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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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闃寂。
一抹黑影宛若幽靈掠入深宅。
抬頭瞥了眼身穿夜行衣的白棠,複將目光落回書卷,寧鈺淡淡道:“辦妥了?”
“是!”白棠想了想,問出心裏的疑惑,“小姐何不直接殺了她?”
對付心氣兒高、自認為尊貴的清高之人,受辱比死更痛苦,對方想毀她名聲、奪她幸福,那她,便以其人之道奉還之。
再者,史妝嫻好歹是重臣之女,無緣無故橫死,免不得招致麻煩。
但多嘴的手下,她很不喜。
寧鈺抬眼不輕不重看向白棠。
迎上寧鈺深不可測的注視,白棠心道不好,慌忙低下頭,單膝跪地,“屬下僭越!”
寧鈺收回目光,語氣無波無瀾道:“出去吧。”
白棠依言退出,書房安靜下來,寧鈺寫完一篇四書文,又賦了首五言六韻試帖詩,才喊知意進來整理筆墨紙張。
次日下午。
徐林芃從陳國公府回來,興衝衝到寧鈺院兒裏,不由分說拉著寧鈺就要往外走。
“走,去六妹妹那兒,我有件趣事兒好事兒同你們講。”
“五姐姐,我正寫文章練字呢,什麽事情回頭再說,不然你在這兒說也成。”寧鈺拽住書桌角,說什麽也不願去,已經猜到了徐林芃口中的趣事兒,不想去聽廢話。
“在這兒說有什麽意思?人多才有意思呢!”
才不管寧鈺忙不忙、願不願,徐林芃猛然一扯,扯得寧鈺腳下不穩直接撲到她身上。
胳膊擰不過大腿,動口的幹不過動手的,寧鈺被力大無窮又不講道理的徐林芃,半提半拖、生拉硬拽,抓到柳心的迎沁苑,被迫聽了一起桃色韻事。
吏部尚書家端莊嫻雅的史大姑娘,昨夜在與狀元樓齊名的品香樓,與永昌侯世子嫡次子方二郎私會,因行苟且之事時動靜太大,被隔壁雅間和門前路過的人認了出來。
“……整整大半個時辰,永昌侯府的人趕到時還沒消停,隨後到的尚書夫人當場就氣暈了過去。”
聽徐林芃興致勃勃說完,柳心睜大眼睛,俏麗的小臉燒得通紅。
但說史大姑娘不顧廉恥與人私通,她卻是不信的。
柳心道:“且不說方二公子,史大姑娘既籌謀嫁入皇家,又豈會糊塗至此?莫不是,有心人使了什麽手段?”
“名聲”二字比命重,史大姑娘貴為大宗嫡女,便是真心實意喜歡,也決計做不出此等醜事。
想到自家七妹妹也險些……
柳心看向寧鈺。
“六姐姐所言極是!”寧鈺附和道:“像史大姑娘那般出身顯赫又驕傲的高門貴女,走下坡路的永昌侯府入不了她的眼,不學無術的花心蘿卜方二郎更入不了她的眼,肯定是被人害了。”
想起對方給她六妹妹下藥,徐林芃半點不同情,隻遺憾沒在現場,沒能親眼見到史妝嫻最狼狽不堪的一幕。
“誰叫她存壞心,有今日遭遇也是活該。”
徐林芃繼續道:“正如嫣兒所言,誰不知道他史妝嫻是被人算計了,但那又如何,大庭廣眾被人撞破,就算抓住凶手,她史妝嫻的一輩子也完了。這大概就是蒼天輪回,報應不爽!”
史妝嫻想嫁給安親王,為此不惜暗害無辜,如今清白、名譽皆毀,可比殺了她更大快人心。
別說整史妝嫻的仁兄還挺懂,她怎麽就沒想到這招呢?
