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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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邢的目光猶如是在看待死物。

    秋月心中一抖,連忙跪了下來,她沒有辯解,深深埋下了頭,羞愧道“是奴婢伺候不周,請主子責罰。”

    鍾璃伸手揪住了裴邢的衣襟,虛弱地衝他搖了搖頭,顯然是怕他怪脾氣一上來,狠狠懲罰她們。

    裴邢輕哂了一聲,也沒再管她的丫鬟,秋月跪了一會兒,見裴邢沒有發話的意思,她自己爬了起來,連忙給主子又灌了一個湯婆子,塞到了鍾璃肚子上,以前承兒著涼時,也曾肚子疼過,她下意識以為鍾璃是吹了涼風。

    她聽到了裴邢讓珞瑜請大夫的話,也沒再去請大夫,隻是道“奴婢讓人去熬紅糖薑水。”

    秋月退下沒多久,趙大夫就提著藥箱,被珞瑜扛了過來,真的是扛,因為主子交代了速去速回,她便沒給趙大夫備馬車的時間,等他拿好藥箱,就將人抓了起來。

    趙大夫被她扛在瘦弱的肩膀上,硌得胸腔一陣不適,因著她是個小姑娘,趙大夫才勉強保持了風度,沒有出言不遜。

    被珞瑜放下來時,他整個人都是暈的,不等他站穩,就聽到了主子的聲音,“過來把脈。”

    趙吳冥不敢懈怠,站穩後,就提著藥箱趕忙朝床邊走了去,見主子竟將人抱在懷中,他眸中閃過一絲詫異,被裴邢刮了一眼,他才連忙放下藥箱,取了絲帕,隔著絲帕給鍾璃把了把脈。

    裴邢道“可是中毒”

    這無疑是裴邢比較擔心的,他雖派了珞瑜守在她跟前,說到底,珞瑜隻是戰鬥力強,根本不懂毒藥,她的飲食若是被動了手腳,珞瑜肯定難以發現。

    珞瑜自然不清楚,此刻,自己在主子心中,已成了沒什麽大用的“廢物”。

    趙吳冥原本也怕她是中了毒,畢竟配製解藥,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他把完,神情才微微一鬆,“不是什麽大問題,喝點藥調養調養就成。”

    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不自覺落在了鍾璃臉上,少女巴掌大的小臉有一半埋在主子懷裏,露出的那一半白瓷般細致精致,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是當初,在主子房中曾被他診治過的那個少女。

    小小年齡,就落到這般地步,倒也可憐,趙吳冥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他下筆如有神,飛快開了個方子,就交給了珞瑜,“去抓藥吧,服下後,能緩解疼痛。”

    見沒有大礙,裴邢才將她放到床上,他不曾照顧過什麽人,給她扯被子的動作,顯得笨手笨腳的,扯完他才站起來,看向趙吳冥,“究竟怎麽回事”

    趙吳冥臉上有片刻的遲疑,裴邢擰了擰眉,帶他去了外間,“說吧。”

    鍾璃的身體問題確實不大,歸根到底也不是單純某一個原因導致的如此,她身子骨本就虛弱,又氣血瘀堵,恰趕上月事,偏偏又喝了避子藥,加上身體過於虧空,情緒緊張,肚子墜疼,實則也是身體發出的超負荷警告。

    趙吳冥三言兩語解釋了一下,看主子對她好像還挺上心,他又補了一句,“主子若想她無事,近來房事上便收斂些,避子湯也讓她少喝點。”

    怕他不懂,趙吳冥簡單解釋了幾句,“避子湯裏多麝香、明礬等物,或多或少含有毒性,長期服用,對身體傷害較大,說不得會終身不孕。旁的女子服用一些,許是無礙,鍾姑娘先前中過毒,身子尚未徹底恢複,這次反應便大些。”

    裴邢的眉頭緊緊蹙著,等他說完,他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在不傷害她身體的情況下,該如何避孕”

    趙吳冥道“屬下可以為您配製一些藥丸。”

    裴邢點點頭。

    幽風堂設的便有藥房,珞瑜拿著方子,又飛快跑到了幽風堂,左右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拎著一包藥,又跑了回來。

    夏荷接過藥包,道了聲謝,便煎藥去了。

    鍾璃服下藥後,沒過多久,肚子的疼痛就緩解許久,她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半夢半醒之際,隱約察覺到裴邢翻身上了床,鍾璃實在疲倦,沒能睜開雙眼。

    等她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腹部的墜疼感,已經徹底消失了,像是做了一場夢,直到起床時,她才發現月事來了,竟是弄髒了床鋪。

    秋月和夏荷連忙收拾了一番,秋月小心翼翼問道“主子,肚子還疼嗎”

    鍾璃搖頭,她換了身幹淨衣物,這才問了問秋月,“大夫怎麽說”

    秋月隻道“大夫隻說沒有大礙,您喝藥調理一下就行,讓您平日別總緊繃著神經,該放鬆時要放鬆。”

