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淵底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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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狐怨毒而瘋狂的嘶吼還在巨大的地下空洞中回蕩,他那佝僂的身影卻已如同被黑暗吞噬的毒蟲,瞬間消失在祭壇基座下方那片更濃重的陰影裏。隻留下祭壇上那三道彎月鎖孔在昏紅微光下泛著冰冷的、不祥的幽芒,以及空氣中彌漫的、令人窒息的硫磺與血腥混合的古老氣息。
“追!”雷震山雙目赤紅,強撐著要站起,巨大的悲憤壓過了瀕死的虛弱,口中再次溢出血沫,“不能…讓那毒蠍…玷汙…地脈核心!”
夏欣悅急忙按住他:“雷大哥!你不能再動了!” 她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焦急和虛弱,強行催動金針為孟老二吊命幾乎耗盡了她的心力,此刻臉色蒼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
齊永豐沒有立刻行動。他站在祭壇那巨大的黑色基座邊緣,沙魂刀緊握在手,刀身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嗡鳴,仿佛在感應著腳下大地的脈動,也感應著沙狐逃離的方向。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著沙狐消失的那片區域。
昏紅的光線下,祭壇基座由巨大的黑石壘砌而成,表麵粗糙,布滿歲月侵蝕的坑窪和裂縫。沙狐消失的地方,是基座與後方陡峭岩壁交界處的一片陰影。就在那片陰影的邊緣,一塊被沙狐慌亂中撞擊過的、半人高的黑色岩石,其根部與基座接縫處,似乎有些異樣!
齊永豐幾步搶上前。隻見那塊岩石根部覆蓋著厚厚的苔蘚和沉積的灰黑色塵埃,但此刻,這些覆蓋物被撞開了一大片,露出了後麵一道極其狹窄、僅容一人勉強側身通過的縫隙!縫隙幽深,向內傾斜向下,一股更加陰冷、帶著濃重濕腐氣息的寒風,正從縫隙深處無聲地吹拂出來!
“這裏!” 齊永豐低喝一聲。沙狐正是從這裏逃走的!
他毫不猶豫,側身便向縫隙內擠去。嚴靜立刻跟上,夏欣悅看了一眼重傷的雷震山和木排上氣若遊絲的孟老二,一咬牙,也奮力攙扶起雷震山。雷震山咬緊牙關,將身體的重量盡量壓在夏欣悅身上,另一隻手拄著斷裂的狼牙棒,一步一挪地跟上。孟老二的木排則被暫時留在祭壇邊相對安全幹燥的角落。
縫隙內異常狹窄潮濕,岩壁冰冷濕滑,布滿了滑膩的苔蘚。空氣汙濁,充滿了濃烈的黴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來自遠古深淵的腐朽氣息。僅能依靠沙魂刀刀柄末端“鎮魂石”散發出的微弱流沙光芒照明,昏黃的光暈在逼仄的通道中晃動,映照出嶙峋猙獰的岩石輪廓,如同巨獸的獠牙。
通道一路向下,坡度陡峭,仿佛直通地心。走了約莫半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開朗,但光線並未增強,反而陷入一種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
他們踏入了一個全新的地下空間。
這裏沒有水晶的折射,也沒有祭壇空洞那種慘淡的暗紅天光。隻有一種純粹的、仿佛能吞噬靈魂的漆黑。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來,帶著濃重的鐵鏽味、硫磺味,還有一種極其刺鼻的、類似大量蝙蝠糞便堆積發酵的濃烈腥臊惡臭,直衝鼻腔,令人作嘔。
沙魂刀的微光,如同投入濃墨中的螢火,隻能照亮身周不足一丈的範圍。腳下不再是堅硬的岩石,而是鬆軟、濕滑、如同沼澤淤泥般的沉積物,踩上去發出“噗嘰噗嘰”的粘膩聲響。四周是看不到邊際的黑暗,死寂無聲,隻有他們自己沉重的呼吸和腳步聲在空曠中回蕩,顯得格外清晰和…危險。
“小心…” 齊永豐壓低聲音,將沙魂刀橫在身前。刀身的嗡鳴變得有些急促,仿佛在警告著什麽。嚴靜緊挨著他,龍宮鑰握在手中,警惕地環顧四周無邊的黑暗。夏欣悅攙扶著雷震山,兩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跳在死寂中如同擂鼓。
突然!
