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抱她(三章 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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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兒幾人不知道誰是薛神醫,隻好奇地聽著。
鍾璃渾身的力氣好似被抽幹了一般,單薄的身形都不由輕輕晃動了一下,夏荷擔憂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姑娘”
鍾璃眼睫輕顫,臉色染上幾分疲倦,她隻搖搖頭,掀眸對夏草道“夏草,你去置辦馬車吧,我們在茶館候著你。”
港口到新府邸,尚有一段距離,他們又帶著孩子,不可能徒步走過去,夏草連忙點頭。
秋月和夏荷麵帶憂色,陪著她入了茶館。
茶館內果然有好幾人在議論薛神醫的事,薛神醫出自醫學世家,父兄醫術皆很精湛,整個薛家人在江南一帶都很有名,薛神醫是年輕一代中最出色的子弟,十幾歲時就曾治好不少疑難雜症,會稽城內也有不少百姓,曾得過他的醫治,他還不收窮苦之人的診金,提起他,沒人不豎拇指。
他秋後問斬的消息,剛從京城傳來,大家幾乎壓不住心中的憤慨,有膽子大的甚至罵起了裴邢,說他殘暴不仁,凶狠毒辣,難怪能做出謀逆之事。
江南遠離京城,裴邢登基的消息,原本並未引起尋常百姓的關注,畢竟,不論誰當皇帝,日子不照樣過隻要戰火別燒到他們身上就行,唯有韃靼侵犯的消息傳過來時,引起了他們的大肆議論,這會兒薛神醫被問斬的消息再次引發了他們的不滿。
不滿的自然不止江淮兩地的百姓們,大臣們同樣不滿,薛神醫的名號如此響亮,大臣們哪舍得他被殺,得知裴邢要將其斬首時,大臣們就聯袂上奏,懇請他收回成命。
裴邢根本沒理,大臣們在朝堂上足足跪了兩個時辰,裴邢依然不為所動,沒幾人知曉事情的真相,見他不聽勸諫,他一意孤行,肆意妄為的形象一度深入民心。
第二日無需上朝,數位大臣卻再次覲見,說來說去,依舊是薛神醫的事,讓裴邢慎重行事,他若真斬了薛神醫,說不準會引起公憤,他的名聲也好不到哪兒去。
裴邢眉宇間滿是不耐煩,冷聲道“不服氣的,就吱聲,可陪薛神醫一道被問斬。”
大臣們頓時噤若寒蟬。
見他們總算安靜了,裴邢緊蹙的眉,才舒展開來,隨後就讓侍衛,將他們轟出了皇宮。
大臣們氣得心肝肺都是疼的,隻覺得顏麵受損。
先帝尚在時,雖無政績,對他們這些老臣,卻再恭敬不過,時常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他們的意見,他也願意傾聽,到了裴邢這兒,皇宮真真是成了他的一言堂,氣得老臣們忍不住破口大罵隻覺得江山交到他手中,早晚玩完
裴邢依舊我行我素,甚至讓人將消息以最快速度傳了出去,所以,遠離會稽的鍾璃,才能第一時間得知消息。
鍾璃一路上隻覺渾渾噩噩,連承兒都瞧出了她的不對,小家夥依偎到她懷中,蹭了蹭她瓷白的臉頰,小手摟住了她,“姐姐不舒服嗎”
對上他擔憂的小臉時,鍾璃才壓下滿腹顧忌和憂慮,她回抱了他一下,笑道“沒有,姐姐就是坐船坐久了,有些累。”
承兒坐在了她身側,特意坐直了小身體,拍了拍自己的雙腿,“姐姐躺下休息會兒。”
他累時,鍾璃都是讓他趴在她膝蓋上睡一覺,小家夥有樣學樣,鍾璃彎了彎唇,心中都輕鬆了些,“一會兒就到家了,回去再睡。”
承兒還蠻失望,乖乖點了下腦袋,“好吧。”
他不自覺嘟了嘟小嘴,小模樣可可愛愛的,鍾璃圈住了他小小的肩頭,將人往懷裏摟了摟,“咱們過兩日就回京好不好”
承兒咦了一聲,眼睛亮晶晶的,“是要回去看張媽媽和祖母嗎”
