第七回墨陽初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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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黎郡位於華夏皇朝西南邊陲,隸屬於滇,此郡內居住著華夏絕大多數的苗家人,因而又被稱為苗疆。

    當然了,用苗疆來代指九黎郡也並非隻有這一個原因,另一個則是九黎郡乃華夏皇朝境內最為蠻荒的一個郡。

    這樣看來的話,用苗疆代指九黎郡多半還有些嘲諷的味道。不過也隻是普通民眾才會以苗疆稱呼九黎郡,全體為官者和儒士就不在此列。

    陳子言自踏足苗疆後,就一直輾轉於各大消息通達之所,花出去的銀兩就好似流水,但一兩個月下來,絲毫未有所獲。

    聖仙教之名在江湖上那是如雷貫耳,赫赫有名。不過真要究其所在,卻是少有人知曉,甚至於絕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是一個傳說中的教派,早已絕滅了傳承。

    不過好在天不負苦心人,付出總有些收獲。

    三個月後,陳子言在醉仙樓和紫軒閣兩處分別得到了些許消息,拚湊起來,雖不是很準確,但也有些許眉目了。

    在華夏,消息通達所在不記其數,但其中最富盛名的也就隻有醉仙樓和紫軒閣兩家。

    這兩家之中又以醉仙樓為最,醉仙樓分號遍布全國,甚至於即便沒有官府,那也一定會有醉仙樓;紫軒閣雖說差了點,但人家卻不是以搜羅信息而聞名天下的,其擂台賽才是聞名於天下的根本原因。

    簡單來說,醉仙樓專精,紫軒閣駁雜,可謂是各有所長。

    從這兩地得到的消息看,聖仙教位於苗疆邊陲的一條名為白凰的山脈中。

    白凰山脈是天竺與華夏疆域交接的地方,不過由於被山脈阻隔,所以倒也頗為太平。可是這白凰山脈自古而來便是屬於華夏的領土,但小小天竺愣是認為這白凰山脈屬於他們。

    由於華夏皇室目前推行懷柔政策,能談判絕不興兵,所以此事最後是以談判來解決的——承認南麓歸屬天竺。

    但在大多數華夏人看來,在這件事上,皇室未免有些過於怯懦了——該是我們的,那便是我們的。一分都不能退縮,一分都不能忍讓——這就是華夏人的風骨。

    隻是,若不做出讓步的話,兩國勢必再興兵戈,而如今的華夏考慮到佛道變亂的影響還未曾全部消退,所以能避免就盡量避免——這份屈辱,華夏皇室勢必會討回——時間可以證明這一切。

    此刻,陳子言望著眼前氣勢磅礴的白凰山脈,念及古往今來,一時間詩興大發,當即便賦詩一首,詩呈如下

    白凰亙古華夏土,

    佛道變亂元氣傷。

    宵小身毒敢造次,

    黑白顛倒汙曆史。

    皇室無奈懷柔策,

    民間多少怨恨人。

    可憐神州國力衰,

    定當興兵把威立!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並不能算作是一首詩,若非要與詩沾邊的話,也隻能算作打油詩——詩的要求其實是很高的。

    首先對是格律的要求,會講究一個起承轉合,以及韻腳的問題;其次便是便是詩意——詩所表達的意思往往都不會很直白,需要自行揣摩。

    陳子言看了一眼自己用判官筆在地上刻的這首詩,他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當然並不是對詩滿意——他一向不擅長寫詩。

