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投其所好這種事，以前都是別人對著萬大長老做的。

    萬大長老頭一次試手就大獲成功，很是滿意。

    對於獨眼人東門所謂的著急隻流露於表麵，他也不奇怪。

    畢竟跟族人商討什麽的，這獨眼人找個房間把門一關說不定就聯係上了。

    隻要傳說中的千裏眼與順風耳不出，獨眼巨人一族大概就是交流情報最方便的種族。

    “萬人王他老家不會不答應吧？”

    東門有些患得患失。

    生活在深山老林裏，也一樣算是行走在陽光之下。

    但那隻是字麵意思。

    都是些與世無爭的妖怪。

    像他們這些跟人接觸多了的種族，很多對人類世界繁華的渴望已經到了一種執著的地步。

    “問題不大。”

    萬和漫不經心地回答。

    他感覺萬老頭大概不在乎屬下是人是狗，哦不，妖怪。

    慎行司震懾天下，靠的是武力。

    隻要從根子上壓的別人不敢動彈，派頭豬出去也一樣辦事。

    何況妖怪真的不笨。

    唯一可慮的，就是萬老頭敢不敢頂著壓力用妖怪做手下。

    不過萬和隻是腦子裏略微一想，就立刻肯定地點了點頭。

    老頭子不敢才怪。

    “我們家……”

    “這算什麽？”

    為了一己私利，就想把妖怪搞進朝廷的隊伍。

    萬和忽然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弄臣？權臣？奸臣？”

    “將來大炎要是亡了，史書上會不會記我們一筆？”

    “天啟帝寵信萬人王，開啟任用妖怪之先河，導致大炎的衰亡慢慢開始？”

    大炎衰敗的跡象已經顯露，在萬和有生之年垮掉也不是不可能。

    武力壓人雖然長久，但別人嘴巴被堵的越久，將來反彈越厲害。

    作為大奸臣的孫子，萬和很有可能也被記入史冊。

    遺臭萬年那種。

    想到將來自己可能還有那麽一天，萬大長老神色變幻莫測。

    “真的沒問題？”

    東門看萬和神色不定，還以為他想到了什麽難題，忍不住又問。

    他數次將話題往“門”的方向引，萬和卻已經不甚感興趣了。

    東門還停留在墳地消失的那道門，萬大長老卻已經在謀算獨眼人族群掌握的門了。

    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

    他不感興趣，東門也不好硬是多說，那樣上趕著的跡象太明顯了。

    這獨眼人也不知道活了多久。

    話頭一轉，跟萬和說起了大炎各地的風土人情，說的頭頭是道。

    萬和聽他口氣，竟然少有沒去過的地方。

    趁勢問了東門幾個感興趣的問題，東門都做出了解答。

    “聽君一席話，勝過一席話。”

    萬和感慨。

    比起之前一大籮筐話就沒有一句有用的，這獨眼人現在果然實誠許多。

    人是利益動物，妖怪也是。

    當有所求之後，就有了交流的基礎。

    當然，除了利益，還有拳頭也能促進和諧友好的交流。

    不過萬大長老是個少見的好人。

    大庭廣眾之下，必須給獨眼人東門留點麵子。

    ……

    “我們小姐想跟您見一麵，不知道您同不同意。”

    已經開了三壇酒了。

    萬和正琢磨著什麽時候才能把眼睛越喝越亮的獨眼人灌趴下，忽然先前給他們帶路的下人上來，隔著屏風恭敬地稟報。

    萬和自然不會認不出他的聲音。

    “可以啊。”

    他隨口道。

    住在別人家裏，這點麵子還是要給的。

    “讓店家多加雙筷子。”

    不一會兒，樓梯輕輕響起。

    因為大戰剛剛結束，雖然望江樓第一時間就開了門，其實並沒有多少人進酒樓。

    尤其是二樓。

    萬和跟東門是寥寥幾人之一。

    他們坐下這半天還是頭一次有人上來。

    “萬公子。”

    孫寒荷朝著萬和淺淺施了一禮。

    她穿著一身類似於緊身衣服的皮甲，英氣勃勃，完美地將美好的身段勾勒了出來。

    胸前高聳怒茁出一個誇張的弧度，臀部的裙甲剪裁成了一縷一縷，行走間能看到裏麵的肌肉結實飽滿。

    明明沒有一寸肌膚裸露在外，看起來卻比橫斷城那些少女更加誘人。

    “寒荷？”

