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燕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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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三年六月十八日,梁國右將軍霍瞻率玄甲軍二十萬至大都,再度北上。
燕國騎兵戰鬥力極強,裝備精良、行動迅捷,配以最快的戰馬,最利的彎刀,所向披靡。
但玄甲軍依靠車輛自環為營,再用強弓硬弩射殺燕國騎兵。大軍軍令嚴整,士兵在麵對燕國騎兵衝鋒時毫不退縮,視死如歸。精銳騎兵並不弱於燕軍,步兵、弓兵、騎兵協同配合,迫得燕軍節節潰敗,直打到了燕國陪都大定府城外。
燕國皇帝慕容玨眼看大定府就要被玄甲軍攻入,緊急向北冥求援。道梁國滅了燕國必繼續北上,唇亡齒寒,兩國應結盟共抗梁國。
但燕國寒疫尚未完全清除,是否出兵助燕,北冥朝中也爭執不下,遲遲不予回應。
聯想到梁國攻齊,兵臨汾陽之際卻被華陽長公主化解,後兩國聯姻傳為美談。於是慕容玨派使臣送國書與蕭衍,願以公主聯姻,並效仿齊國,將梁國所占七城作為公主嫁奩,兩國息戰交好。
蕭衍回書拒絕,命慕容玨即刻率兵投降,將封其為燕國公,大梁助燕國治療寒疫,保燕國臣民平安。
慕容玨卻寧死不降,頒下聖旨,命燕軍做好決戰準備。
燕國兵力仍有近三十萬,若殊死抵抗,玄甲軍必折損更多。
這一日,瑤華去向謝太後請安時,謝太後又重提舊話,“偌大的後宮清清冷冷的,實在是不成樣子。先帝在時,妃嬪雖不多,哀家也有幾位姐妹相伴。如今宮中年輕的妃嬪也沒有,稚童也沒有,兩位未出降的公主平日裏也沒個去處,整日拘在宮裏也可憐。皇後,你勸勸皇帝,哀家的話他聽不進去,你說的話他還能聽。”
她的左手搭在鳳座的扶手上,長長的指甲塗著淺粉色的蔻丹,通透晶瑩又不惹眼。
瑤華的目光上移,太後的妝容從來就精致,修長的眉,鮮紅的唇,烏黑的發髻一絲不亂,一雙翡翠東珠耳墜趁得她膚色更加雪白無暇。
她是個講究的女人。
瑤華從未塗過蔻丹,容廷說她總握劍,擔心手會生繭子,特意給她配了滋潤肌膚的藥膏,她也懶怠用。她也沒有耳洞,從未戴過耳墜。
太後也不留痕跡地打量瑤華,她隻上了淡妝,在黛紫金絲銀線裙的襯托下,臉上更加寡淡無顏色。每日長發也懶怠梳,隨意攏一攏,帶頂鳳冠就當是妝容了。要不是她天生麗質,隻怕皇帝的臉麵都被她丟盡了!唉,怎麽有這般粗糙的女子?隨便拉個小宮女都比她講究!
不經意間,兩人的目光相對,皆有些局促,同時別開了眼。
謝太後垂下眼,摩挲著長長指甲,幽幽道,“唉,早知會這樣,當初哀家還爭什麽寵呀?應該勸先帝廣納妃嬪,多生子嗣,現在太妃太嬪們聚一起也熱鬧些。”
說完長歎了一聲,美目中隱隱閃現淚光,倒真是寂寞深宮裏的幽怨女子。
瑤華蛾眉輕揚,有些詫異又有些好笑,不知她今日又想做些甚麽。但反思一下,蕭衍和她的心思都在朝堂,確實忽視了後宮諸人的感受。
謝太後蹙眉輕歎,執著絲帕拭了拭眼角的淚,蕭衍的麵容和她相像,尤其眼睛最像。
瑤華瞧著她就有些心軟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難過,畢竟也是蕭衍的生身母親。
她微一思忖道,“母後,兒臣喜靜,疏忽了此節。這樣罷,兒臣即刻向陛下進言,可多選侍讀與公主作伴,母後若有喜愛的貴女,也可召至宮中陪伴您。玄甲軍北征燕國,就將有功將士的女兒封個翁主縣主,召至宮中以示殊榮,也可安撫人心,母後您覺得如何?”
謝太後緩了一瞬才回過神,雙眸一亮,幽怨的神情漸漸舒展。
瑤華知道稱了她的意,心裏嗤笑一聲,麵上依然柔順,“酷暑將至,兒臣請母後與太妃、公主至太平別館避暑,同時廣邀大臣家眷同往。母後喜歡熱鬧,便請內侍省和禮部籌辦些筵席盛事,熱熱鬧鬧的樂一樂,您看如何?”
謝太後未料到皇後竟開了竅,仔細瞧了她兩眼,她的目光清明不似作偽,便附和道,“皇後說的甚是,哀家覺得可行,還請皇後抽空向皇帝提一提。”
與燕國的戰事已進入決勝時刻,瑤華哪還有心思理會這些瑣事,“原該如此,便是紫薇城內也是盛宴不斷呢。母後,後宮由您掌管,您想做甚麽就做,兒臣與陛下並無意見。”
瑤華入主中宮至今已有半載,今日謝太後方感到滿意,慵懶地倚在鳳椅上,望著她露出嫵媚笑容,“皇後蕙質蘭心,怪不得皇帝愛重。”
瑤華微笑著,向她行禮告退。
出了聖端殿,茗香低聲問,“公主,您說的是真的麽?要是廣置女官,隻怕她會借機納世家女子……”
“隨她去,陛下的心思並不在後宮,多幾個女官怕什麽!”瑤華真是膩煩這些事情,當年母後困在紫薇城隻怕也煩悶壞了,想到母後便心口酸澀,問道,“茗香,你跟著婉貴妃多少年了?”