    他隻是對自己的字很滿意——從前自己寫的字都是不堪入目的,不過這十年來和秋實在一起,他的書法有了很大的一個提升,特別是接觸到了書意。

    說到書意,他真的很佩服能創出這種書體的人,真的很了不起——雖然隻是一種書體,但卻能從其中汲取到十分高深的武理,而且似乎從未有窮盡之時。

    陳子言將判官筆重新係於腰間一步都不曾回頭地大跨步向前走去。

    雖說此刻他已經知曉身後跟著兩個尾巴,但他們既然要跟著,那就讓他們跟著好了,反正隻要不妨礙他的話,他也沒必要出手——如今當務之急是找到聖仙教,救出秋和風。

    後方,閃出兩條身影。

    一個是男子,腰係九節鞭,看年歲估摸著得有四十歲上下,鬢角已泛白,但仍是精神矍鑠,不失往日風采。

    另一個則是一名女子,手持一根綠竹棒,年歲頗小,約在二十來歲,但容貌卻似四五十來歲——臉上刻滿了歲月留下的痕跡,原本烏黑靚麗的長發變得如同雪一般白皙。

    打一眼瞧見綠竹棒和那根九節鞭,消息靈通的人自然識得此二人。

    一位是縱橫鄂西數十年的海大石,而另一位則是前任丐幫幫主言九蹊的幺女言輕語。

    話說這海大石和言九蹊是有舊怨的,卻不曾想其幺女倒與他結伴同行。

    列位看官莫要著急,且聽我一一道來。

    此事須從丐幫的汙淨衣之爭說起。

    丐幫是在冥古早期時建立的,創建者的名頭卻是誰都不曾知曉,隻是留下打狗棒法和降龍掌法傳世,那時候的丐幫可謂是如日中天。

    後來,丐幫內部就出現了分歧,分為汙衣派與淨衣派,曆任幫主也都為之頭疼不已。

    前任幫主言九蹊在世時,也是盡量對這兩派進行一個調節,但卻是無所成效,甚至於激化了兩派的矛盾。

    等到言九蹊仙逝了,丐幫再無能人調節兩派矛盾,竟爾直接從一個丐幫分化為兩個幫派——淨衣幫和汙衣幫。

    這兩個幫派各自推舉幫主,但都以前任幫主子女為幫主,至於丐幫鎮幫之寶則是約定以每三年校武輸贏來定奪。

    而唯有幫主才能修習的那些武學,則早就被前任幫主親自銷毀了。

    如今的丐幫雖說仍是天下第一大幫,但也隻是人數多罷了。

    至於言輕語和海大石同行,則是因為海大石如今乃是淨衣派長老。

    事實上,當年言九蹊之所以要對雪無煙以及海大石出手,就是因為這二人本屬丐幫,卻一直在暗地裏想盡辦法怎樣才能將一個丐幫分而兩個丐幫。

    身為丐幫幫主的言九蹊怎能容忍?在調查出此事之後快馬加鞭去誅惡首,無奈卻逃走了一位,留下了一個隱患。

    此時,言輕語看著地上刻著的這首詩,久久不語,海大石見幫主停滯不走,也不好催促。

    沉默了許久,言輕語開口,她的聲音就仿佛是從天邊飄來的一樣,十分的輕柔,就像她的名字一樣,“輕語”,但卻有透著一股令人無法反駁的味道。

    “如此大賢,我等豈可造次?”

    “幫主的意思是……?”海大石在一旁問道。

    “此等大賢,絕不可能加害吾父,我等先回總舵,再另行商討。”言輕語擺了擺手。

    隨後,兩人便轉身離開了此地……

    陳子言寫下那一首詩之後,雖說是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但待到轉角時,卻又折返了回去,他倒是挺好奇的,到底是誰在跟著他。

    陳子言伏在暗處,運起龜息術。

    果不其然,過不多時,當真有兩人來到此地,隻是這二人陳子言是一個不識。

    但那女子手中的女子手中的綠竹棒他還是識得的,仔細一思,想來便是淨衣幫首任幫主言輕語。至於另外一人,他卻是不大識得了。

    原以為這二人會跟下去,卻不曾想他們倒是幹淨利索,直接打道回府了,倒也省得他廢一番功夫。

    待得那二人走遠,陳子言便繼續上路了。

    說實話,諾大的白凰山脈,當真要一處一處尋去,當真可謂是難如登天,可是也並不需要陳子言真的處處去尋。

    他將自醉仙樓得到的羊皮紙取出,那上麵寫著四句隱語

    梧桐不見凰,百鳥無可朝。

    若問鳳何在?殞命在南殤。

    看著這四句隱語,陳子言簡直是頭大如鬥,這完全就不是他擅長的東西好吧!

