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啟用大羅星卦，占卜問神，卦象顯示我大限將至，神諭擬定了下一任奉神之人，乃是公主白離。”國師眼底神色難辨，語氣輕而緩。

    他像是在極力的尋找腦海中的回憶，微微側身看著池邊一棵巨大的楊樹。

    那半張蒼老的容顏上是落寞和荒涼，而那半張俊逸的容顏上又好似帶著虔誠和敬畏。

    司徒皖沉默的看著他，眼中已經沒有了過多的驚詫之色。

    他聽到國師的話，卻超出尋常的平靜，甚至是冷酷。

    他心下有種不詳的預感，國師接下來說的事，定然會和白離有關。

    司徒皖的神色仿佛是猛獸捕食之前，透露出的勢要將獵物殺死的狠厲。

    “那時候白離正和先皇討論著你們的親事，她滿心歡喜的想要嫁給你，又怎麽可能會答應來月神殿，成為神女侍奉月神。”

    “直到她因為李婉的事，傷心過度，昏迷不醒。”

    此時司徒皖才驚愣道：“她什麽時候昏迷不醒，你是說，她打了李婉之後……可皇上明明說的是，她不想見我，不想聽外麵的流言蜚語才……”

    司徒皖突然沉默了，他似是明白了什麽。

    國師搖搖頭，眼底有無奈亦有痛心，“公主傷心過度導致病疾突發，陷入了昏迷之中，太醫束手無策，最後先皇無奈，將她送進了月神殿交給了我。”

    “因為先皇認為，她的遭遇，皆是因為她違背了神的旨意。”

    司徒皖從未想過，那段時間白離的避而不見，並不是因為恨他、怨他，而是因為他的背叛，讓她傷心痛苦到那般程度，他到底幹了什麽？

    司徒皖後悔不已，眼中滿是痛苦之色。

    他為什麽會那麽蠢，因為李婉的一場騙局，把她傷害至此。

    為什麽明明這世上最不想傷害她的就是自己，可到頭來，她所有的痛苦和絕望都是自己給的。

    他隻覺得自己一刹仿佛呼吸困難，巴不得立刻讓白離殺了自己。

    司徒皖握緊雙拳，壓抑著自己內心的後悔和痛心。

    “公主到了神殿的當晚，月神神諭而至，將白離從沉睡中喚醒，她醒來告訴我，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她夢到先帝無故失蹤，七王爺繼承了皇位，夢到了墨國大軍兵臨城下，屍山血海滿目瘡痍，而小皇帝聽信讒言，殺了一大批忠心愛國的將軍，導致戰場無人。”

    “你的摯友、你的愛將沒有死戰戰場，卻被皇帝滿門抄斬，而你獨自支撐數月，最後因無援兵支援，十萬戰士無一生還，全部戰死沙場，而你，也被萬箭穿心，釘死在城門上。”

    “小皇帝卻棄城而逃，任由墨臨淵長驅直入直搗皇城，辰國就此破滅，百姓遭受奴役，流離失所，再無歸處。”

    司徒皖眉頭緊皺，道：“可那隻是夢？”

    國師凝視著他，擲地有聲，“那不是夢，那是月神給她啟示，那就是辰國最終的命數。”

    “不可能，我辰國兵強馬壯，國富力強，又怎會被墨國打敗，我不相信，白離也不會相信。”司徒皖神色激動地反駁道。

    國師平靜道：“這就是現實，白離曾經也不信，夢境預示她，先帝會離開辰國，她不信，所以把先皇囚禁在殿內，想要改變夢中的結局，結果，先帝依舊失蹤了。”

    “她想要阻止七王爺登上帝位，為此不惜扶植白瀛與你反目，可結果，七王爺依舊在你的保護下順利登基。”

    司徒皖呆愣當場，無言反駁。

    國師依舊麵色從容的接著說道：“所有的一切，都在朝著神的預示先行，沒有誰能夠改變命數，若非她一意孤行，又怎麽會變成今日的模樣，她本該，活得很好……”

    國師聲音逐漸低迷，他垂眸，腦海中想起了白離第一次走進月神殿的模樣。

    那時她穿著大紅的裙裳，濃麗的眉眼甚至比大紅的裙裳更招搖，她指著月神的神像，問他：“那就是月神？她真的可以左右人的生死嗎？”

    白離那時不過九歲，可那張稚氣的麵容上卻鑲嵌著一雙帶著孤傲和深邃的眼眸，那雙眼，像極了月神寶劍上的明珠。

    數十年的時光裏，他獨自在這空曠和清冷的神殿中生活，早已心如止水，萬物皆不為動。

    可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情緒，那是他唯一一次的心悸。

    他沒有回答，隻沉默的看著白離。

    卻見她燦然一笑道：“不過一尊石像而已，怎麽可能會左右人的生死，不過是你這樣的人，為懦弱與膽怯找的借口罷了。”

    說完她眼底帶著輕蔑與嗤笑，轉身離開了神殿。

    國師很奇怪，他竟沒有因為她如此輕慢神靈的態度而感到憤怒，甚至第一次有了背叛月神的感覺。

    他因為一個九歲的小孩子，動搖了心性，他不敢相信。

    當夜便為自己卜了一卦，而後才知道，原來，這也是自己的命數。

    那時的他，心下是從未有過的茫然，真的入神所言，所有人，都不能逃過神的掌控，逃不過命運的安排。

    國師的思緒被司徒皖的笑聲打斷，隻見他先是冷笑一聲，而後笑聲越來越大，到後來竟帶著幾分莫名的暢意。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阿離。”司徒皖笑著道。

    國師不解的看著她，他以為，司徒皖或許會生氣、會憤怒、甚至會後悔，可他從未想過他會是這樣的神情。

    司徒皖神色收了笑聲，眼中卻更為冷冽。

    他道：“好好的神祗，就該呆在天上接受凡人的朝拜與供奉，為何要染指人間，世間諸事雖有定法，然而，神卻不該是製定法則之人，憑什麽要由她的喜好來左右凡人的命運。”

    “阿離不信，我也不信，辰國的命運由我們自己來定，由忠君愛國的將士來定，更該由我千千萬萬的辰國子民來定，我等雖為螻蟻，也絕不會甘由別人踩踏，便是神也不行。”

    國師看著眼前的人，靜默片刻後，忽而笑了。

    “司徒皖，你和白離，真的是一樣的人。”

    司徒皖眼神堅定，“辰國不會亡，我必不會讓阿離輸。”

    “司徒皖，如果我說，我也不會讓她輸，你願不願意幫我？”國師開口道。

    “你要做什麽？”司徒皖問。

    國師注視著他的眼睛，道：“弑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