    萬和失笑。

    互通名字之後，他就開起了孫寒荷名字的玩笑：“郡守大人家裏，可跟貧寒扯不上什麽關係吧？”

    眾所周知，荷花敗的快。

    孫藝洲總不可能是大冬天看著凋敝幹枯的荷葉有感，給自己女兒起個喪氣名字。

    大概是取個意境，紀念點什麽。

    萬大長老知道給別人麵子……

    不代表他就真的懂人情世故。

    取笑別人名字這種事張口就來。

    實在是當初作為長輩跟蜀山弟子們調笑慣了。

    孫寒荷可不是他的晚輩，能慣著他這毛病嗎？

    當然能。

    “萬公子說笑了。”

    孫寒荷柔聲回答：“我出生的時候，家境尚且貧寒，父親取這個名字，有不屈之意，也有提醒自己不忘本的意思。”

    屠萬城的兒子，萬老頭的孫子。

    孫寒荷這種家世，已經知道這代表著什麽。

    隻要萬和不刨她家祖墳，這位小姐自忖大概什麽都能忍得。

    “說那麽多做什麽，來，先喝酒！”

    說這話的不是萬和。

    獨眼人東門咕咚咚倒滿了一大碗酒，推到了孫寒荷麵前。

    望江樓提供的本來是普通的酒盞。

    萬和嫌不過癮，要了幾個大碗。

    沒想到獨眼人東門自來熟，上來就給一個女人用上了。

    “這廝已經喝醉了。”

    萬和看著東門幾乎沒有變化的臉色，忽然醒悟。

    但凡是個正常人就幹不出這種事來。

    不過他不準備拆東門的台。

    兩人對他來說都不算親近，東門好歹還看起來像他朋友。

    孫寒荷妙目流轉，見萬和沒有反對的意思，竟然真的端起大碗湊到了嘴邊。

    她沒有淺嚐輒止，喉頭不住地蠕動。

    從嘴角溢出的酒水順著白皙的脖頸流下，將胸口打濕了一小片。

    “好酒量！”

    獨眼人喝一聲彩，拎住酒壇邊沿，立刻又給她滿上了。

    看動作的熟練，搞不好還是一個酒鬼。

    “萬公子……”

    孫寒荷可憐兮兮地看了萬和一眼。

    她很善於利用作為女人的優勢。

    該爽快的時候毫不拖泥帶水，該示弱的時候又放得下身段。

    “過了。”

    萬和輕輕咳了一聲，拿走了孫寒荷麵前的酒水。

    北地酒烈，入口有如刀割。

    這位大小姐不見的有多能喝。

    兩碗下肚恐怕立刻就要出醜。

    所以她馬上開口求救。

    萬大長老欣賞有自知之明的人。

    “忒不爽利。”

    獨眼人東門嘟囔一句，說話都帶上了不知道哪裏來的土腔了。

    “像你一樣喝多了就爽利了？”

    萬和笑罵一句。

    東門真的喝多了，他反而懶得灌他了。

    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滿上一碗，萬和問孫寒荷：“你找我做什麽？”

    總不可能就是為了認識一下。

    那樣在郡守府來個偶遇就成，用不著特地追到酒樓來。

    孫寒荷免了一大碗酒，正雙手攏在嘴邊嗬氣，看看有沒有難聞的味道。

    她動作自然，也不避人，看起來自有一股颯爽的味道。

    聽到萬和的話，孫寒荷抬頭看了看東門。

    獨眼人東門會意，立刻站了起來。

    “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說。”

    他站起來給了萬和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步伐沉穩地順著樓梯下去了。

    萬和感覺自己好像上當了。

    喝醉的人思緒還這麽清楚？

    “這家夥果然外表憨厚，內心奸詐！”

    不像他萬大長老這麽實誠。

    萬和忿忿將碗裏的酒全倒進了肚子裏。

    東門走了之後，附近安靜了下來。

    其他兩桌的人說話很小聲。

    一桌是兩個因為戰爭許久沒見麵的老友。

    另一桌卻是兩個商人，交頭接耳，正在商量怎麽趁著郡城殘破大發一筆橫財。

    滿肚子的壞水。

    “萬公子好酒量。”