鍾璃一時不知該如何說,半晌才頷首,“會見他們的。”
馬車一路南行,車輪滾滾向前,發出一陣不大不小的噪音,不知不覺就到了新府邸。
承兒等人也有些累了,用完膳,便歇息去了。
清楚主子肯定想沐浴一番,秋月便吩咐丫鬟燒了水,鍾璃這一次泡得格外久,室內水霧氤氳,將她嫩白的小臉蒸得粉嫩嫩的,雪白的脖頸,也透著一層粉。
秋月幫她擦過背,自然清楚,她這身雪肌有多柔軟細膩,她根本不敢多瞧,每當水要涼時,會自覺給她加水。
等鍾璃沐浴好,秋月伺候著她穿上了裏衣,這件裏衣,是上等的蜀錦製成,入手綿軟細膩,質量再好不過。
直到伺候她穿好衣服,秋月才小聲問了一句,“主子,後日當真要回京嗎”
秋月自然清楚,她多向往自由,薛神醫被斬的事,若真是三爺布下的局,主子此番回京,不啻於羊入虎口,哪裏還能逃出來
鍾璃眼眸輕動,粉嫩嬌軟的唇,不自覺抿了一下,“回去。”
若是不回,他當真斬了薛神醫,該如何是好鍾璃不能賭,也不敢賭,薛神醫是承兒唯一的希望,若能治好承兒,母親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鍾璃已經沒有精力,去猜裴邢的心思。
不管等待她的是何等報複,她既算計了他,就隻能承受他的怒火與懲罰,承兒也是他的侄子,隻要她肯回京,看在老太太的麵子上,他應該會讓薛神醫為他診治。
鍾璃不想她們擔心,露出一抹笑,安撫道“出來這麽久,也該回去了,與其在外漂泊不定,還不如回京。時辰不早了,你們快下去歇息吧,休息個兩日咱們再啟程。”
秋月沒再多說什麽。
時間一寸寸流逝著,路上,薛神醫一臉麻木,他被暗衛帶著趕了許久的路,顛得骨頭都要散架了,身邊還足足跟了十個頂尖高手,簡直插翅難飛,想逃走不啻於癡人說夢。
這些暗衛,也不知是不是鐵打的身子,一路上風餐露宿,客棧都不住,隻悶頭帶著他趕路。
來到溪邊時,為了喂馬兒喝水,暗衛們才停下歇息了片刻。
他們席地而坐,根本沒有將薛神醫放下來的意思,薛神醫一個大活人,就這麽被綁在馬背上,喝水吃飯,都需要人喂,他多少有些心累,苦口婆心道“兄弟,你們好歹透漏一下,是誰想讓我治病吧你們的主子是誰”
暗衛們悶頭啃餅,根本不理他,薛神醫原本還以為他們是群亡命之徒,如今朝夕相處了一個月,對他們幾個的性情多少有幾分了解。
他嘟嘟囔囔抱怨了幾句。
暗衛啃完餅,才走到他跟前,喂他吃東西,說實話,這些暗衛吃得都是粗糧,喂給他的卻都是做工精細的糕點、包子一類,得知他愛飲酒時,水囊裏也給他灌了不少酒,伺候得還挺周道。
見他們不肯搭理自己,薛神醫忍不住發了發牢騷,“不需要你們喂,一群大老粗,你們給我鬆綁,我自己喝酒。”
暗衛依舊沒理。
見他唉聲歎氣的,其中一個年齡小點的忍不住開口道“你醫術了得,肯定擅長用毒,我們老大是怕你逃走,才不給你鬆綁,主子說了,你狡猾得很,得讓我們看好你”
這一個月,也就這位十幾歲的少年,會偶爾搭理他一下,薛神醫嗤道“依我看他才狡猾得很,一路上將我這麽綁過來,也不怕我到了京城,不肯幫忙醫治。”
少年被淩三淡淡掃了一眼,他瞬間有些慫,安靜地縮到了一邊,薛神醫沒好氣地瞪了淩三一眼。
直到入了京城,薛神醫才總算鬆口氣,他本以為又是哪個貴人,得了什麽罕見病症,誰料,暗衛竟是一路將他押進了皇宮,入了皇宮,壓根沒人召見他,也沒讓他治病的意思。
他都有些懷疑,剛登基的這位皇帝,是不是有些怕死,才在沒病的情況下,將他大張旗鼓綁了過來。
這兩日,裴邢都在忙政務。
秦興那邊還算順利,到了北境後,就借東風燒了韃靼的營地。他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在不損失人手的情況下,不僅揚了國威,還打了個韃靼措手不及,各小國得到這消息後,蠢蠢欲動的心思都被滅了下去。
