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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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定回京的日期隻好再推遲一天。當晚,趙文瀾便帶著趙文昭一起宿在固安縣衙楊青的書房裏。
    雖然處置了朱雲祥,百姓稱頌擁戴,可是她的心情卻有些煩躁不安,在書房裏一會兒坐下,一會兒起來,要了茶來,卻又不吃;從書架上抽出書來,翻了幾頁,又放下。
    「皇姐,你可別再轉悠了,你這來回走動的,讓臣妹的頭都暈了。
    想說什麽,想做什麽,盡管去做就是了。」趙文昭坐在下首,喝著楊青孝敬過來的好茶,細細的品著。
    聽了趙文昭的話,趙文瀾忽然轉過身來,她對魏孟冬招手說道:「孟冬,你到燈跟前來。」
    魏孟冬雖有些莫名七妙,還是順從地走了過來。
    趙文瀾端詳著魏孟冬的臉頰歎道,「唉,朕一向以仁待下,卻不想今日一怒之下,會失手打了你!」
    魏孟冬猛然感到一股既酸又熱的激情從丹田升起,再也按捺不住。她漲紅著臉,跪下說道:「主子無端受辱,是奴婢的過失!」
    趙文昭在一旁聽著趙文瀾的話,再看看魏孟冬的反應,想著還是皇姐會,這樣收買人心的手段,不比那些金銀珠寶管用多了?
    「你要是心裏覺得委屈,就在這兒哭一場吧!」
    雖說這女子有淚不輕彈,可是,剛才放著這麽多人的麵兒,她給了魏孟冬一巴掌,終究是不好。
    「不……!奴婢怎麽會覺得委屈?那姓朱的穢言辱主,冒犯天威,奴婢身為護駕侍衛,敢說無罪?」說著,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朕錯怪了你。你是怕那幾個狂奴傷了朕才不肯輕易出手的。看,你眼淚都出來了,還說不委屈?」
    「奴才真的不覺委屈!」魏孟冬連連叩頭,哽咽著說道,「奴婢受主子厚恩,心中感激萬端。自思肝腦塗地也難報萬一……」
    「你說的是實話。」趙文瀾挽著魏孟冬道,「不過朕確有委屈你的地方——難道你不覺得朕這些日子待你薄了一點?」
    魏孟冬弄不清這話的意思,驚得渾身一顫,忙道:「奴婢不曾想過這事,主子並不曾薄待奴婢。」
    「啊,你是幹練了還是學滑了呢?這幾個月朕是有意碰你的!」
    「奴婢豈敢欺飾!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慢說主子並無疏遠奴婢之處,即或有,奴才亦當反躬自咎,將功補過,豈能生了怨上之心?」
    「嗯,你這樣很好,但你終究不知朕的深意——你與孔敏、蕭衍她們不同。蕭衍是皇親,有時胡來,隻要不妨大局,朕不能不給她留點麵於;孔敏呢,有才幹,卻不過是一個新科狀元的底子。有什麽可羨慕的?.
    朕對她們,遠不如對你器重。你幾次請旨要棄武學文,朕都沒有答應,不是時候嘛!眼下,四方不靖,國步維艱,朕的身邊離不開你,你要吃得起這個……
    魏孟冬正在沉思默想,忽聽楊青在門外通報說:「啟奏萬歲,乾清宮侍衛高慶茹求見!」
    高慶茹呈送來的是蕭衍和江冉的聯名奏折,除了報告朝廷近況之外,還附上了徐家君從安徽寄來的親筆書信。
    趙文瀾十分興奮,急忙拆開來看時,還是自己熟悉的筆跡,看著這端正、秀麗的一絲不苟的鍾王小楷,徐家君那家學淵博的才情,忠厚嚴謹的風骨,躍然紙上,使趙文瀾不由得一陣激動。
    在這封信中,徐家君報告了自己遊學太湖,胡瓊等處的見聞,對百姓歸心,士子向化,充滿了樂觀。
    信中提到了最近出現的邪教鍾三郎,妖言惑眾,圖謀不軌,請聖上嚴加防範,以期一鼓蕩平。
    但在未查清其根底之前,應鎮之一靜,以免打草驚蛇。信的最後寫道:臣以為眼下四方不靖,當以安內為要。
    東南波興,天下板蕩,西北邊患,難以驟平,故不能安民,不可言撤藩;不能聚財,不可言兵事,望陛下慎思。臣久違聖顏,念念不忘,對此孤燈昏焰,草章遠呈,能不潛然涕下。盼陛下珍重聖體,以符萬民之望。」
    讀著讀著,趙文瀾的眼淚不覺流了下來。先生實在是想不到這女子應該稱為什麽了,想到楊絳可以被稱為先生,那就在這個世界也叫先生吧)身在山林,卻時刻不忘社稷。
    憂君憂民之拳拳赤誠滲透在字裏行間。誰說漢人不肯為天朝所用呢?這徐先生眾學士中的佼佼者,比皇親貴戚,不是更為忠貞嗎?
    有這樣的人做自己的良師摯友,何患天下不寧,國運不盛呢?此刻,趙文瀾在興奮激動之餘,卻又不能不為徐家君擔心。
    看看信未的日期,這封信發出已是兩個月了。先生如今又在那裏?她會不會遇到什麽凶險、危難呢?