    鍾璃的精神確實繃得緊,以為與月事有關,她也沒多想,畢竟自打有了小廚房後,她每日入口的東西,都是自己人親手做的,食物不可能被下毒。

    大夫既說了能調理,她便先調理著。趙大夫是裴邢的人,鍾璃對他有一定的信任度,倒不是因為信任裴邢,而是清楚裴邢不會害她,他若想讓她死,不過是一聲令下的事。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這會兒倒是停了下來,鍾璃洗漱完,就詢問了一下祭品可備好了。

    秋月點了點頭,忍不住勸道“主子身體不適,今日就好好在府裏休息吧,奴婢可以代您去。”

    鍾璃搖頭,“沒那麽虛弱,趙大夫開的藥很管用,昨晚服下後,肚子就不疼了,如今早沒事了。”

    見勸不住,秋月隻得尋了披風,又備了手爐,“外麵風大,等會兒出門時主子多穿點。”

    鍾璃笑道“都四月份了,再冷也冷不到哪兒去,一會兒拿上披風就行,手爐不必帶了。”

    秋月隻得又將手爐放了回去。

    鍾璃又問了問顧知雅那邊的動靜,“她身邊的丫鬟可曾接觸過外人”

    秋月很聰慧,一點就通,她有些驚訝,“主子懷疑她有可能今日動手”

    見鍾璃點了頭,秋月道“青葉一直讓人盯著,目前來看,暫無異動,就是不知,她有沒有旁的人,若有隱在暗處的,咱們的人一時半會也發現不了。”

    顧知雅向來謹慎,保不齊會有暗線什麽的。

    鍾璃思忖了片刻,道“顧知雅在京城肯定呆不久,她若真對我動了殺心,說不準會選在今日,不過她向來謹慎,肯定會再三觀望,等會兒出府時,讓咱們的人,化整為零,都隱在暗處。”

    見她竟是要以自身為誘餌,秋月和夏荷皆有些擔心,夏荷提議道“奴婢個頭與主子差不多,不若讓奴婢穿上您的衣服,代您去吧。”

    鍾璃安撫道“不用,顧知雅哪是那麽好糊弄的,今日多少有些倉促,她未必會動手,你們不必緊張。”

    秋月和夏荷依然有些心神不寧的。

    鍾璃收拾妥當後,就去看了看承兒,承兒最近都是讓小泉陪他睡,兩個小孩每天早上都會比賽誰先起床,有了小泉後,承兒再也沒賴過床,這會兒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坐在床上,晃著小腿,讓丫鬟給他擦臉。

    鍾璃含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承兒依戀地蹭了蹭她的掌心,眨著一雙大眼,求表揚,“姐姐,承兒棒不棒我自己穿的衣服”

    “承兒最棒了”

    承兒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弟弟也棒”

    小泉紅著小臉站在一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小腦袋,幾人用完早膳,鍾璃便含笑叮囑道“姐姐需要去祭拜母親,承兒乖乖在家等姐姐回來好不好”

    承兒也想去,“我也祭拜。”

    他還記得上次祭拜的事,他可會磕頭啦。

    鍾璃卻搖了搖頭,“下次姐姐帶你去,今日承兒乖乖在家裏等著姐姐就行,小香和小泉都還不認字,你教他們寫自己的名字好不好”

    承兒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他驕傲地挺起了小胸脯,“我教他們。”

    他開心地牽住了小香和小泉,笑道“我教你們寫字去”

    他早就會自己的名字啦,想到他們倆的,他並不會寫,他才又有些心虛。他抓耳撓腮的,烏溜溜的眼眸提溜轉,小臉也憋得有些紅,秋葉溫柔地牽住了他的小手,笑道“小少爺還從未教過人識字,我先幫小少爺示範一下如何”

    承兒鬆口氣,連連點頭。

    鍾璃有些忍俊不禁,便沒再管他們。出發前,鍾璃又特意去了老太太那兒一趟,管她要了幾個護衛,鍾璃來要人的行為並不單純,說到底也有利用他們的心思。沒遇到刺殺也就罷了,真遇到了這些人便是活生生的證人。

    老太太自然一口應了下來,她生得這般貌美,出府時,理應帶幾個護衛。

    正要出門時,外麵又下起了毛毛細雨,天邊烏雲翻滾,天色逐漸暗了下來,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場暴風雨。

    顧知雅此刻才剛起床,她坐在梳妝台前,任丫鬟給她梳妝打扮,昨日她陪顧霖待了許久,顧霖的情緒平複下來時,暮色已四合,她索性住在了莊子上。

    丫鬟幫她上好妝後,一個身穿黑色錦衣的少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寢室中。

    瞧見他,顧知雅揮了揮手,將丫鬟全屏退了,身邊隻餘下一個章嬤嬤。

    顧知雅道“起來回話吧,讓你打聽的事,打聽得怎麽樣”