“咻——!”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淤泥腳步聲掩蓋的破空聲,從左側的黑暗中毫無征兆地響起!快!準!狠!目標直指齊永豐的脖頸!
齊永豐汗毛倒豎!沙魂刀幾乎本能地循聲格擋!
“叮!”
一聲清脆到刺耳的撞擊聲!一點微弱的火星在絕對的黑暗中一閃即逝!一根細如牛毛、閃爍著幽藍寒芒的吹箭,被沙魂刀精準地磕飛,釘入旁邊的濕軟泥壁,瞬間沒入不見!
“敵襲!” 嚴靜驚叫出聲!
襲擊如同點燃了***!
“咻!咻!咻!咻!”
刹那間,四麵八方,無數道同樣輕微卻致命的破空聲如同密集的雨點般響起!來自頭頂、左側、右側、甚至腳下鬆軟的淤泥中!淬毒的吹箭如同死亡的蜂群,無聲無息地從絕對的黑暗中攢射而出,覆蓋了他們所有人!
“躲!” 齊永豐怒吼一聲,沙魂刀瞬間舞成一片昏黃的光幕!刀風嗚咽,卷動起腳下的濕泥!沙魂刀那引動沙礫的力量在此刻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刀風過處,無數細小的泥漿顆粒被吸附、凝聚,形成一層粘稠渾濁的“泥盾”!
“噗噗噗噗!” 密集的撞擊聲響起!大部分吹箭被旋轉的泥盾和刀光格擋、攪飛!但也有漏網之魚!
“嗯!” 夏欣悅悶哼一聲,一根吹箭擦著她的肩膀飛過,帶起一道血痕,瞬間,被劃破的皮肉周圍泛起一層詭異的青黑色!
“有毒!” 夏欣悅臉色劇變,迅速封住肩周穴道,但動作已然受到影響。
雷震山更是避無可避,隻能勉強側身,一根吹箭狠狠釘入他本就重傷的左臂!劇痛讓他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傷口周圍的皮膚瞬間發黑!
“雷大叔!” 齊永豐目眥欲裂!
就在這吹箭襲擊的混亂中,更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從四周的淤泥中傳來!
“咕嚕…咕嚕嚕…”
如同泥沼冒泡的聲音,密集而粘膩!緊接著,淤泥劇烈翻湧!數個龐大的、覆蓋著厚重粘液和汙泥的陰影,猛地從齊永豐等人周圍不足一丈的泥沼中破土而出!帶起漫天散發著惡臭的泥漿雨!
借著沙魂刀微弱的光芒,齊永豐看清了那怪物的模樣——那是數條體長近丈、形態猙獰的巨蜥!它們全身覆蓋著灰黑色的、如同岩石般的粗糙鱗甲,巨大的頭顱扁平,眼睛部位隻有一層厚厚的、灰白色的肉膜,顯然已經完全退化失明!但它們的嘴巴卻異常巨大,布滿交錯的、如同匕首般鋒利的慘白獠牙,一條猩紅分叉的長舌如同毒鞭般吞吐不定!粗壯的四肢短而有力,爪子如同鋼鉤,深深摳進濕軟的淤泥中!
盲眼洞穴巨蜥!它們顯然是被這裏的“主人”馴化的獵殺者!
這些失明的巨獸,聽覺和嗅覺卻敏銳得可怕!它們甫一現身,那巨大的、布滿獠牙的巨口就精準無比地朝著齊永豐、嚴靜和夏欣悅(扶著雷震山)所在的位置狠狠噬咬而來!腥臭的狂風撲麵!
“吼——!” 齊永豐不退反進,胸中怒火與沙魂刀的力量瞬間爆發!他迎著撲向自己的那條最大巨蜥,沙魂刀帶著低沉的咆哮和凝聚的泥漿沙刃,狠狠劈向那布滿獠牙的血盆大口!