    陳子言隻是撇了一眼,就將這羊皮紙收了起來,不再看它,心道“醉仙樓的消息還不如紫軒閣明白,他那邊給的就四個字——白凰山脈,多準確啊!”

    陳子言瞅一眼這四句隱語就氣得直罵直娘賊,但其實他也知道,若想尋到聖仙教,多半還得靠這四句。

    所以呢,陳子言雖然心裏焦急,但卻仍要耐下性子來仔細鑽研其中奧妙。

    此刻,無雙鎮風叔家中。

    莘姨看著臉黑的風叔,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在這事上她的確是有些過分了,但不過也是為了小風好嘛。

    隻有這樣才能迅速幫小風塑造一顆強者之心,而且她不也做了些補過之事——陳子言得到的消息就是她放出去的——值得這樣大動肝火麽?

    風叔在莘姨麵前來回踱步,整張臉陰沉得可怕,這是莘姨第一次見到風叔這個模樣,不禁有些害怕。

    “莘,我知道你是為了小風好,將我如今唯一的藥侍和小風一起抓走我也無話可說,但那時的秋實已是有七八個月身子的人啊!

    “你知道聖仙教是怎麽待她的嗎?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

    “現在……她孩子沒了,容貌也毀了,手腳筋脈也全都受損,就是一個廢人啊……”

    “你知道麽?!你知道麽?!”

    風叔雙手搭在莘姨的肩膀上,不停地搖晃著她的身軀,雙眼通紅,眼中噙滿了淚水。

    而此刻的莘姨心頭如遭重擊,臉色慘白,腦中一片空白,不停地喃喃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雖然說她並不怎麽喜歡秋實,卻也算不上厭惡。畢竟曾在一起生活了數年之久。

    如今聽到她如此處境,往日的畫麵逐漸浮上心頭。

    她很自責,因為這是她一手造成的。

    莘姨定了定神,而後緩緩道“風,此事雖然是我的錯,但卻也不能全都怪我,你不能這麽武斷

    “我的確是有意讓聖仙教抓走秋實和小風,也叫他們敲打一下這二人,特別秋實,但我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聖仙教雖然是九毒門的附屬教派,但很多事情都是無法過問的,再加上九毒門如今常年都是副門主坐鎮,所以很多事情我都難以知曉。”

    “罷了,罷了……”風叔撫了撫額,歎了口氣,而後續道,“此事你就莫要再摻和了……

    “至於他們究竟能走到哪一步,那就看他們的造化吧——這或許就是他們命中注定該經曆的……”

    風叔說完這句,便背起藥簍,拿上藥鋤,去後山藥園了。

    莘姨看著風叔遠去了背影,她知道,或許從今天開始,他們之間的感情便有了一道裂痕,無法再向從前那般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她自己?這是多麽可笑的一件事情啊!