    少年道“京城倒是有幾個勢力幹著收錢賣命的活兒,其中有一個地方最為靠譜,他們既不需要雇主的真實信息,被抓後,也會服毒自盡,安全上有保障,可惜要價很高,一條命這個數。”

    他說著比了個手勢。

    饒是顧知雅有不少銀子,此刻也不禁脫口而出道“他們怎麽不去搶”

    章嬤嬤也覺得貴,還沒給錢,臉上就露出一抹心疼。

    顧知雅這次回京根本沒帶多少銀子,想到父親曾給過她幾千兩,她咬了咬牙道“那就他們吧。”

    鍾璃分明是連她一並恨上了,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向世子告密,若是世子得知了此事,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恩寵,隻怕會毀於一旦,顧知雅不敢承受一點兒風險。

    她從匣子裏取出了銀票,交給了少年,冷聲吩咐道“讓他們務必做幹淨點,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和證據。”

    少年點頭。

    鍾璃來到烏山腳下時,雨勢逐漸大了起來,細細密密的雨幕使得整個巫山都好似被霧氣籠罩了起來,連綿起伏的高山和茂密的叢林皆透著一股神秘的色彩。

    夏荷掀開簾子往外瞧了一眼,“雨很大,咱們等雨小點再下馬車吧。”

    鍾璃頷首,好在車頂上加的有防水的油布,雨水不至於滴到馬車內,她們在馬車內待了小半個時辰,雨水依然沒有轉小的意思,怕越等下去,雨越大,鍾璃道“下去吧,不等了,萬一再下大,回去的路也不好走。”

    秋月點頭,她一手撐著傘,一手護著鍾璃下了馬車,夏荷則拿上了祭品,她們一行人迎著風,朝鍾氏的墳墓走了去。

    鍾璃親自將祭品一一擺好,最後又取出幾幅自己畫的君子蘭,君子蘭花期很短,這個時間已尋不到了,鍾璃幹脆自己畫了幾幅,燒給了母親。

    鍾璃在鍾氏墳前,跪了一會兒,才上馬車。

    她們才剛走到馬車旁,就生了變故,一支箭直直朝鍾璃射了過來,箭射到一半,被另一個方向飛來的箭擋住了,兩支箭碰在了一起,最後一並落在了地上。

    秋月瞳孔一縮,連忙護著鍾璃上了馬車,她們早有準備,在馬車上藏了好幾麵盾牌,秋月和夏荷連忙舉起了盾牌,牢牢護住了鍾璃。

    鍾璃心跳很快,“你們也躲進來。”

    鍾璃前後買了四十個護衛,身側又有珞瑜,饒是來了十多個殺手,也不成氣候,珞瑜單槍匹馬,手中的刀子猶如是奪命刀,幾刀子下去,就捅傷好幾個,她尋到機會後就打暈了他們,單她自己就解決掉五個。

    她身手實在太好,好到令殺手都覺得震驚,他們剛開始壓根沒將鍾璃放在眼中,得到命令後,出於謹慎,才多帶了幾個人,本以為閉著眼都能完成命令,誰料竟踢到了鐵板。

    剩下幾個見狀不對,沒再與護衛周旋,他們欲要逃走時,卻被人攔住了去路,男人一襲墨藍色錦袍,正是鎮北侯。

    雨下的大,遮住了打鬥聲,不過片刻,地上的泥水就染上了紅色,鎮北侯將最後一個殺手弄死時,快步走到了馬車旁。

    他掀起車簾的手都有些發顫,見承兒不在車上,他怦怦亂跳的心,才逐漸恢複正常。

    鎮北侯掃了鍾璃一眼,道“受傷沒”

    鍾璃已經讓丫鬟將盾牌收了起來,她輕輕搖頭,“謝侯爺出手相助。”

    他的出現,對鍾璃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

    鎮北侯道“不必客氣。”

    就算沒有他,她身邊的這些人也能護她周全,他的目光在珞瑜和護衛身上停頓了一瞬,再次看向鍾璃時,已沒了平日的無視,反而多了一絲打量。

    直到這一刻,他才認真打量了一下他這個繼女,少女臉色雖蒼白,神色卻很平靜。

    鎮北侯擰眉,道“你知道會有殺手所以才帶這麽多人”

    鍾璃搖頭,麵上閃過一抹悲哀,“我又不是神,怎會未卜先知不過是一次次被算計後,學聰明罷了,才買了一些護衛。就是不知,這次是誰想要我的命。”

    說到算計時,她眸中的諷刺十分濃厚,眼眶也不自覺紅了,她與鍾氏生得很像,瞧見她這副脆弱的模樣時,鎮北侯不由想起了鍾氏離開前的叮囑。

    鎮北侯心中莫名有些羞愧,他本能地覺得事情不簡單,剛剛下手時,也留了一個活口,他沉聲道“外麵雨大,回府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