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巨人的神通，非常有用。

    相對於巨石妖那隻獨眼在殺戮上的簡單粗暴，他們的眼睛可以堪虛破妄，偵查追溯。

    擁有這麽一個輔助之後，任誰也不舍得放下。

    獨眼人東門顯然明白萬和的心理。

    但即使他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從感情上也無法接受自己被一個人類驅使。

    “沒有用的。”

    東門搖了搖頭，堵住了萬和接下來的話。

    “我不能跟人類混在一起。”

    “如果不是你限製了我的自由，我早就該走了。”

    哪兒還能幹出跟萬和跑到大庭廣眾之下吃早餐這種事。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誰限製你的自由了？”

    萬和不滿地給獨眼人東門又倒了一杯酒“罰酒，罰酒。”

    看著東門不信任的眼光，往後指了指“樓梯就在那裏，想走我絕不攔著！”

    把他萬大長老看成什麽人了？

    東門看著萬和無恥地否認了先前威脅過他的話，微微一怔。

    難道，萬和先前隻是有用的著的地方才留下他，現在不需要了也就不管他了？

    “那我走了？”

    東門試探地站起身子。

    “快走，快走！”

    萬和不耐煩地揮手，表情氣憤。

    唰！

    椅子被往後推開，東門唯恐他下一刻改變了主意。

    “好歹也是相識一場，一路走好。”

    東門剛邁出兩步，就聽到背後萬和幽幽的聲音。

    他反倒被弄得有些羞愧，準備轉身跟萬和告別。

    “對了，聽說這郡城治安不大好，有獨眼人被人一拳打爆了頭，那個慘呐！”

    萬和神情真摯，殷勤叮囑“此去千萬小心，一定要注意安全！”

    東門轉頭剛醞釀出來的微笑凝固在了嘴角。

    他一言不發，倒退兩步，一屁股擠進了拉開的椅子。

    “怎麽不走了？”

    萬和奇怪地道。

    “不走了。”

    東門麵無表情地夾了一筷子菜。

    被打死的那個獨眼人，不就是被萬和打死的？

    他要是走了，會不會就也落的那麽一個結局？

    這混蛋確實不限製他的自由，但將來的劇本都給他寫好了啊！

    就看他東門是不是識趣了。

    “不走就對了！”

    萬和鼓掌大笑。

    笑容熱情爽朗“回去那個地牢有什麽好？怎麽比得上登高吃酒？”

    假如不是東門深知眼前這人的德性，說不定還會以為錯怪了。

    “好是好，可是跟我沒什麽關係。”

    東門清醒地搖了搖頭。

    望江樓二樓沒有房間，是用屏風將座位圍成了一個個獨立的空間。

    不夠隔音，性卻不錯。

    足以遮掩他不是人類的事實。

    但是在上來之前，一樓大廳裏的人已經把他打量了一個夠。

    如果不是郡守府的下人把他們送過來的，指不定當場就有人要跑出去找巡邏兵抓他。

    “這份熱鬧，不是我一個妖怪能享受的。”

    東門淡淡地道“你以為我就那麽想住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

    萬和讚同地點點頭。

    大炎雖然混亂，卻仍然強大。

    拍死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大概隻在反手之間。

    “看來，你也很喜歡陽光下的繁華啊……”

    他笑著衝東門舉舉手上的酒杯，看向窗外。

    今天太陽很好，完全看不出郡守府下人說的昨晚打了一晚上的雷。

    黃天道大營覆滅的消息已經被確認。

    盡管悲痛還籠罩在這座城池的上空，人們的臉上卻已經有了希望振奮之色。

    街上的人不算多，三三兩兩。

    這些普通人，生命威脅才過，就開始為生計奔波。

    “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萬和背對著東門道。

    酒樓的下方，有一家三口正在路過。

    一個強壯的短發漢子，大冬天的高高挽起褲腿，露出虯結的肌肉，手上推著一輛獨輪車。

    車上一邊堆著柴火，一邊坐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婦人。

    看起來像他們兒子的青年，緊緊跟在後麵。

    “他們這種人，都能光明正大走在路上。”