大臣們沒了擔憂後,又開始搞事,好幾位大臣都有心將女兒嫁給裴邢,今日,在朝堂上,也不知是誰先起的頭,提起了他和鍾璃的親事,說鍾璃身份低下,不堪為國母,話裏話外都在逼裴邢將這樁親事就此作罷。
裴邢聽到這話時,漆黑的眉眼間滿是戾氣,若非不想造殺孽,他一準兒將這些人拖出去砍了。
裴邢低垂著眉眼,居高臨下審視著他們,輕蔑道“她不堪為國母,誰堪”
他聲音雖淡,眉眼間的殺意卻一閃而過,膽子小的都已經閉了嘴,有的大臣卻沒眼色,甚至以為,在眾大臣的施壓下,他肯定會娶個名門貴女,妥協是早晚的事,畢竟皇上成親,與尋常百姓可不同,立後乃國事。
李大人便站了出來,他是禮部侍郎,家中也有好女,當然,這個時候,他不可能提自家女兒,他拱了拱手,提起了頂頭上級的女兒,道“依臣之見,趙大人的嫡長女,出身高貴,又蕙質蘭心,棋琴書畫樣樣精通,比起鍾姑娘,自然是她堪當國母。”
裴邢漆黑深邃的眸底,閃過一抹諷刺,他玩味地看向了禮部尚書,懶洋洋問道“趙大人覺得呢”
他這話問得還算和藹,也聽不出動怒的意思,趙大人並不希望自家女兒蹚這趟渾水,他笑道“小女性情頑劣,哪裏堪當國母,京城這麽多貴女,隨便一個姑娘,都比小女出色,依臣之見,還有更合適的人選。”
裴邢覺得他還算識趣,隻略微頷首,他淡淡掃過文武百官,聲音慵懶中又透著一絲冷清,“哪位大人有合適的人選,今日不若都說出來,朕沒有耐心,也隻允許你們提這麽一次,說吧,讓朕聽聽,都是哪位姑娘堪當國母,是否真有合適人選。”
他這麽一說,好幾位大臣都精神了起來,最後報出了六位貴女,這六位貴女皆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天之驕女,她們的父兄也都盼著她們入宮,這會兒他們心中皆有些激動,甚至以為,皇後之位,會從這六人中誕生。
這六位姑娘,有閣老的孫女,有侯爺之女,尚書之女,任何一個身份都不低,其中也包括趙秋婷。
趙秋婷本就對裴邢有意,當初得知,鄭菲淩與裴邢相看時,還擠兌過鄭菲淩,如今裴邢成了皇帝,趙秋婷自然也想入宮。說起來,她這般年齡,遲遲不肯定親,就是不甘心嫁給旁人。
就在這幾位大臣天真地以為,裴邢要六選一時,卻聽到他打了個響指,下一刻,就聽他吩咐道“讓錦衣衛將這幾位貴女的信息遞上來。”
聞言,大臣們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錦衣衛很快就走了進來,遞上了六個名冊,裴邢一一打開,念了起來,“秦尚書的孫女,秦大姑娘,確實出身高貴,十二歲時就仗著嫡姐身份,刁難庶妹,隻因其妹得了父親的賞賜,自己沒有,就讓庶妹在大雪中跪了一宿,險些令其高燒不退,丟掉小命,這等為了爭寵,膽敢謀害親妹的女子,若當了皇後,會不會仗著身份,陷害其他妃嬪”
他話音落下後,秦尚書和秦老爺子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兩人都抖著身體,羞愧地跪了下來。
不等他們說話,裴邢繼續道“趙閣老的孫女,趙秋婷十五歲時,縱馬上街,踩死一個小孩,花筆銀子就買了他的命,這等性情跋扈,目無法紀的姑娘,若當了皇後,豈不令天下人嗤笑”
趙閣老同樣腿一軟跪了下來,哭道“皇上,這事臣不知情,臣若知曉”
裴邢豎起食指,噓了一聲,他的眼神實在太冷,趙閣老不由住了嘴,裴邢繼續念道“英國公府的二姑娘,十四歲那年”
不等他說完,英國公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皇上啊,臣女尚且年幼,性子天真魯莽,同樣不堪為國母。”
他怕皇上當眾念出二女兒的醜聞,她向來驕傲,若是醜事被揭,日後還如何做人萬一一抹脖子,不肯活了,讓他如何是好
見他識趣,皇上也沒咄咄逼人,“成吧。”