    聖仙教今日特別忙碌,因為副教主苗嬌得到一則消息——九毒門副門主將在明日造訪。

    聖仙教雖說依附於九毒門羽下,但兩者從來都不曾往來,這當然是有原因的,而且也並非什麽秘密。

    聖仙教在冥古時便已存在,不過那時候並不叫聖仙教,而是喚作五仙教,而江湖人則以五毒教稱之。

    但在冥古末期,教中巨變,部分教眾脫離出去,還卷走了全部的毒經,自立門戶九毒門,也是在那件事情發生後,五仙教更名聖仙教。

    這麽多年過去,聖仙教先失毒經,再亡捕毒法,早已失去往日的榮光,而現在,卻隻能依附於一個有自己教眾建立的門派,說來不可謂不可笑。

    苗嬌在數月前隨兄長苗成一齊前往天斷山找陳子言複仇,回來之後身受重傷,五髒俱受不同程度的損傷,

    到得如今,傷勢雖說已經是養好了,但卻也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

    不過這對她來說都隻能說是小事罷了,重要的是數月過去,兄長仍舊不醒。

    正好明日九毒門副門主會親臨,也好求他診治一下兄長。

    雖說九毒門隻研毒,但以毒入藥的功夫卻也是獨樹一幟的,尤其是莘門主,玩毒的本事不說後無來者,至少是前無古人了——

    首先,她能以無毒之物配置毒藥——這一點很多研毒多年的老怪物都能做到;但她以毒入藥的功力卻是無人可及——能用最簡單的毒藥治好各種疑難雜症。

    在莘門主的手中,劑量就根本不是什麽問題,哪怕她給你灌下一斤砒霜,也能讓你什麽事都沒有,仍舊活蹦亂跳;亦或是給你煎上一碗板藍根,隻要喝了也會在短時間內毒發,哪怕你不喝,也照樣可以讓你毒發。

    時間這種東西,總是讓人琢磨不透——你越是想讓它流逝得快些,它流逝得就越緩慢;越是想讓它緩緩而行,它就偏是健步如飛。

    總之,永遠都不能如你的意,但這也不是絕對的。

    有些時候,總是會不一樣的,比如說睡覺。

    睡覺是抵禦時間煎熬最好的辦法,當你感覺時間過的很慢,不妨靜下心來,痛痛快快地睡上那麽一覺,也許醒來的時候,就會發現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

    苗嬌明顯是深知這個道理的,所以她很直接,等使者安頓好後,她迫不及待地回房,先是洗浴一番,出來後整個人都覺得有些神清氣爽,也不解衣,倒頭就躺床上睡了。

    當然了,這並不是說此刻苗嬌很累,都不想解衣了,而是她從來就沒有解衣而睡的一個習慣,從來都是和衣入眠的。

    此時的苗嬌躺在床上,雙眼自然閉合,時不時睫毛會動上一動,臉上也顯露出絲絲笑容,準是做了一個好夢,睡得很是香甜……

    九毒門使者名叫邵子峰,此人擅使長鞭,毒道功夫也頗有建樹,其師曾寫過一首詩來讚他,詩曰

    吾徒邵氏子,天生有才氣。

    毒道窺絕秘,比肩在他日。

    但是呢,這普天之下啊,從未有過完美之人——邵子峰也不例外。

    此人有一個缺點,那就是頗為好色,他不僅好色,而且還敢做。門內一眾小師妹沒有被他淫辱過的可謂是屈指可數。

    關鍵是他做得十分隱蔽,很多女弟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無緣無故就失去了貞節,甚至於連對方是誰都無從知曉。

    雖說這邵子峰在門內已經是嚐遍各種滋味了,但今日一見苗嬌,才發現自己已經是無可救藥的喜歡上她了,這當然不同於他對門內的小師妹的那種情感,這是一種很直白的愛意。

    此刻他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想立刻見到她,甚至於現在就擁有她。

    但他知道現在肯定是不行的,隻能等晚上,晚上黑燈瞎火的也好辦事。

    很快,夜幕便降臨了。

    邵子峰以最快的速度換上夜行服,又拿上了兩包粉末——一包藍色,一包紅色——這是他見過苗嬌後緊急研製的,可是耗費了他兩個時辰的時間呢。

    待一切都準備妥當,邵子峰打開房間唯一的的窗戶,自窗口處翻身上了房簷,隨後腳鉤住屋簷,身子倒立而下關了窗。

    接著,隻見他整個身軀不斷前後搖晃,最後直接奮力一跳,整個人穩穩當當地站在了房頂,難能可貴的是這一個過程中竟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響。

    邵子峰趁著白日的光景已經打探好了苗嬌的房間所在,所以這就節省了他大量時間。

    他辨好方位,整個人就如同但在拉滿的弓上的箭羽一般,奔得飛快,但詭異的是,卻沒有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響,一絲都沒有。

    很快,他就來到苗嬌的房頂之上,用著方才離開居室的法子倒掛在了窗外。

    接著,先自胸口處取出那兩包粉末,然後自腰間取出一隻吹筒,將藍包裏的粉末放在吹筒的一端。

    之後他把食指伸進口中舔了一下,接著有將那根濕潤的食指靠近窗戶。

    窗戶紙便便他的食指潤濕,進而破了一個洞。

    瞧見窗戶已破,邵子峰便將沾有粉末的那一端緩緩探入其中,隨後輕輕吹了一口氣,吹筒內的粉末便盡數被吹入房內。

    待過了一段時候,邵子峰便輕輕打開打開了窗戶——這窗戶竟然沒被拴上,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莫非這聖仙教副教主有意與我共度良宵?

