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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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子漸滿月盈盈,清露逐濃蟲陣陣。

    有個問題在趙遇海心裏憋了一整日,不吐不快,“滿城被屠的分明是二十六城,緣何對諸位裏正說二百六十城?”

    鎖好輿圖扣帶,寧鈺將卷軸往趙遇海懷裏一塞,“山人妙計,不可言說。”

    繼而笑著出了門,騎上小紅燕,回了家。

    ……

    募兵點設了五個,最大一個設在縣衙外。

    首日募兵,寧鈺親自坐在長長的案桌前,赭紅桌布垂落掩住無處安放的長腿。

    前來報名的隊伍排了四列,打眼望去,近前的四條龍頭,在遠處匯成一條望不到盡頭的長河,宣傳效果肉眼可見的不錯。

    “啪!”

    一本戶帖霸氣的拍在案桌。

    “南裏縣,徐家胡同,徐林芃。”

    寧鈺微微抬頭,逆光看向黑黝黝一片陰影,雖然看不清,卻也曉得此刻五姐姐臉上的表情定然是藐視眾生的傲岸,那是自小習武和優渥家境帶來的底氣和自信。

    “身份牌尚未刻好,暫時用這個替代,記住自己的編號,明日辰初,城外祭山廣場報到。”

    徐林芃接過寫著“000003”的紙條,兩眼懵,“這是啥意思?”

    “那兒,”寧鈺指向不遠處一塊大木板,“自個兒去看。”

    徐林芃將信將疑走到木板前,弄懂了字麵意思,抿著嘴大步流星走回來,插到隊伍最前方,將紙條拍到寧鈺麵前,指著紙條高聲詰問:“我第一個來,為什麽不是一號?”

    不是一號也罷,連二號都不是。

    “徐寧城一號,黃朝二號,有什麽問題嗎?”

    徐林芃咬牙切齒道:“沒問題!”

    “明明很不滿……”

    看著氣鼓鼓轉身、將腳步頓得咚咚響的五姐姐,寧鈺覺得好笑。

    “下一個!”

    臨近中午的時候,蒙蒙細雨和著微風飄落,恰似柳絮塞滿天幕輕柔的飄蕩,給近水遠山氤氳上一層朦朧的霧白。

    然,柔雨絲絲未能澆滅民眾的熱情,隊伍越拉越長。

    這時,五名不速之客到訪。

    四十來歲的鬥雞眼精壯男人身量隻到寧鈺眉眼,仰著頭,態度傲慢的上下打量清清爽爽、白白淨淨的寧鈺。

    “你就是南裏縣知縣?”

    鼻孔裏哼出一聲王者蔑視,目光卻舍不得從寧鈺身上挪開。

    “正是,敢問閣下……”

    寧鈺猜到了來人的身份,卻不點破。

    鬥雞眼男人並未回答,目光犀利看向排隊的人群,“你這是在招兵?”

    “是。”

    答話的姿態不卑不亢。

    嗯?鬥雞眼男人的目光更加淩厲,如利箭離弦射出。

    寧鈺不慌不忙,又道:“昭國公奪了望京,王爺忠肝義膽,本官念著王爺定會為陛下雪恨,匡扶正義,想著將兵先招上來,待王爺的征兵令一到,馬上就有兵可用。”

    “哦?”鬥雞眼男人玩味的審視寧鈺,想從對方臉上尋到一絲破綻。

    白嫩知縣的目光始終坦蕩,眉宇間一股不屈不撓的勁竹氣節隱現,往那兒一站,就如孤生在懸崖峭壁的一棵蒼鬆傲然挺立,仿佛天地間沒有任何一物能壓彎他的腰肢。

    破綻沒找到,從見麵起就開始燃燒的興味,卻濃了再濃。

    “閣下還未表明身份、來意。”