    萬大長老倒不是歧視誰。

    隻是用這些人的能力跟獨眼人東門做比較。

    “那又如何？”

    東門站到萬和身邊，往下看去“他們好歹是人類。”

    行走在陽光下理所當然，輕而易舉。

    “你後悔生做妖怪了？”萬和哈哈笑了。

    東門搖頭“你誤會了。”

    “我隻是感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不是生為妖怪，他也沒有這遠超普通人的強大。

    “所以世人總喜歡兩全其美。”

    萬和感慨道。

    ……

    “師父啊，有什麽好看的？”

    朱元小聲地抱怨。

    他一邊抱怨，一邊警惕地注意著四周，唯恐跳出一群軍漢將他們捉拿歸案。

    昨晚天色一暗，他們就在夜色的掩護下偷偷進了城。

    趙老隻在底下學了幾聲老鴉叫，城頭就順下吊籃把他們吊上去了。

    容易的他都不敢相信。

    沒想到內應在他們兵敗之後仍然肯出力。

    可才歇息了一個晚上，趙老就要出來打探情況是什麽鬼？

    而且還非要帶上剛剛醒轉的畫魂。

    扮做夫妻不容易被人懷疑？

    也不看看自己那五大三粗的樣子，娶得上畫魂這種嬌滴滴的美人兒嗎？

    這個便宜師娘受了重傷，嬌怯怯的我見猶憐，朱元是想不明白趙老怎麽會有推著出來賣柴這種主意。

    抱怨可以，反對肯定不成。

    會挨打。

    他隻能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你懂的什麽？”

    趙老健步如飛，神色看起來有些得意。

    “我就是要讓萬人王看看，能打了不起啊？”

    “老子就在他眼皮底下遛彎！”

    “來抓我啊！”

    他趙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也就是剃了剃頭發，粘了點胡子。

    這份視萬人王如無物的氣魄，天下幾人能有？

    “你小聲點兒！”

    他不提萬老頭還好，這一提畫魂的臉更白了。

    好像又承受了一遍十幾條靈魂生生從體內割裂的痛苦。

    借著給趙老擦汗的動作掩飾，她伸手在趙老臉上狠狠掐了一把“真把萬人王招來怎麽辦？”

    “掐錯地方了！”

    朱元幸災樂禍地提醒。

    自家師父臉皮多厚啊？

    他沒有趙老跟畫魂的切身之痛，倒是不怎麽怕萬老頭。

    就在朱元給畫魂支招的時候，趙老忽然麵色一凝，腳步停了停。

    “怎麽了？”畫魂立刻發覺。

    像他們這種級數的高手，危機臨近立刻就會有反應。

    她是受了重傷，但趙老實力完好。

    “有人在看我。”

    趙老沉聲道。

    “跑吧？”

    朱元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沒出息的東西！”

    趙老罵他一句，吩咐道“你最不打眼，你回頭看看！”

    朱元故作鎮靜地轉頭，立刻就看到了窗口的萬和跟東門。

    “不是萬人王。”

    他長長出了一口氣。

    被趙老跟畫魂帶的，他也有些草木皆兵。

    “廢話。”

    這個趙老早就知道了“我讓你看看是什麽人！”

    “一個年輕人，一個獨眼……”

    朱元順口道。

    “臥槽！”

    意識到他自己說了什麽之後他不淡定了“怎麽妖怪都出來了！？”

    “妖怪？”

    趙老立刻回頭，狠狠地瞪向窗口的萬和跟東門。

    要是衙門裏巡查的高手他還畏懼三分。

    妖怪他可就不怕了啊！

    雖然不知道這妖怪為什麽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現。

    但隻要它敢公然鬧事，不用趙老出手，朝廷就放不過它。

    “就你小樣也敢瞪老子！？”

    他的目光似乎被酒樓窗口的兩個人發覺了。

    年輕的那個輕輕衝著他笑了笑。

    “我……”

    趙老沉默了。

    他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

    朱元擔心地問。

    他看了那一眼之後就再沒敢回頭，生怕被人發現破綻。

    “我好想打死他……”