    想到此處,邵子峰便覺小腹一陣燥熱,眼裏都泛著綠光。

    下一刻,他從窗戶蕩入房內,一股黴味傳入鼻內,當即便明白上當了,第一個念頭就是離開這裏。

    但也就是剛升騰起這個念頭罷了,緊接著,邵子峰便已倒地而亡了。

    原來自他闖入之時,他的脖子便已經被切斷,隻是因為速度太快,所以一時間邵子峰倒也沒有察覺出什麽。

    等到他站在地上,發現自己上當了,脖頸處才傳來一陣劇痛,下一刻便倒在了地上。

    鮮血自斷麵處潺潺而流,浸紅了地麵,場麵是要有多血腥就能有多血腥,而腦袋則像皮球一樣滾落到了一旁。

    邵子峰身死後,自暗處走來一名男子,不錯,此人正是苗成。

    苗成看了眼邵子峰,嗤笑道;“早就聽聞你這畜牲貪戀美色、色膽包天,卻未曾想,卻敢那齷齪念頭打到吾妹身上,所以隻好斬了你!

    “令妹啊,很遺憾為兄不能看到你正式成為斬情衛的那一天了……”

    苗成說完這句後,割開了左手手腕,以最快的速度用食指在地上寫了一封血書,隨後找到邵子峰的作案工具,撬開一塊地磚,將其放入。

    那塊地磚是他提前就準備好的,裏麵已經掏空,可以存放任何小物件的東西,所以並不費力。

    做完這些,他已經感覺意識有些模糊了,整個人虛脫到了極點,但他現在可不能倒下,還有最為重要的最後一步要做。

    於是他咬破舌尖以強振精神,舉起手中鋼刀,就往自己麵門劃去。

    幸好他動作夠快,在真正咽氣的那一刻,將自己的麵容毀的那是麵目全非、血肉模糊。

    否則準會給妹妹帶來天大的麻煩——聖仙教教主殺死了九毒門使者,那叫什麽事?!

    雖然如今的聖仙教沒落了,卻也沒到能讓任何人欺淩的地步!

    白凰山脈。

    陳子言靠著一棵大樹微閉眸子,他可不是在睡覺,而是養神——在白凰山的晚上是最為恐怖的,要是真的敢睡著的話,第二天可能連骨頭渣滓都不會剩下了——隻是因為這裏毒物頗多。

    所以,若要在白凰山脈過夜,火堆是必不可少的。白凰山脈的夜晚,沒有火堆就等同於死亡。

    此時陳子言雖說是在養神,不若說是在思考那四句隱語要表達的是什麽。

    其實這四句中第一句倒是很容易解開——

    “梧桐不見凰”說的應該就是單指有梧桐林或者長有梧桐的地方。

    畢竟鳳棲於梧,而這裏又說在梧桐樹上看不到凰,再加上這裏是白凰山脈,所以才可以如此斷定。

    但實際,這種解釋卻也有些牽強附會,畢竟“鳳非凰,凰非鳳,二者雖為一,雌雄有別也。”

    至於第二句“百鳥無可朝”,陳子言至今沒有頭緒,但也有了一個大概的方向——或許這第一句和第二句原本就是連在一起的——因為梧桐樹上沒有了凰,所以以百鳥找不到可以朝見的地方。

    第三句其實並沒有什麽好解的,隻是這個鳳,究竟指代什麽?會是聖仙教麽?陳子言並不知曉。

    至於末句“殞命在南殤”這才是最為難解的。

    南殤……南殤……

    陳子言知道此句關鍵就在這兩個字中,聖仙教的所在似乎也藏在這兩個字裏麵。

    但他仍是解不開。

    亂亂亂,他的心亂作一團;迷迷謎,聖仙教迷霧重重。

    有分教

    仰天長嘯淚洗麵,

    誰解詩中奧妙玄?

