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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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聲音從臉的左上方傳來,有些沙啞,低沉中裹著一絲清潤。
雖然冷厲,卻相當好聽。
“說!”男人的手往前送了送,聲音很凶、氣勢很足。
初時的驚悸過了,寧鈺鎮定下來,清晰的感受到男人的手微微顫抖,凶是凶,可惜軟綿綿的沒什麽力道。
沒牙、跑不動、還餓了五六天的受傷老虎,目光再凶狠,也殺不死人,實在沒什麽威脅力。
寧鈺抬起右手,抓住男人的手腕,猛然起身,往左下一壓,上半身臉對臉懸在男人的正上方,右手鉗住男人的左手腕摁在炕上,左手往下一摸,摸到男人的另一隻手腕,摁住。
整套動作一氣嗬成,眨眼完成。
“不想死的話,別動!”在男人抬腿前,寧鈺低聲威脅。
那個娘氣的書生!
男人認出寧鈺的聲音,輕輕放下抬到一半的右腿。
“酒釀湯圓、紅糖糍粑、蜂蜜蒸蛋……”許是聽到響動,知滿翻了個身,含糊不清咕噥了句夢話,驚得兩個人誰也不敢妄動。
知滿弄出的聲響徹底停歇了,寧鈺覺得有必要讓男人認清形勢。
怕聲音太大弄醒兩個丫鬟,也擔心那個皮裏陽秋的男主人還沒睡,寧鈺壓低腦袋,摸著黑,憑感覺往男人的耳邊貼去。
男人剛醒,頭昏昏沉沉的,手腕被人壓在肩膀外側動彈不得,維持一個羞恥的姿勢,又聽見女子說夢話的聲音,屈辱和不適鋪天蓋地襲來,正想做點什麽,右邊臉倏地一涼。
“……”
他、他、他被輕薄了!
對方還是個娘裏娘氣的男人!
男人受到出生以來最大的驚嚇,以致忘記掀開身上的人。
寧鈺發現方向有誤,嘴唇懟到了男人臉上,想到男人此刻鼻青臉腫的模樣,一陣陣嫌棄,但話還是要說的。
寧鈺調整好心態,沿著男人的臉頰一路往外,嘴唇挪到男人的耳朵位置。
“我是茶棚的公子,你同伴死了,是我救了你,現在借宿在農戶家裏。我們一行五人,三個受了傷,功夫最好的兩個重傷難行,外邊下著冰雹。這家人很大可能看上了我們的錢財,也許還有兩個丫頭。”
寧鈺頓了頓,繼續說“什麽處境,明白了?”
男人“嗯”了聲,壓抑著暴動的怒火沉聲低嗬“下去!”
由於寧鈺貼在他的左耳,男人輕輕一偏頭,嘴唇同樣靠近寧鈺的耳朵。
“話還沒說完呢。”寧鈺無視男人的抗議。
“這家人的壞心暫時沒表露出來,如果知道你醒了,肯定會提防,一會兒我給你拿幹糧和水補充體力,安全離開前,別叫人知道你已經醒了。”
寧鈺說完鬆開男人的手,摸索著下了炕。
男人默默鬆了口氣。
母親說的對,他該成親了。
想到母親,男人心中吃緊不知望京情勢如何?李達暫時不敢動父親,母親卻不同,還有兄長……
炕尾的矮幾上放著茶壺茶碗,寧鈺點燃火折子,倒了碗涼開水,摸出一個冷饅頭,擺在適才她躺的位置,脫鞋上炕把男人扶起來靠在牆上。
男人一手拿饅頭,一手端水碗,慢條斯理吃起來。
借著火折子微弱的光線,寧鈺看男人分明餓到坐也坐不穩,吃東西卻極斯文,抬手間貴氣逼人,儀態比徐寧鈺在望京見到的那些天潢貴胄還端方優雅。
“我瞧你不像江湖人,怎麽會引來那麽多江湖殺手?”寧鈺湊近了低聲問。
男人正在喝水,沒想到娘氣書生突然又把嘴唇靠近他耳邊說悄悄話,喉頭一癢,入口的水險些噴回碗裏,可良好的涵養告訴他必須忍住。
水在嘴裏打了兩個旋兒後,男人咬牙吞了下去。
“不對,老漢和老婦人是江湖中人,那些刺客倒未必,聽說上流的勳戚權貴們多多少少有豢養暗探或私兵——”
寧鈺把火折子吹亮了些,往男人臉上照了照。
“可否說說,你和死掉那個,是兄弟,還是正主和替身,或者兩個都是替身?你們被襲殺,是為家產,爵位,還是……天下?”