    趙老緩緩道。

    那個年輕人笑的平和淡然，看起來沒有一點兒架子。

    但他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對方高高在上，根本沒有把他看在眼裏。

    就連黃天道尊，也沒有這樣看過他。

    畢竟他非常有用。

    “不要多事！”

    聽到是這種無聊的原因停下腳步，畫魂斥責一聲，催促他向前“大戰剛剛停息，城裏現在正是外鬆內緊的時候。你這時候如果惹出事來，我們恐怕一個都逃不掉。”

    “可我不甘心……”

    趙老有些不情願。

    他好歹也是一名強大的神師。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還從沒想過自己有被人這麽看著的一天。

    那個獨眼妖怪這麽看他情有可原。

    一個毛頭小子憑什麽？

    “我打死他推著你就跑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眼看著自家師父起了驢脾氣，朱元趕緊獻計“我看他們還得吃一會兒，我們先去換一身衣裳。”

    “等回頭悄悄過來盯著，找個偏僻地方結果了他們。”

    “既讓師父出了這口惡氣，又不至於出什麽事兒。”

    其實他覺得酒樓上的人挺無辜的。

    大概隻是無聊向下看了一眼，就要遭此橫禍。

    “要怪，就怪你們太弱了吧……”

    朱元歎息一聲。

    這世道就是如此。

    ……

    “那些人會武功。”

    看著一家三口推著獨輪車慢慢走遠，獨眼人東門忽然道。

    “會就會吧。”

    萬和不以為奇。

    大炎武風興盛，砍柴的會幾手再正常不過。

    據莫元山說還有個叫夏濟的老頭，從中悟出了一套完整的刀法，就叫“夏濟八砍”。

    當者披靡。

    不過這都跟他萬大長老沒什麽關係。

    趙老的感覺沒錯。

    萬和確實沒有把他這種不相幹的人放在眼裏。

    前世修過仙的萬大長老，看大炎的人天生就有一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不自覺的優越感。

    就好像一隻飛不起來的鳳凰。

    盡管落了地，那份高傲仍然在。

    可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但不代表不存在。

    “如果我說，我能讓你像他們一樣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陽光下呢？”

    賣柴人完全消失之後，萬和又轉了回來。

    這家酒樓的五珍膾做的很不錯。

    唯一的缺點就是量不夠大。

    夾了幾筷子之後，萬和幹脆端起盤子，一下全倒進了肚子裏。

    獨眼人東門默默縮回了筷子。

    “那是不可能的。”

    他搖了搖頭。

    朝廷對妖魔鬼怪的政策，從來都是喊打喊殺。

    大炎有這個底氣。

    像他這樣的妖怪，偽裝以後不被人發現可以。

    一旦像萬和說的那樣做……

    東門覺得自己兒子覺醒需要的眼睛就有了。

    隻是他同時還會失去父親。

    “一般情況自然是不可以，可如果你們當官了呢？”

    萬和笑了笑。

    東門沒有吃驚，眨眨眼，笑的比他還歡暢。

    “你知道朝廷對於官員的要求有多苛刻嗎？”

    他用開玩笑的語氣道“武藝，文采這些都不必說，最重要的一條還是要相貌堂堂！”

    “這陋習還沒改？”

    萬和摸了摸下巴，胡子茬讓手感有些澀。

    當初大楚雖然實力為尊，但除了最頂層那一小撮人，底下也講究一個仙風道骨。

    賣相好的，官做的就大一點。

    搞得最後官員跟那些仙子們一樣，都好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畢竟，修士可以微調自己的相貌。

    “人的本性如此。”

    東門淡淡地道“連人類自己做官都要看相貌，何況我一個異族？”

    他指了指自己的獨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自己人長得醜的都不行，何況妖怪。

    要是這妖怪強大到朝廷無法抵抗，說不定還能妥協一下。

    但偏偏大炎發起狠來都能鎮壓了。

    萬和理解獨眼人東門的鬱悶。

    看他這波瀾不驚的樣子，說不定曾經有妖怪想過，試過。

    “大概是會被白老鬼做成妖怪湯鍋。”