    百尺竿頭差一步,

    臨門一腳難登天。

    陳子言越思其中奧妙越覺得寫此詩之人深不可測,僅僅二十字而已,竟能將一處所在描繪得如此隱秘!

    當然,他根本不會懷疑此詩是有人故意做偽,醉仙樓的消息,他還是信得過的,而且這也是醉仙樓的一貫作風——永遠都不會直接告訴你想要的,永遠都是給一則隱語讓索求者自行去領會。

    看起來從這隱語中推導出這些信息很是容易,可實際上為了推導出這些,陳子言可是整晚都未曾睡覺,可雖然如此,卻還是有諸多疑竇未曾解決——

    隱語中的鳳與凰,究竟是指鳳凰這種鳥,還是指的雌與雄?梧桐是指梧桐林還是有梧桐的地方?南殤又是指的什麽?

    總之,一個晚上的苦思看似收獲繁多,但仍舊是一無所獲,因為最重要的東西仍然未曾明白。

    不過,知道這些便就已經足夠了,畢竟至少知道了一個大致方向——去找梧桐,而且要去南方找。

    至於為什麽要去南方,這自然是因為鳳凰在方位上指的便是南。

    陳子言念及此處,關於南殤的問題也就自然迎刃而解了——

    殤字的本意是指人未成年便已死亡。但一般情況下,一個人未成年便死亡是很難發生的,唯有大興戰事或是疫病橫行之時才最容易造成早夭。

    再加之白凰山脈地處邊疆,所以南殤肯定是指南邊的一處古戰場。

    辰時初刻,陳子言站起身來,靠著樹坐了一個晚上多少有些背疼,再加之一夜未曾入眠,更是犯困。

    隻見陳子言先是伸了個懶腰在,隨後又使了個鐵板橋,聽得背上的龍骨哢哢作響,最後還連翻了數個空心筋鬥,站定後猛地搖了搖頭。

    這一番下來,陳子言隻覺得神清氣爽,背也不會似先前那般酸痛了。

    在這之後,就沒什麽好說的了,又開始了一天的跋涉,但這次,陳子言至少有了個大致的方向……

    聖仙教。

    苗嬌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吵醒的,醒來後頗為惱怒,因為她撇了角落裏的刻漏——現在才醜時末刻!

    苗嬌懷著怨恨開了門,畢竟門外之人打攪了她的美夢,隻是開門後,她卻是被嚇壞了——一顆上等的頭顱被一名黑衣男子用案板捧著。

    脖頸處的切口十分平整,就仿佛這頭顱和案板是一體的,若不是案板上那殷紅的泛著腥味的血跡,還真就無從辨別——那是今日初到的九毒門使者邵子峰。

    苗嬌當然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訝異之色在她臉上轉瞬即逝,隨後對著那黑衣男子道“潛隱使者,何人所為?”

    那潛隱使者聞之,少有些許遲疑,隨後一字一頓道“教主為之——吾奉教主生前令,將此采花賊子首級盛交副教主!”

    苗嬌隻覺生前令這三個字一直在她腦中盤旋——她的好兄長,寵溺她的兄長……死了……?

    不可能這三個字在第一時間浮上她的心尖——她的好兄長啊,自小便被她欺侮的兄長啊,竟然先走一步了?

    隻是轉瞬間,她這個念頭又被消磨得一幹二淨了——潛隱使者是個傀儡,而傀儡是從來都不會說謊話的!

    念及此處,苗嬌心頭如遭重擊,一口血箭就此飆射而出,正好盡數灑落在了邵子峰那顆頭顱上,顯得頗為血腥。

    不過潛隱使者好像沒什麽知覺一樣,他連眉都未曾皺一下。

    過了一刻,苗嬌壓下心底的悲傷對潛隱使者到“帶我過去!”