他說完,就將冊子合了起來,尋出了歸德侯府李姑娘的冊子,念道“歸德侯府,李大姑娘十五歲那年”
這下不僅歸德侯跪了下來,另外三個大臣也趕忙跪了下來,唯恐自家姑娘真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德行有虧。
這般眾目睽睽之下,被皇上念出來,別說當不了皇後,日後隻怕說親都難。
他們算是明白了,皇上壓根就沒有換皇後的意思,否則,又豈會讓錦衣衛,特意調查她們,他們誰也不敢保證,女兒沒有汙點,也沒人敢冒這個險,萬一女兒真做了什麽事,根本不是一句年幼無知能彌補的,這會兒他們異口同聲道自家女兒不堪為皇後。
裴邢本就是殺雞儆猴,畢竟也不是所有女子都犯過大錯,其中趙家姑娘就知書達理,蕙質蘭心,錦衣衛根本不曾查出她的大錯。
裴邢將冊子合了起來,丟給了錦衣衛,掃見大臣們緊張又複雜的神情後,他唇邊不自覺挑出一抹笑,突然覺得當皇帝也沒那麽無趣。
瞧瞧,他們一個個的表情,不是很有趣
裴邢悠悠道“眾愛卿起身吧,既然沒人比得上鍾家女,讓朕更換皇後之事,勿要再提,婚約已定,朕若擅自更改,豈不成了背信棄義之人你們也不想逼朕言而無信,違信背約吧若一國之君,都出爾反爾,背信棄義,百姓們再上行下效,屆時,大晉會變成何等模樣”
這下所有大臣都跪倒在地,腦袋也深深埋了下來,皆有些汗顏,有兩位大臣,甚至感動不已,隻覺得是近日的勸諫起了效果,才讓裴邢總算有了點當皇帝的樣子。
誰料下一刻,就聽他冷聲道“下次誰若想勸朕,就先休掉自己的發妻,再來與朕商議此事,否則別怪朕不講君臣情分”
大臣們皆有些懵,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後,一個個臉色都有些難看,剛剛那兩位有些感動的大臣,瞬間又咬牙切齒起來,隻覺得他當真是肆意妄為,不可理喻
裴邢說完,就站了起來,“退朝。”
他如今雖已登基為帝,卻不像旁的皇帝,凡事都親力親為,每日送入皇宮的奏折沒有一千份,也有幾百份,單靠他一個人,真去傻乎乎批閱,隻怕睡不了兩個時辰。
裴邢自然沒這個耐心,如今幫他一起分擔政事的,除了三位閣老,還有安國公、定國公,無論何事皆需五人一同決議,他們能處理的就直接處理,他們幾人無法決定的再遞交到他這兒來。
縱使如此,裴邢也有不少事,直到第二日傍晚,裴邢才總算有時間來見薛神醫。
薛神醫被安置在景陽宮,景陽宮本是淑妃的住處,裴邢入宮前,便將宮妃們攆出了皇宮,有家的回自己家,沒家的則在裴邢的示意下,搬去了行宮,至於皇子和公主們也跟著自家母妃一並離開了皇宮。
生母已經去世的共有三個,一個小皇子,兩位小公主,裴邢自然沒興趣幫殺父仇人養孩子,將他們三人一並丟給了三皇子。
太後早已仙逝,宮妃們一走,整個皇宮便隻剩裴邢一個主子,景陽宮雖是後宮,離乾清宮不算太遠。
裴邢過來時,薛神醫正蹲在角落裏對著自己的藥箱唉聲歎氣,他一日都閑不住,最近這段時間,隻覺得人都要廢了,也不知皇上關他到什麽時候。
聽到小太監的那聲,“皇上駕到”
他才悚然一驚,連忙站了起來,站完,又反應過來,理應跪下,他正欲下跪時,卻被裴邢扶了起來,“薛神醫不必多禮。”
他力氣大,被他扶起後,薛神醫才抬頭,入目的是一張極為好看的臉,男人骨相極佳,劍眉星目,額頭飽滿,鼻梁挺直,五官糅雜在一起時,矜貴又俊美。
薛神醫還是頭一次瞧見這等出塵的男子,一時竟看愣了,無論如何,也沒料到,裴邢竟如此年輕俊逸。
裴邢將其扶起後,才鬆手,淡淡道“朕實在沒法子,才命暗衛將您帶來,害您一路奔波,望薛神醫不要介懷。”
薛神醫連忙拱手道“皇上言重了,不知皇上請草民來所謂何事”
裴邢道“朕的皇後有個幼弟,四歲那年從假山跌落,不慎摔傷腦袋,自此便停在了四歲,不知薛神醫對這類病症,可有醫治的法子”