    男人眼底的精光放肆到不用刻意捕捉也能一眼洞穿,寧鈺不動聲色,嘴角揚起一抹微不可察蘊含嘲諷的笑意。

    可在鬥雞眼男人瞧來,卻品出另一層味道:似笑非笑,彷如飛鳥輕輕掠過湖泊,歲月的靜好如江山畫卷徐徐鋪展……

    他心湖猛顫,失神了片刻,回神後揮了個手勢。

    在他身後,隨行的四個男人個個健碩,麵相看起來都不像好相與的,帶著股子行伍之人常有的殺伐凶氣。

    其中一個從懷裏掏出兩張文書。

    寧鈺的目光先落在那張征兵貼上。

    限南裏縣五日內征丁八千,而這隻是首批,後續還有第二批、第三批……

    看完征兵貼,視線才投向身份文書。

    派頭挺大,原來不過是蜀雲王麾下十八線小兵,臨時頂了納兵員的名頭,拿著根雞毛當令箭。

    幾個小嘍嘍,捆起來關牢裏,過陣子再攆出南裏便是。

    “原來是賈將軍,恕我有眼不識泰山,將軍快請進。”拿定了主意,寧鈺邀幾人進門,打算來個甕中捉鱉。

    入得大門,跨過儀門,穿行在莊肅逼仄的甬道。

    正走著,寧鈺的側腰倏地一緊,微弱的痛感好似被螞蟻叮了一下,暗潮湧動,刹那間冷意攀緣至眼底化成殺意。

    寧鈺定住腳步,轉過頭,看向鬥雞眼男人賈兵頭。

    臉上未現被輕薄的惱怒或羞臊,相反,嘴角竟揚得更高了些,拉出抹無比和煦的淺笑。

    賈兵頭頓覺春風拂麵,心湖蕩起澎湃的春潮。

    “知縣大人,還真是……”

    他意猶未盡撚了撚手指,進而哈哈大笑,兀自越過寧鈺大馬金刀走向大堂。

    四個兵丁跟上,不懷好意的目光從寧鈺臉上、身上刮過,喉嚨裏發出粗鄙沉悶的譏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待幾人大笑著走遠,寧鈺對近旁的捕頭低聲道:“捆了。”

    “是。”方臉剛正相的捕頭氣憤不已,疾步跑出門去,吹響竹哨子。

    正在維持秩序的捕快差役聽到集合哨聲,飛快聚攏,在捕頭帶領下魚貫而入,厚重的大門轟然緊閉,捕快拔刀,差役提棍,潮水般湧向大堂。

    而寧鈺站在大門外,一手負在身後欣賞霏霏細雨。

    打鬥聲起的快,落的也快。

    不到半刻鍾,大門重新打開,捕頭出來回話,寧鈺收回視線緩步走進衙內。

    色膽包天的賈兵頭被兩個捕快摁住跪在她麵前,手臂前伸著,兩隻黝黑寬大的手掌被兩把匕首貫穿,死死釘向地麵。

    寧鈺抽出一名捕快腰間的挎刀。

    手起,刀落。

    刀鋒裹挾滿腔怒意劈斬而下,冷漠的目光對準了那雙肮髒、罪惡的手腕,勢要一刀斷了這滿手的髒與惡。

    然而——

    不知怎的,分明瞄得很準,刀口落下時卻莫名其妙一歪,隻削去小小一塊布滿毛發的皮兒。

    氣氛微凝,稍顯尷尬。

    豎著插“死人”心髒挺準的啊,怎麽橫著劈就……

    前一刻還自信如死神審判降臨的某大人,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處於極度驚惶的賈兵頭察覺痛感不對,睜開眼睛見雙手還長在手臂上,一口氣鬆了一半,就聽差點將他打死的捕頭建議,“第一回手不穩正常,大人多試兩回,肯定下刀如神。”

    “是呀大人,我第一次拿刀砍人,本來要砍對方肚子,結果一刀揮到頭頂,遠不如大人準度好。”

    “大人不必灰心,這就是個熟能生巧的過程,大人已經很有天分。”

    “沒想到大人斷案無人能敵,練武天賦也是一流,差一點就一刀斷掌了。”

    “……”

    聽著捕快差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無腦吹捧,賈兵頭和四個兵丁一麵頭皮發麻、冷汗直冒,一麵又忍不住想翻白眼。

    但下一刻便隻剩下無窮無盡的恐懼。

    因為他們見到笨手知縣扔掉寬刀,唇瓣輕啟,“帶下去,剁了,喂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