    潛隱使者也不答話,雙手捧著案板上的頭顱,轉身便走。

    但就在他剛轉過身後,嘴角竟然泛起了一絲弧度——他在笑。

    由於那一抹笑容很淺淡,同時消逝地也很快,所以苗嬌並未察覺,若是那笑容的幅度再大些,苗嬌當即便會暴起殺人。

    不為別的,隻因身中傀儡術之人,是沒有七情六欲的,整天就是一副好似誰都欠他錢似的神情,而一旦出現其他臉色,則表明傀儡術已破。

    而這潛隱使者的意誌頗為強大,若要是被他破了這傀儡術,隻怕聖仙教要被翻了天。

    因為潛隱使者在被種下傀儡術,成為傀儡之前,那可是極為仇視聖仙教的——隻是因為一個名為秋實的女子。

    是的,這潛隱使者便是風宇莫。

    當時風宇莫和秋實一起被抓到了聖仙教地牢後,他們煉獄般的生活就開始了——

    他們每天都將其風宇莫帶出去嚐試給他種下傀儡術,讓他成為聖仙教第五傀儡,後來發現這少年意誌不是一般的強大,隨後又把目光瞄向了秋實。

    這下可是苦了秋實。

    不必說被拿掉的七個月大男嬰,更不必說臉上刀刻得堪稱完美的棋盤,單是受損的手腳筋脈就很值得令人同情了。

    所以呢,風宇莫在苦熬了一月之後,不顧秋實的勸阻,甘願成為聖仙教的傀儡,隻是因為他想保護秋實姊姊。

    隻是,造化弄人,最後秋實還是死了,而且還是死在了風宇莫的手上——

    因為成為傀儡的首要條件是身種傀儡術,而這次要條件便是斬情滅欲。

    有分教

    千錘苦練死不屈,

    轉身抽刀向婦人。

    心硬如鐵有柔情,

    甘墜魔道護所愛。

    怎料左道多嬗變?

    明應暗裏把套下。

    傀儡之術根深種。

    斬情滅欲方正果。

    所以,可憐的風宇莫啊,稀裏糊塗地便斬下了秋實的首級,關鍵他自己還不知道,這就為往後埋下了些許隱患。

    苗嬌隨著風宇莫在樓宇間左轉右轉,不多時便來到了一座十分偏僻的樓宇前。

    這樓宇名為滄溟樓,因為建造的年代過於久遠,所以就連聖仙教教主都忘了教內還有這樣一棟樓宇。

    風宇莫緩緩上前,扣開大門,摸黑走了進去,不多時,原本黑漆漆的樓宇一時間竟變得燈火通明。

    苗嬌走了進來,她環顧四周,莫名覺得有些壓抑,劍柄已經被她的右手牢牢握住,仿佛隨時都能以最為迅疾的速度拔將出來。

    此刻,風宇莫並不在苗嬌身邊,靜謐的四周讓苗嬌莫名覺得有些危險,哪怕現在是燈火通明。

    一陣微風吹將過來,苗嬌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她急忙抽出手中長劍。

    隻見她將手中長劍舞成了一個圈子,將自己是護了個嚴嚴實實,可謂是密不透風。

    苗嬌一邊舞劍,一邊回退,欲要退到樓外,可是卻聽耳中傳來幾道輕響,原本燈火通明的樓宇一時間又暗了下來。

    隨後又聽得一聲巨響,苗嬌知道大門已關,再加之四周一片漆黑,她現在心已涼了半截,就好似甕裏的鱉一般,被抓住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雖然這麽想,但苗嬌卻是鬥誌昂揚,畢竟不到最後一刻,誰生誰死都是怎能預料?

    哪怕現在近似於伸手不見五指,但除非是瞎子,其實都還能看到些許東西的,隻是能看到的會十分有限。

    而且就算是瞎子,隻要不是剛瞎的,哪怕是真正伸手不見五指那都沒有什麽問題。

    風宇莫隱在暗處,悄然地觀察著四周,方才自此地捧著邵子峰的頭顱離開時,他明明見到有滿地的鮮血以及兩具屍體和一封以血寫就的小詩,但剛才重新踏入之時,卻是什麽都沒有了,連一絲血腥味都沒了。

    是他走錯了?不可能的!