    孫寒荷微笑著給萬和又斟滿了。

    她看著纖細的手腕，提起十幾斤的酒壇竟然異常平穩。

    “我怎麽聽著這話這麽耳熟？”

    萬和斜著眼看她。

    東門剛才勸孫寒荷喝酒的話，轉眼就被她用在了自己身上。

    這算不算恩將仇報？

    “我這人不大會說話……”

    孫寒荷嫣然一笑，放下了酒壇。

    後麵大概想接一句請多多包涵。

    “有本事你就來打我啊！”

    萬和順口接了一句。

    這話當初白老鬼常說，都快成口頭禪了。

    讓人恨的牙根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畢竟天下九成九的人都打不過他。

    孫寒荷眨了眨眼，反應過來之後噗嗤一聲笑了。

    酒勁漸漸上來，她的臉上染滿了紅暈。

    “你說話真有意思。”

    “如果萬公子想打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這位大小姐輕咬貝齒，語聲裏多了三分嫵媚。

    到底是怎麽個打法，連萬大長老都聽出來了。

    “不好，這是要調戲本長老！”

    萬和吃了一驚，剛剛上頭的三分酒勁立刻煙消雲散。

    “說正事！”

    他把臉色一沉，大義凜然。

    不嚴肅點不行。

    萬大長老當初經曆的紅粉陷阱雖然多，但那些正道仙子手段貧乏。

    欲語還羞就是她們所能做到的極致了。

    這種聽起來含蓄，實則露骨的挑逗，萬和有點遭不住。

    不嚴肅點萬大長老怕嚇不住這女人。

    當初他那麽堅決都沒能趕跑荒神舞。

    “你看我怎麽樣？”

    孫寒荷輕輕挺了挺胸脯。

    顯然萬和也沒嚇住她。

    不過估計不是膽子像荒神舞那麽大，純粹是一碗酒下去鬧的。

    她那裏不大，但很高，是完美的形狀。

    “馬馬虎虎。”

    萬和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誠懇地回答。

    不符合他的標準。

    孫寒荷顯然沒想到會聽到這麽個答案。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蛋，有些懷疑人生：“我還以為自己長得還可以……”

    這個可以當然是謙虛的說法。

    “原來你是讓我看臉。”

    萬和恍然大悟。

    看臉你挺胸做什麽？

    “你很不錯。”

    萬大長老的回答依然誠實。

    跟荒神舞姐妹不同，孫寒荷的長相是大炎腹地流行的那種柔美。

    鵝蛋臉，柳葉眉，麵容嬌美。

    配合她英氣的打扮，很容易讓男人生出一探究竟的。

    “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孫寒荷長長鬆了一口氣，顯然這種誇讚她已經習以為常。

    “你剛才在看哪裏？”

    她嬌俏地白了萬和一眼，又給萬和倒了一碗酒：“罰酒！”

    “我跟你沒這麽熟……”

    萬和嘀咕一句。

    怎麽看著這女人也想灌醉她。

    但恐怕她要失望了。

    酒這東西，無法對萬和造成任何影響。

    萬大長老讓它上頭才能上頭。

    所以他抬手又幹了。

    “我聽說萬公子尚未婚配……”

    孫寒荷不失時機地開口。

    “咳咳……”

    萬和嗆著了。

    最近這是怎麽了？

    前有莫元山，後有這女人。

    一個兩個的都開始關心他的終身大事。

    “你從哪兒聽來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萬和沒好氣地道：“這種事輪不到你來為我操心吧？”

    萬大長老當然不是那麽老實的人，聽憑萬屠做主。

    但拿來當當擋箭牌還是不錯的。

    “我就是聽萬大人跟我父親在書房裏說的。”

    孫寒荷欲語還羞地看萬和一眼，低下了頭。

    讓萬和恍如回到了前世。

    她的話是真的。

    孫寒荷確實偷聽到了萬屠跟孫藝洲在書房裏的閑談。

    但那就是正事開始之前的寒暄而已。

    孫藝洲問過一句令郎婚配已否，恐怕明天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

    可孫寒荷上了心。

    她打聽到萬和的去向之後，立刻趕來。

    “老萬這家夥……”

    萬和無語。

    一個兩個都這樣了，再多一個萬屠也不足為奇。

    孫寒荷模糊的話再加上她的表情動作，果然讓萬和誤會了。

    誤以為萬屠開始為他的終身大事操心。

    雖然不知道萬屠從前有多風光，但現在一個地方大員的女兒配屠戶兒子顯然也說的過去。

    “沒事，咱不擔心。”