    「皇姐?」趙文昭看著趙文瀾的模樣不太對,便讓魏孟冬還有高慶茹退了出去,自己走到趙文瀾的身邊,看到這信上的內容,也是淡淡一笑。
    「這是徐家君的信?」趙文昭從趙文瀾的手中接過這信,隨口說了一句。
    「阿昭,不可這般無禮,先生乃是曠世之才,如今,一把年紀,還為了我的江山操勞,也著實是辛苦。
    前些日子,我向她提了建議,說是想要讓人征戰四方,但是先生不這樣覺得,故而來了這麽一封信。」
    趙文瀾自小便敬重這位給自己啟蒙,教導自己成才的先生,那是絕對不允許讓人不敬的。
    可是對於自己的皇妹……趙文瀾也隻能夠口頭上製止幾句。
    「罷了,不過是一群酸儒,她們能夠懂得什麽,看過幾本兵書,就覺得自己能夠執戰沙場了?」
    兩姐妹對於這件事情,誰都不想服氣,隻能是無疾而終。
    趙文瀾這個皇帝在這風頭胡同的集市上,揀到了周家公的詩稿,又從這頁詩稿中,發現了徐家君的親筆書信,隻見上麵寫道:
    蕭衍弟鈞鑒:別來無恙否?姊自鄭州一別,一路講學東進,一切均安。此周家姐姐乃愚姊之文友,懷抱濟世之誌,胸有文武之才,盼賢妹將其舉薦於皇上試用。匆匆即頌鈞安。
    愚姊徐家君發拜托
    「啊,原來竟是徐老師的一封薦書!趙文瀾心中一陣激動,這個周家公,懷裏揣著徐家君寫給蕭衍的信,卻寧肯挨餓,也不肯去求人,憑這份風骨,也值得重用。」
    「孟冬,要趕快去把那個周家公找來,朕要在這邊茶館裏見她!」
    「主子何必著急呢。這裏人太雜……」。孟冬的話還沒說完,趙文瀾已經大踏步地走了。
    魏孟冬領著周家公轉回來時,趙文瀾卻在茶館的門前,聽一位小公子唱戲。她們不敢驚擾,便立在趙文瀾身後靜聽小公子訴說自己的家世和苦情。
    原來,這個小公子名叫阿景,平江玉湖人,去年三月三日,她們全家去靈印寺進香。
    不想,正碰上於佳源的女兒和她主君王寧從這裏路過。
    一幫如狼似虎的差役兵丁,見百姓雲集,阻擋了道路,便大打出手,鬧得三十四人落水喪生,其中就有阿景的父親和親人。
    但是,由於玉湖知府的庇護,凶犯從容登道,返回了華山。受苦百姓,投告無門。阿景的姨母實在氣憤不過,去玉湖府擊鼓喊冤,結果反被下在獄中。
    阿景一腔怨憤無處申訴,便討飯來到京城,沿街賣唱,希望有人能把這樁冤案,上達朝廷。他那唱詞的最後幾句是:
    天上隻有一輪紅日,地上卻有兩個朝廷。
    皇家吃我百姓賦,何時為我申冤情?
    阿景唱到這裏,圍觀的人,莫不為他的大膽直言心涼。趙文瀾也覺得如芒刺在背,便回頭向魏孟冬吩咐道:
    「孟冬,待會兒這位小公子收了錢,你帶他到茶館裏見我。周娘子,請借一步說話。」
    周家公聽得入神,忽見這位年輕娘子叫她,轉過身一看,卻並不認識。
    剛才,她剛剛走到會館,便被一個壯婦叫了出來。說有位娘子想見見她,又不肯說是誰。
    隻說,待會兒,見了麵你就知道了。此刻,見麵前站著的這位娘子年輕俊雅,氣度非凡,便舉手一拱問道:「不知足下尊姓大名,恕周某眼拙。
    趙文瀾並不答話,拉著周家公進了茶館,找個清靜的座位,要了兩杯茶來。
    這才開言道:「在下武平,適才在阿錦公子的攤上,撿到了周娘子的大作,拜讀完畢,十分敬佩。足下才高八鬥,詩韻高雅,確是難得的英才呀!」
    「哎!哪裏,哪裏,武娘子過獎了。我不是什麽八鬥,而是一個文丐。這詩稿,更談不上風雅,倒不如拿來燒了更好。」
    「啊?周娘子為何如此說話?」
    「娘子明鑒。在下這一百首詩,可能抵上門口小公子唱的一曲清歌嗎?如今,天下正處多事之秋,正是英豪拍案而起,建功立業之時,我卻寫這些酸溜溜的歪詩換飯吃。唉,慚愧呀!」
    「嗯!娘子如此見高識遠,更令人欽佩。隻是,依娘子之才。取功名如拾草芥,卻為何落榜了呢?」
    周家公抬眼看了一下趙文瀾。見她並無惡意,便低聲答道:「唉,時運不濟,疏忽之間,冒犯了聖諱,也不過隻多點了一點。唉……」
    「唔,這閱卷官也大不通人情了,幫個忙貼上不就混過去了。」
    「唉——娘子取笑了。我也知道,有人是那麽幹的。可是,那都是有頭有臉,走了門路,送了禮物的。我沒那個本事,也不屑於這麽幹。」
    趙文瀾便道:「唔,此言有理,不過你身懷萬金之書為什麽不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