    所以隻有兩個可能——一是九毒門想借邵子峰身亡一事向聖仙教發難;二是聖仙教內部想對苗氏兄妹發難。

    考慮到某些事件,風宇莫認為第一種景象不太可能——要是九毒門覆滅聖仙教,根本就不需要這麽麻煩,直接就給滅了好不好,哪裏會這般大費周章?

    所以他第一眼瞧見有貓膩後便匿在某處,他倒要看看這些聖仙教宵小想對這副教主耍什麽鬼蜮伎倆。

    ……

    白凰山脈中。

    陳子言耗費了約莫三個時辰,便尋見了聖仙教,這多少有些運起,也多虧他正確揣摩出了隱語之意。

    陳子言看著眼前石碑上刻著篆體的聖仙二字,長舒一口氣,心道“終於是尋見了,秋和風,你們等著。”

    正當他感慨完,迎麵走來三個人兩男一女

    那三人成一個山字向陳子言走來,走在最前的的正是風宇莫!

    “子言兄,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啊。”風宇莫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來握了握陳子言的手,又拍了拍他的背,貼耳道了一句“聽我的,不然我倆都得死!”

    陳子言聽了一愣,但轉瞬間才緩過神,道“的確是許久不見啊,甚為掛念——不知這兩位是……?”

    風宇莫卻是擺手道“今日陳兄初到此地,我這個教主也好盡下地主之誼——嚴明,你去把通明殿收拾下,待會兒我要宴請陳兄也算是為陳兄接風洗塵……”

    風宇莫說完,他左後方那個女子隨即轉身,朝著身後走去。

    隨後風宇莫帶著陳子言遊了一遍聖仙教,其間支走了另外一名男子,最後和陳子言坐在了一個頗為偏僻的亭子中。

    風宇莫看著陳子言一言不發地望著他,便展開了手中的折扇,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

    陳子言站起身來,仔細地看了一眼風宇莫,然後搖了搖頭道“道可道,非常道!”

    然而風宇莫卻是笑道“非也非也。”

    陳子言坐下接著問“秋風何時起?”

    風宇莫卻是問“夏未過,何來秋?”

    陳子言聽著風宇莫的問句,心中莫名掀起了一陣悲痛之意,但臉上卻仍是不動聲色地問道“舊巢銜泥燕,何時飛枝頭?”

    風宇莫答“昨夜西風凋碧樹。”

    過了許久,陳子言又問“春花秋月何時了?”

    風宇莫答“冷落清秋節。”

    風宇莫答完這句,陳子言沉默了,再也沒有出言,起身便走。

    他想了解的都已經了解了——妻子秋實已經死了很久,風宇莫昨日剛當上聖仙教教主。

    如今看來,這裏已經沒有他什麽事了至於先前風的耳語,他就當做是胡言了。

    風宇莫見陳子言離開了,背影很是落寞,便收起手中折扇,道“歲歲年年人不同!”

    陳子言頓住了腳步,回頭躬身道“且放白鹿青崖間!”

    說完這句,陳子言便消失在了風宇莫的視線中,風宇莫也沒有再說什麽。

    因為陳子言所要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是明確了——他不會管這檔子事。

    “看來要擺脫這個聖仙教教主的身份還得好好謀劃一番啊……”風宇莫心中不由得暗歎道。

    昨夜,聖仙教,滄溟樓。

    風宇莫隻在場中發現了其餘四個傀儡,所以並未出手,自然而然的,苗嬌很快授首。

    風宇莫見苗嬌授首,當即離開了此地——他對這件屋子很熟悉,可謂是來去自如。

    不到一個時辰,聖仙教內就重新推舉出來了教主,但風宇莫是萬萬沒想到啊,這教主竟然就是自己?!

    而且為了不讓他人起疑,還特意助其拔除了些許傀儡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