    萬和給孫寒荷一個同情的眼神。

    盲婚啞嫁，是個人就不樂意。

    怪不得人姑娘都追他到這兒了。

    “回頭我跟老萬說說，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萬大長老可是三歲就敢絕食的狠人，威脅萬屠熟門熟路。

    撒潑打滾樣樣來的，隻要沒人看見就行。

    “可是我願意……”

    孫寒荷聲如蚊蚋，把頭埋的低低的。

    萬和是個很好的人選。

    孫藝洲說是一郡之首，卻是靠近北境這種荒涼的地方。

    跟大炎腹地天壤之別。

    更不要說帝都。

    孫寒荷做夢都想回去。

    可惜孫藝洲在帝都呆了不過三年，在六部觀禮結束之後就被扔到了秋林郡。

    弘法城也有不少青年才俊。

    但這些鄉下土財主跟馬上就要回到帝都的萬家相比……

    孫寒荷相信隻要自己透露出口風，大批閨蜜就會蜂擁而至。

    到時候她這個報信的擠都擠不進去。

    沒有去過帝都的人，無法想象那份繁華。

    弘法城與之相比，就像大江旁的一條臭水溝。

    “而且，我也不是全都為了自己考慮……”

    看著衣服上已經幹涸的痕跡，孫寒荷默默地想。

    孫藝洲這次，可以說是有大功，也可以說是無功無過。

    全看朝中有沒有人給他說話。

    隻要她能成功嫁給萬和，好處顯而易見。

    當然，即使此時騙過萬和，事後也很容易揭穿。

    到了家長那一關一切自然分曉。

    孫寒荷賭的是一絲好感，憑借的是自己的容貌。

    隻要萬和對她心生好感，聽說兩家有意聯姻，即使一時不同意也會對她更加憐惜。

    她再加把勁……

    真正弄一份婚約出來也未可知。

    實在不行，造成既成事實也行。

    正好萬和酒喝的不少。

    “你願意？可我不願意啊！”

    萬和沒想到對麵的女人低著頭就把他算計了一千遍。

    他等著眼，斬釘截鐵地開口。

    “為什麽？”

    孫寒荷愕然抬頭。

    她沒想到萬和拒絕的這麽幹脆。

    普通男人考慮到女人的麵子，通常都會拒絕的比較委婉啊……

    “這個，不大好開口……”

    萬和這時候倒是猶豫了。

    “你真要我說？”

    孫寒荷總得輸個明白，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從萬和的眼神裏，她就明白一絲回旋餘地也沒有，自己的謀算全打了水漂。

    “你太小了。”

    萬大長老眼神深沉。

    他不是藏著掖著的人。

    “原來是這個。”

    孫寒荷鬆了口氣。

    她笑著解釋道：“我看上去年紀還小，其實已經十七了。”

    不是太過挑剔，三四年前就該嫁人了。

    雖然先前擔心自己年紀太大，不知道萬和年紀說出來不好。

    大炎娶妻，通常沒人喜歡比男方年紀大的。

    但萬和都這麽說了，這就不是問題了。

    “還是太小。”

    萬和仍然搖頭。

    萬大長老的標準要是那麽容易放鬆，前世他早就成婚了。

    “還小？”

    孫寒荷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她的雙臂支撐在桌子上，把胸口擠出了一個誇張的大小。

    “這樣也小。”

    萬和肯定地點頭。

    ……

    孫寒荷最後還是悟了。

    因為她連番追問之下，甚至已經開始懷疑萬大長老有某種特殊嗜好。

    最後萬和隻能給她一個明顯的眼神，讓她自己領悟。

    “我覺得這不是問題……”

    這位大小姐離開的時候儀態端方完美。

    可跟她來時的嫵媚相比，顯然心態其實亂了。

    這樣，萬和也覺得她不一定接受了現實，指不定後續還要跟他接觸。

    “我說的明明都是大實話……”

    萬和無奈。

    隻剩他一個人了，喝酒隻能無聊地看窗外。

    許久沒有放縱，他一時不舍得離去。

    “那幾個人怎麽又回來了？”

    趙老幾個已經換了衣服，但在萬和眼裏，跟沒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