    萬和試想了一下如果前世有妖怪想在他們蜀山謀求個職位的結局。

    打不過的，卑辭厚幣，然後背地裏偷偷打悶棍。

    打的過的，湯鍋調料。

    白老鬼就是這種人。

    不過萬大長老不準備鄙視他。

    畢竟對方的手藝他也沒少吃。

    “你說的對。”

    東門沒想到萬和沉吟半天，居然給了他這麽一個回答。

    妖怪本來就跟人不是一條心，當了官也不會。

    東門臉色當下就黑了。

    “但是這些都不是問題。”

    萬和慢悠悠地道。

    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在，他還給東門提出這麽個建議，當然不是為了調戲他。

    東門的神通好用什麽的，那都是小事。

    關鍵是鎖妖塔。

    鬼狼王的畫軸修補了第八層的破洞，那麽其他的“門”就可能可以修補別的地方。

    東門和他所在的勢力，恰巧看起來對“門”很熟悉。

    至不濟，他們手裏也已經有地牢裏跟趕路用的那一個。

    趕路用的“門”他們可能很珍視。

    但隻要被萬大長老用過，就由不得他們了。

    萬和自己都不知道鬼狼王的畫軸是怎麽被鎖妖塔吞掉的。

    雖然不知道把這破塔修好了有多大好處，甚至有沒有好處，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總沒錯。

    東門就是送上門來的，不能放過。

    “做事情，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

    天啟帝明顯是個不靠譜的皇帝。

    萬和的感覺這麽告訴他。

    “我讓我家老爺子給你跑個官，大概不難。”

    萬老頭的囂張，是滲在骨子裏的。

    那肯定是長期沒有人敢於悖逆養出來的。

    “讓萬人王給我走後門？”

    獨眼人東門呆住了。

    跟朝廷大員有所交接，他們不是沒有嚐試過。

    但多少年來，那些人不是不屑跟他們來往，就是不敢公然接納。

    沒有人不怕天下人的口水。

    但是萬人王的話……

    好像真的可以？

    看著東門陷入了艱難的思索，萬和笑笑不去打擾他。

    他也是一時起意用官職誘惑這個獨眼人。

    妖怪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明明自負比人類高級，卻總是忍不住被人類吸引。越是外形接近人類的，這種現象越是明顯。

    跟那些食人的同胞走向了兩個極端。

    “這事我不能自己決定，我要回去問一問。”

    不大一會兒，東門就下定了決心。

    看得出來萬和的提議對他的誘惑力不小。

    “很有可能，就是在慎行司裏掛個職位，搞不好還要動手拚命的。”

    萬和提醒獨眼人東門。

    他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聽東門的意思，這獨眼人還準備回老巢拉人過來。

    就他自己的話，多思索一會也就是了。

    不至於鄭重其事地找人商量。

    萬大長老不願騙人。

    萬老頭曾經是慎行司之主，複出之後大概率也是回這個衙門。

    聽名字就知道是做什麽的。

    “你可知道，有萬人王的慎行司，天下人擠破頭都想進去。”

    東門笑了，悠然道“如果不是可能進慎行司我還不會這麽快決定回去找人商量。”

    “你不知道吧？”

    他嘿嘿一笑“你家老爺子護短，非常的護短。”

    “是嗎？”萬和倒是有些吃驚。

    萬老頭對自己人護短他倒是知道的。

    沒有想到對下屬也是這樣。

    無意中幫了他的忙。

    “隻要進了慎行司，就算我們是妖怪又怎麽樣？”

    獨眼人東門得意地道“有事自然有你們家老爺子給我們扛著。”

    萬和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小瞧了這個獨眼人。

    他話裏話外，顯得好像對萬老頭很熟悉的樣子。

    東門看起來不算老，可畢竟是妖怪。

    搞不好已經活了不知道多少年。

    “那就好。”

    萬和哈哈一笑。

    剩下就得靠他去說服萬老頭了。

    將這些獨眼人放在身邊。

    畢竟……

    萬大長老對於他們謀算萬家的疑慮還沒有消除。

    就近監視，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