她絞盡腦汁也就想到等下個初一史妝嫻去慈恩寺進香的時候,在路上尋機削下她的腦袋給七妹妹當球踢,砍不了頭也要尋機揍她一頓。
聽出徐林芃語氣中的冷漠,柳心心情複雜。
一麵覺得史大姑娘有此磨難,也算惡有惡報。
一麵又不無傷懷的想,若是有一日她與大哥哥的關係叫人察覺,徐家人對她該多失望,對大哥哥該多失望,以祖母的脾氣,怕是會立刻將他們逐出家門。
大哥哥看重家人,她相信,但凡徐家人有一絲懷疑,他一定會毫不留情殺了她。
甚至……
到現在,她也不知道疼愛了她七八年的大哥哥,為何突然變成另一副模樣。
猶記得他警告她不許聲張時臉上的表情,那樣陰翳冷酷,比刀子還鋒利,比千尺寒冰還冰冷,像從地獄爬出的惡鬼般充滿怨氣。
若她姓徐,是徐家真正的女兒就好了,如此,她就不會對自己的兄長抱著那樣肮髒齷齪的心思,也不會被自己的兄長那般對待,更不必日日遭受思念與自責的雙重折磨。
徐家對她恩重如山,祖母待她比親孫女還親。
而她,卻從一開始就辜負了恩人。
待寧鈺和徐林芃離開,柳心摸向枕頭底下,將疊成三角的紙包攥在手裏。
忠勤伯府十天後舉辦馬球會,邀請徐府的夫人和姑娘們參加,聽說史大姑娘也會去,紙包裏裝著鶴頂紅,見血封喉,原是她替自己準備的,她打算伺機讓史大姑娘吃下。
五姐姐七妹妹都是磊落赤誠的人,陰暗汙穢之事讓她來便好。
——她原就是這種人。
欺騙、攀誣、陷害,為了替母親爭寵、替自己爭寵不擇手段,後宅裏上不得台麵的醃臢詭計,她從娘胎就開始學,生來就會。
那座大宅是無間煉獄,她從賤妾的肚子裏爬出來,不算計就會活得豬狗不如。
她那個爹死的時候,娘為了活命拋棄她的時候,她那個祖母恨極了她,鐵了心要將她充作軍妓。
在送去軍營前,將她關在豬圈裏,同十幾頭豬關在一起。
豬欄外連著下人如廁的地方,那些小廝長隨,還有護衛,如廁的時候會故意叫她,想方設法向她展示男人最醜陋的部位。
用心險惡的譏諷調笑日日夜夜伴隨她,度日如年。
九歲的她,甜美單純的外表下,滿嘴謊言,害過人命,害的還是骨肉至親。
可縱然滿身罪惡,她也想活。
她從一個長隨口中得知豬圈下的糞坑連著跑馬場的糞池,於是她義無反顧跳下糞坑,饑寒交迫的她在月光下不知跑了多久,跑了多遠,最後暈倒在趕早出城的一隊行商麵前。
醒來,她以為自己到了天堂。
月白錦衣的大哥哥笑容溫和,好看得像神仙。
她騙他,說她沒有爹,也不知道娘去哪兒了,說她被人牙子拐走,從糞坑逃出來,說……她是無人要無人憐的鬼魂。
她用最拿手的伎倆博取同情。
她是如此低賤、肮髒,而他又是那般高貴、幹淨。
“你逃出來了,忍了常人不能忍的屈辱,已經從不幸的命運中掙紮重生,再往前走,往後必然都是幸福幸運。”
“我叫徐寧炆,若你願意,可隨我回家,同我妹妹做個伴兒,我會給你開工錢,你能穿暖吃飽,也能讀書識字,何時想離開,同我說一聲即可。”
這些話,深深烙印在她心裏。
在她生來已是罪惡的生命中,也出現了一束通往人間的光。
大哥哥在乎的家人,她要幫他一起守護,哪怕讓她再次回到那暗無天日的無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