薛神醫倒也見過這類病症,他如實道“每個人情況都不同,能否醫治還需要診治完方能知曉。”
裴邢微微頷首,與他探討完承兒的病情,他讓人帶薛神醫去了鎮北侯府,讓他為老太太把了把脈,薛神醫把完脈,下的診斷,與太醫說的基本一致。
老太太年歲已高,各項器官已衰弱,就算用藥使其清醒,最多也隻能延長兩年壽命,薛神醫留下兩個藥方,一個需口服,一個則是藥浴。
為老太太診治完,護衛又將他帶入了景陽宮。皇上雖交代過侍衛,不許他出宮,倒沒說,他不能在宮裏亂轉,在景陽宮憋了三日後,薛神醫便到處走了走,恰好遇見一個小太監身體不適,他便出手為他診治了一番。
宮裏有不少宮女太監,身染惡疾的自然也不在少數,自打得知薛神醫願意給人治病後,就有不少太監悄悄去景陽宮,找他診治。
一時之間,景陽宮倒是熱鬧了起來。
薛神醫最怕閑著,忙起來後,反倒精神許多,日子一久,他就發現了不對,總覺得過來尋他看病的小太監們總用一種同情又悲憫的眼神望著他,搞得他一度以為,自己才是得病的那一個,薛神醫並不清楚自己被“問斬”的事。
他治起病時,很是心無旁騖,也沒再像之前那樣,日日追問承兒何時歸來。
此時,鍾璃才剛帶著承兒等人下船,他們怎麽也還需要十幾日,才能趕到京城。
天氣愈發熱了起來,不知不覺就步入了夏季,這個天氣趕路多少有些熱,承兒也有些蔫,鍾璃也沒法子,手上幾乎不離蒲扇,給他多扇了扇風,好在小家夥很乖,一路上都不曾鬧騰。
七月份時,他們才趕到京城。
馬車來到城門下時,承兒等人都下了馬車,望著巍峨的城門,小家夥雙眸不自覺亮了起來,“姐姐,進城後,可以給我們買雞絲麵皮吃嗎”
鍾璃點了點他的小鼻子,含笑應了下來。
為了安全,他們路上皆喬裝打扮了一番,承兒仍舊扮做了小女孩,也有侍衛在城門口盯著,一一對比著孩子的相貌,承兒雖扮成了小女孩,可他說話時,天真稚氣的模樣,卻不像歲的孩子,侍衛瞧出不對後,就往皇宮遞了消息。
裴邢此刻,正在處理公務,得知侍衛傳來的消息後,他才將手中的狼毫筆,擱在筆架上。
其實,早在前幾日,他就已經得到了暗衛傳來的消息,說在冀州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裴邢當時,便讓人備了馬,馬兒一路疾馳,衝出了皇宮,跑到城門下時,他才停下,那一刻,他竟莫名生出一絲怯意,明明每日都在盼著她的歸來,得知她近在眼前時,他反而不敢上前。
等他反應過來時,馬兒已經掉轉方向,回了皇宮。
裴邢在書案前坐了許久,他薄唇微抿,下頜繃得有些緊,深邃的眉眼,被夕陽染上一絲暖意,縱使如此,依舊顯得深不可測。
時間緩慢流逝著,不知不覺,已暮色四合,他坐著仍舊沒動,淩六親自點了燈,搖曳的燭火,打在他臉上,將他那張俊美的五官,襯得異常瑰麗。
他總算開了口,“將薛神醫給她送去。”
淩六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鍾璃此刻已經回到了家中,聽到門房的通報聲,張媽媽才得知他們回來了,她連忙迎了出來。
承兒已經跑了進來,小家夥小炮仗似的,一下子撲到了張媽媽懷裏,“張媽媽承兒好想你呀”
張媽媽被他撞得踉蹌了一下,她連忙伸手摟住了承兒的小身體,眼眶不自覺有些濕潤,“哎呦,我的心肝,媽媽也想您啊”
她與承兒親熱了一番,才看向鍾璃,見她瘦了許多,張媽媽眼眶又有些發酸,“瞧瞧,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肉,又沒了,路上肯定很折騰吧青鬆也是,回京前,怎麽沒送封信老奴也沒能出城迎接您。”
青鬆站在一側沒吱聲,他個頭好似又高了些,皮膚也曬黑了,瞧著異常挺拔。
鍾璃笑道“就是怕您出城迎接,我才沒讓他寫信,進去再說吧。”