“噗嗤!”
粘稠的、帶著腥臭的墨綠色血液飛濺!泥漿沙刃雖然被巨蜥堅韌的皮甲削弱了大半,但沙魂刀本體依舊勢大力沉,狠狠劈入了巨蜥的上顎!劇痛讓巨蜥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巨大的頭顱瘋狂甩動!
嚴靜尖叫著,用龍宮鑰狠狠刺向另一條撲來的巨蜥相對柔軟的腹部!夏欣悅拖著雷震山狼狽地翻滾躲避,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第三條巨蜥的撲咬,但雷震山沉重的身體讓她動作遲滯,眼看就要被另一條巨蜥的巨尾掃中!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嘶——嘎!”
一聲尖銳、高亢、如同金屬摩擦岩石般的嘶鳴,猛地從眾人前方更深沉的黑暗中響起!這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嚴!
如同按下了暫停鍵!
那些狂暴攻擊的盲眼巨蜥,在聽到這聲嘶鳴的瞬間,動作猛地一滯!它們巨大的頭顱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如同畏懼般的“咕嚕”聲,竟然後退了半步,放棄了即將到口的獵物!
同時,那如同死亡蜂群般從四麵八方射來的淬毒吹箭,也驟然停止!絕對的黑暗中,死寂再次降臨,隻有巨蜥沉重的喘息和眾人急促的心跳聲。
沙魂刀的光芒在齊永豐手中穩定下來,照亮了前方。
隻見前方粘稠的淤泥中,無聲地分開一條道路。一個身影,在數名同樣蒼白瘦削、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的“人”的簇擁下,緩緩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為首者,是一名老嫗。
她身形佝僂枯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身上裹著一件用某種粗糙的、灰黑色植物纖維編織成的簡陋袍子。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皮膚——那是一種常年不見天日、病態到極致的慘白,薄得幾乎透明,下麵青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她的頭發稀疏雪白,如同枯萎的雜草。而她的眼睛——那雙本該是眼睛的位置,隻有兩團渾濁的、如同蒙著厚厚白翳的球體,顯然已經完全失去了視覺。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看似風燭殘年、目不能視的老嫗,卻散發出一種沉重如山、令人靈魂都感到壓抑的威嚴!她枯瘦的手中拄著一根頂端鑲嵌著慘白獸骨、通體漆黑扭曲的骨杖。剛才那聲製止巨蜥的嘶鳴,顯然就是她發出的。
她身後簇擁的數人,同樣皮膚慘白,眼睛退化或隻有微弱感光能力,身形瘦削如同竹竿。他們手中握著吹筒和塗抹著幽藍毒藥的短矛,如同最警惕的獵手,無聲地對準了闖入者。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敵意和審視。
“外…來…者…” 老嫗開口了。她的聲音異常奇特,幹澀、沙啞,像是兩塊粗糙的石頭在摩擦,每一個音節都異常緩慢而沉重,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帶著萬載歲月的塵埃。“擅…闖…禁…地…驚…擾…沉…眠…者…死…”
最後一個“死”字吐出,如同冰冷的鐵錘砸落,帶著不容置疑的毀滅意誌。她身後那些慘白的“人”握緊了手中的武器,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齊永豐心中一凜,知道此刻任何多餘的辯解都可能招致毀滅性的攻擊。他深吸一口氣,將沙魂刀緩緩舉起,讓刀柄末端那顆散發著流沙般黃芒的“鎮魂石”正對著老嫗的方向。
“我們無意冒犯!” 齊永豐的聲音帶著沙魂刀賦予的沉厚共振,試圖穿透這凝重的敵意,“隻為追捕叛徒‘沙狐’!他欲開啟祭壇封印,釋放‘黃沙龍魂’!我們為阻止災禍而來!”
他的話語在死寂中回蕩。那被稱為“石母”的老嫗,渾濁的白翳眼球似乎毫無反應,依舊“望”著前方虛無的黑暗。然而,就在齊永豐舉起沙魂刀,鎮魂石的光芒照亮刀身那流淌著沙紋的瞬間——
石母那枯槁的身體,猛地一震!