“回娘娘,奴婢十一歲跟了婉貴妃,至今已有九年了。”
“二十來歲也該許個好人家了。”
茗香清秀的臉龐未有一絲動容,眼神和聲音都很堅定,“公主,奴婢不會出宮,隻願一直伴您左右。”
“你和芷淇她們從大齊跟我來到帝京,遠離故土也很委屈。我這沒有那麽多規矩,你們以後想出宮呢,便給你們尋個好人家,不想出宮呢,一直陪著我也好,隨你們做主。”
茗香通曉世故,也知道瑤華是真心。
覷一眼瑤華的側顏,仿若無瑕白玉精雕而成,白皙柔美中蘊含著寒涼。她的舉止異於常人,森嚴的規鐵律對她形同虛設。
她與梁帝心心相印,藐視世間規則,隻因他們具有強大的力量,而這力量並不僅僅是因為手握皇權,部分來源於他們自身,他們的存在就是力量。
茗香深感敬服,想要跟隨公主的腳步,看她最終將行至何方。如果嫁人,隻怕就圈於一方狹窄庭院相夫教子,逐漸淪為平庸婦人。而平淡無味的生活,她並不向往。
晚膳時,瑤華將與謝太後的對話告訴蕭衍。
蕭衍並無意見,“隨你安排,天也熱了,你素來怕熱,咱們便去別館避暑。”
他停了會,望著她露出溫柔的笑容,“瑤華,過幾日就到了你的十八歲生辰,你可有甚麽心願?”
“生辰?”瑤華一怔,她全然忘了。
上一次過生辰還是十四歲時,她第一次下山便連累師兄慘死,從此她的心中隻有師兄的忌日,再也未慶祝過生辰。
她放下銀箸,眸光黯淡下去,低低地說,“沒甚麽心願。蕭衍,我不過生辰。”
蕭衍明白,師兄之死是她心底的殤,無可轉圜。
怕引得她難過,他也不再多言, “嗯,那就不過了,待大軍攻下大定府,便是給你的賀禮。”
瑤華未置可否,起身至窗邊的湘妃榻上靠著,懨懨的樣子。
蕭衍跟過來,溫柔地笑著,“剛用完膳就靠著隻怕會不舒服,要不起來,我陪你去走走?”
瑤華伸出手,他便遞了右手過去,瑤華拉住他,笑道,“不要,你陪我在這裏坐著。”
窗外是綠油油的芭蕉,盛開的海棠花。
蕭衍遂坐於榻邊,和她手指相扣,綿綿低語。
茗香示意宮人速將膳食撤下,宮女和內侍垂首低目,鴉雀無聲,無人敢抬頭望向窗下繾綣纏綿的帝後。
內侍總管王安瞥一眼茗香,茗香也跟著他悄聲退出。
蕭衍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瑤華雙手抓住他的手指,輕柔摩挲。這雙手,可執劍挽韁、撫琴握筆,也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大定府隻怕更加難攻,燕國臣民必舍生忘死、背水一戰。就如去年,即便你攻到豐京,隻怕玄甲軍也會損失慘重。我父皇雖昏庸失德,也做好了殉國的準備呢。”
蕭衍微微吃驚,她的話有些冷意。他仔細思量,自己也並未做錯事惹她不快,但她的心情有些低落。
他柔聲道,“瑤華,都過去了,我怎會讓你父皇殉國,你不是回來了麽?”
“若我不回來呢,你待如何?”
“我會求娶齊國的瑤華公主,隻要你父皇答允,我立刻退兵。”
瑤華搖頭道,“以後切不可再如此行事。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你的一言一行影響深遠,務必謹慎。”
“隻要你無事,便不會有天子之怒。”蕭衍的聲音溫柔如水,“瑤華,你今日怎麽了?平日裏你極少說這些。”
瑤華秀眉微蹙,聲音也懨懨的,“師兄又去了大都,我有些感傷,便隻有你還能說幾句話了。”
蕭衍撫了撫她的眉心,又輕輕捏她的臉頰,眉目含笑,“你不和我說還和誰說?待攻下大定府,我陪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裏?”
“哪也不想去,和你一在起就夠了。”瑤華將臉貼於他的掌心,柔柔地說。
瞥到院裏的古梅樹,她驀地想起一事,立時抓住他的手臂坐起來,“我記起來了!之前在覺遠寺許了願,待閑下來,要去還願的。”
“已實現了罷?”蕭衍笑道,“我猜猜,肯定就是你想要嫁與我了,對不對?”
“對!臨風非要我許個願,我拗不過便許了,誰知這麽快就實現了!”
她樂不可支,環住他的頸項,仰起頭,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如小貓般嬌憨地笑了,“雖說我不信菩薩,但都說需要還願的,還是去一趟好啦,你陪我去吧?”
蕭衍心動不已,擁她入懷中,親了親她的臉頰,“好,一起去。”
都說她清冷疏離,其實她天真的時候讓人心顫,隻是僅有他才能得見。(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