他們雖然不在,張媽媽卻一直讓丫鬟打掃著室內,前段時間,裴邢還過來住了兩日,室內十分幹淨。
張媽媽讓丫鬟給他們換了嶄新的被褥,又讓廚娘去做飯。
鍾璃笑道“我們在街上已經用了晚膳,媽媽不必再張羅。”
幾個人正坐在一起說話時,就聽小廝進來通報,說侍衛將薛神醫送了過來。
鍾璃眸中閃過一次詫異,隨之而來的便是驚喜,她一直以為,需要她入宮懇求,裴邢才肯幫忙,誰料不等她提任何要求,他就將薛神醫送了過來。
鍾璃連忙帶著承兒出去迎接了一下,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鍾璃趕忙吩咐道“再多點幾盞燈。”
丫鬟們應了一聲,趕忙尋燈籠去了。燈籠被高高掛起時,整個府邸亮如白晝,地上的樹影,也被拉得很長。
鍾璃帶著承兒出了府,瞧見薛神醫後,她就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薛神醫已經知道她回了京城。見她竟給自己行禮,他連忙避了一下,“鍾姑娘不必行此大禮。”
鍾璃含笑道“應該的,承兒快來見過薛神醫。”
承兒特意學過如何行禮,兩隻小手抱在一起,像模像樣地給薛神醫行了一禮,小男娃清澈的雙眸中滿是好奇,正眨著一雙大眼,好奇地打量著他。
薛神醫沒忍住,摸了一下小男娃的小腦袋,“你就是承兒”
承兒早就不怕生了,聞言,乖乖點了點頭,笑得露出兩顆小白牙,“承兒九歲啦”
薛神醫並不高,南方男子普遍不如北方男子身材魁梧,他生得很斯文,瞧著也不過三十多歲,並不顯老。
鍾璃將他迎進了府,他畢竟是外男,鍾璃將他安置在了前院,笑道“天色已晚,薛神醫先好好歇一下吧,明日再為承兒診治。”
承兒眨著一雙明亮的眼眸,長睫動了動,小模樣很是稚氣,“為我診治承兒又病了嗎”
他這個模樣,無端令人心酸,薛神醫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他笑道“承兒並非病了,我是醫者,可以讓人變得更聰明,承兒想變聰明嗎”
承兒當然想變聰明,去年他還能教小泉弟弟認字,今年弟弟認的字竟然比自己都多,好幾次,承兒都急得不行,也想記住,可惜,他總是忘,根本記不住,過年,和姐姐一起去寺廟上香時,承兒還給觀音菩薩磕了個頭呢。
承兒頓時興奮了起來難道薛神醫,是觀音菩薩給送來的
小家夥主動拉住薛神醫的手捏了捏,見是熱的,活的,承兒又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覺得觀音菩薩可真厲害。
薛神醫不明白他在捏什麽,也沒當回事,清楚鍾璃肯定很急切,他笑著看向了鍾璃,“不必等明日,時間尚早,我先為他把把脈吧。”
鍾璃感激一笑,“那就有勞薛神醫了。”
等待的過程,無疑很煎熬,薛神醫把的很慢,把完脈,又翻開承兒的眼皮看了看,甚至拿出銀針,在他頭部幾個穴位上紮了一下,每紮完,都會問他是否會疼,是否有發熱感,紮完針,已是兩刻鍾後。
小家夥口齒清晰,邏輯順暢,比薛神醫預想中的情況,好很多。
薛神醫這才長長舒口氣,道“他腦袋裏有淤血,我先給他開個活血化瘀的藥,日後每日會為他針灸,先針灸一個月試試。”
見他神情輕鬆,鍾璃一顆心不自覺緊了緊,甚至不敢去詢問結果,這些年,她已經失望太多次,如今都不敢抱希望,“那接下來一個月就有勞薛神醫了。”
少女神情緊張,眸中甚至帶著一絲懼意,薛神醫向來心軟,忍不住勸道“他年齡尚小,應該容易恢複,你壓力不必這麽大。”
他其實根本不覺得承兒的病是什麽大問題,若是當時就讓他醫治,估計針灸十來日,就沒有大礙了,可惜中間又隔了四五年,具體恢複的如何,也得看情況。
鍾璃感激一笑,“那就有勞薛神醫了,承兒,快謝謝薛神醫。”
承兒乖乖道謝,笑得神采飛揚的,也不知在偷偷樂什麽,小臉上滿是純真。