她那隻握著慘白骨杖的、布滿褶皺和老人斑的枯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渾濁的白翳眼球仿佛要穿透那層厚厚的障礙,死死“盯”著沙魂刀的方向!她幹癟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仿佛在確認著什麽。
下一刻,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這位威嚴沉重的老嫗,竟緩緩地、艱難地向著沙魂刀的方向,深深地彎下了她那佝僂的腰!
她身後那些慘白的“人”,在短暫的驚愕後,如同得到了無聲的指令,齊刷刷地放下了手中的吹筒和短矛,同樣朝著沙魂刀的方向,匍匐在地!動作整齊劃一,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敬畏!
“…沙…魂…” 石母幹澀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卻充滿了無法抑製的激動和一種近乎朝聖般的虔誠,每一個音節都在顫抖,“…守…宮…之…主…”
她緩緩直起佝僂的身體,渾濁的白翳“望”著齊永豐的方向,雖然看不見,但那股沉重的威壓中,敵意已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跨越了漫長歲月的、沉重的托付。
“淵…民…石…母…拜…見…持…刀…者…” 她一字一頓,聲音沉重如同祭壇的基石,“先祖…誓言…持沙魂者…即為…守宮之主…守護封印…鎮壓龍魂…乃…吾族…世世代代…唯一…使命…”
“淵民?” 齊永豐心頭劇震。原來這些皮膚慘白、生存在這地底深淵的遺族,是世代守護封印的守宮人後裔!
“石母…前輩…” 齊永豐收起刀,恭敬地行禮,“叛徒‘沙狐’與玉蠍衛剛剛逃入此地,欲破壞地脈核心,釋放‘黃沙龍魂’!請前輩指引!”
石母那布滿皺紋的臉上,凝重之色更重。她緩緩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這片巨大淤泥沼澤的更深、更黑暗的遠方。
“沙…魂…低…鳴…大…地…震…顫…” 她的聲音帶著深沉的憂慮,“近…期…地脈…異動…龍魂…躁動…遠…超…往…昔…”
她渾濁的白翳似乎穿透了無盡的黑暗,看到了更深處的情景。
“玉…蠍…之…子…的…爪…牙…” 她提到玉王子時,聲音中帶著刻骨的寒意,“…多…次…潛…入…試…圖…破…壞…封…印…節…點…雖…被…擊…退…卻…驚…擾…了…沉…眠…”
石母頓了頓,用骨杖重重地頓了一下腳下的淤泥,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在強調事態的嚴重。
“那…毒…蠍…與…他…的…兵…卒…”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正…沿…著…‘腐…息…之…徑’…全…速…朝…向…‘龍…心…石…窟’…而…去!”
“龍心石窟?!” 齊永豐、嚴靜、夏欣悅幾乎同時失聲。雷震山也猛地抬起頭,眼中爆射出駭人的光芒!
“那…是…地脈…之…心…龍魂…囚…籠…最…脆…弱…之…處…” 石母的聲音沉重如同敲響了末日的警鍾,“若…被…他…們…得…逞…黃…沙…之…怒…將…吞…噬…一…切…”
沉重的字句,如同冰冷的巨石,砸在每個人的心頭。沙狐的目標如此明確而致命!龍心石窟!一旦封印核心被破壞,後果不堪設想!
齊永豐握緊了沙魂刀,冰冷的刀柄傳來沉甸甸的回應。刀身上的沙紋如同感應到了地脈深處的躁動,流淌的光芒帶著一種焦灼的韻律。他抬頭,目光穿透這片彌漫著腐朽氣息的黑暗沼澤,望向石母所指的、通往“腐息之徑”和“龍心石窟”的深淵。
守宮之主的責任,如同無形的枷鎖,又如同支撐他前行的唯一火炬。淵民的托付,龍魂的躁動,沙狐的毒牙…所有的線,都指向了那地脈的最深處,那名為“龍心”的絕險之地!
“請石母前輩引路!” 齊永豐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我們必須阻止他們!” 沙魂刀仿佛回應他的意誌,嗡鳴聲陡然拔高,昏黃的光芒在黑暗中如同燃燒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