寧鈺拉長尾音,慢吞吞,一字一句吐出“天下”兩個字。
這人身上異乎常人的威壓,矜貴優雅、利落強勢,唯有潑天的富貴權勢才能浸淫出來。
男人仿佛沒聽見般,不緊不慢吃東西,無論寧鈺說什麽,一概不給反饋。
“……其他的可以不說,好歹告訴我你叫什麽,總不能‘喂喂喂’的喊吧?”什麽也問不出來,寧鈺不得已把要求降到最低。
“要不這樣,我先自報家門,我叫徐瀾君,左邊壯叔,右邊知意知滿,該你了。”
誠意滿滿,但凡懂點禮儀的也該回話了,可等了半天,男人還是一言不發。
寧鈺以為男人不會再開口,悻悻退開,火折子快熄了也懶得吹。
心想明天一脫困,立馬讓這人滾蛋。
“子州。”男人咽下最後一口饅頭,將水碗擱到炕上,把寧鈺拉近,附耳說道。
清水滋潤過嗓子,發出沉沉的低音,宛如天外唱響的蒼古梵音,讓人不自覺心生向往。
寧鈺咽了下口水,回神,不禁失笑食不言。
原來如此……
寧鈺呼呼兩下把火折子吹亮了,“姓?”
“宴。”
“燕?”黑暗中,寧鈺眉頭一皺,大大的眼睛眯起。
“海清河晏之宴,宴子州。”
不是叛軍昭國公家的……寧鈺舒了口氣,“子州是字,名呢?”
“瀾君是名?”宴子州反問,把碗往邊上推了推,撐著身子滑下去,躺下了。
“……”寧鈺一噎,看了過去,卻見宴子州已經閉上眼睛,一副不願多言的樣子。
寧鈺把水碗放回原處,輕輕推醒知滿知意,隨後熄滅火折子,商量起對策。
宴子州偏頭看去,黑夜中一片漆黑,但他耳力極好,聽到一男二女嘀嘀咕咕了兩刻鍾,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貼耳低語。
有傷風化!
說完話,寧鈺躺回自己位置,沒注意到左手邊的宴子州離她遠了許多。
次日一早,雨夾雹停了。
圓圓臉的女主人拉開堂屋門,步履輕快穿過小院兒,去灶房拿上大碗,往倒座間挖半碗玉米麵,出了倒座間,又折返回去把碗裝滿,滿到冒出尖尖。
想到馬上會有好多個白花花的銀子,她忍不住哼起哄嬰兒的小調兒。
“早啊,李家嫂子!”知意笑嘻嘻來到灶房,懷裏抱著個包袱,欠身往大鐵鍋瞅,“嫂子熬的玉米糊好香啊,濃濃的,肯定又甜又綿。”
“大妹子真會說話,嫂子愛聽。”女主人笑著,目光飄到知意懷裏的包袱上,“妹子這是要走?”
“雨剛停,雹子還沒化完,路不好走,嫂子家住得下,不用著急的。”不待知意回話,女主人急急補充道。
“不是的嫂子,兩位兄長傷勢嚴重,昨日又淋了雨,實在不宜趕路,三哥讓我來問問嫂子,可方便多收留我們兄妹一段時日,借宿的銀錢,還與昨日一樣。”
與昨日一樣,一人一晚一兩銀子,五個人就是五兩。
“方便方便,住多久都成!”女主人一聽,大喜過望,把鍋鏟往灶台一擱,雙手親熱的捂住知意的手臂,“嫂子這兒請大夫也方便,俺娘家爹就是大夫。”
女主人笑嗬嗬瞧知意,越瞧越喜歡。
成事兒後跟孩子爹商量商量,把這個留下來給老大當媳婦兒,明年給她生個粉嫩嫩的乖孫子。
“那就謝謝嫂子了!這是六日的食宿費,嫂子收好,還有這一包饅頭,三哥叫我拿來讓嫂子熱熱大家一塊兒吃。”知意把三十兩銀子和包袱一並塞給女主人。
“妹子客氣了,快進屋歇著,這裏交給嫂子。”女主人緊緊握住三顆銀錠子,眯眯眼笑成一條縫。
嫁給孩子爹快三十年,死男人總算做了件稱心事,等銀子都揣進兜裏,家裏四個小子的婚事再也不用愁了,想想真痛快啊。
知意將女主人眼中流露的貪婪收入眼底,心中冷哼公子說的沒錯,這家人果然沒安好心!
知意沒離開灶房,她坐了下來,拿起火鉗往灶膛裏掏去。
“俺的好大妹子,恁是客人,可使不得。”女主人連忙騰出一隻手去搶知意手裏的火鉗。
“沒事兒的嫂子,我在家做慣了,一日不進灶房,渾身難受。”知意巧妙的避開,往鍋裏瞟了眼,“呀!嫂子,鍋裏!”
“呦呦呦,糊鍋了,可別叫孩子他爺瞧見,妹子不曉得,俺家公這個人見不得浪費……”
女主人拿起鏟子飛快的攪著玉米糊,嘴裏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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