裴邢讓侍衛將薛神醫帶走後,又枯坐許久,他總是想起她那句回京後,還是當你的暖床工具嗎
他本想明日再去尋她,以免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想起薛神醫畢竟是外男,年齡也不是太大,裴邢又有些坐不住,明滅不定的燭火下,他這張棱角分明的臉,愈發有些冷峻。
他終究還是站了起來,去了她的府邸。
裴邢向來果決,做事一向隨心所欲,他還是頭一次這麽躊躇不定。
來到她院牆外時,他竟是又在院外站了許久,月光傾斜而下,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莫名顯出一絲孤寂來。
其實若隻是介意薛神醫的存在,他完全可以令侍衛將薛神醫請出來,他終究沒能克製住心中的貪婪。
裴邢沒有驚動護衛,飛身躍入了她的小院中,他過來時,她尚在前院,室內根本沒人,裴邢轉身入了她的寢室。
他沒等多久,鍾璃便回來了,她有些累,回屋後便直接入了室內,打算先卸妝,秋月和夏荷也跟在她身側,秋月道“奴婢已經命丫鬟燒水去了,等主子卸完妝,浴室便能使用了。”
她的聲音突然止住了,因為瞧見了室內的男人。
鍾璃也瞧見了裴邢,一年不見,隻覺得他變化很大,瘦了,五官更立體了,身上的威壓也更重了,隻是往那兒一站,便覺得氣勢驚人,有種令人喘不過氣的強勢感。
鍾璃一顆心不自覺提了起來,沒料到,他會這個時候出來,畢竟,按時辰算,宮門應該關了才對。
兩人互相對視了片刻,一時誰都沒說話。
最終是裴邢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掃了一眼秋月和夏荷,“你們先出去。”
兩個丫鬟下意識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剛剛她們已經聽張媽媽說了,他確實向自家姑娘提了親,甚至已經走完了下聘的流程。
鍾璃紅唇微抿,道“你們下去吧。”
兩個丫鬟退下後,室內一下子便隻剩下他們兩人,裴邢僅僅盯著她,饒是少女上了妝,此刻的模樣並不好看,他依然貪婪的盯著他,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唯恐,眼睛一眨,少女便不在了。
男人目光漆黑深邃,被他這樣盯著,鍾璃隻覺頭皮發麻,她無端有種錯覺,下一刻,他就會衝上來,一口咬斷她的脖頸。
她緊張地抿了抿唇,一時也不清楚要不要主動提起,給他下毒的事,她悄悄咽了一下口水,終究沒提,隻道“三叔,謝謝您將薛神醫送來。”
裴邢淡淡嗯了一聲,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低聲道“過來。”
鍾璃站著沒動,被他這樣盯著,她無端有些緊張,他其實有一雙很漂亮的桃花眼,每次被他深邃的眸緊緊注視時,都會給她一種錯覺,好像他早已對她情根深種。
每當這個時候,鍾璃都會不自覺垂下眼睫。
她再次忽視了他的眼神。
她不肯動,裴邢隻得走到了她跟前。
靠近後,他胸腔中便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衝動,忍不住長臂一揮,將她緊緊擁進了懷中。
鍾璃的鼻尖撞在了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鼻端滿是男人身上的清香,鍾璃心中不由一跳。
他緊緊摟著她纖細的腰肢,力道大的,似乎要將她嵌入身體內。
鍾璃忍不住掙紮了一下,下一刻,就聽到男人沉聲道“別動,讓我抱一下,就一下。”
他的聲音無端有些啞,甚至帶著一絲懇求的意味,鍾璃不由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