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一世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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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宴掙紮爬起,他雙臂前伸,摸索著向上坡進發。
他鮫珠自護時,身上的傷幾乎已痊愈,唯獨尾綃上的傷口一直不見好。
先前在變裝時,他為自己變幻出了一對履,將傷口遮住。
此刻他緩行在積雪中,沒有她的提醒,他不知道哪裏積雪深,哪裏積雪淺,哪裏有雪球,前路有無絆腳冰石。
他一腳沒入深渦,積雪沒過他的膝,他欲拔腿,卻感知到腳踝似被什麽硬物卡住。
他覆手摸索,原來是一塊堅冰,那冰已動三尺,極其堅固,此時正將他的履與雪渦間僅存的那一點縫隙堵住,使他拔不出腳。
“合歡,等我。”
他輕語一記,雙手握住自己的小腿,奮力將腳往外拔。
他開始急喘,此時他還僅剩一些氣力,即使風雪再大,他也要一往無前。
因為她在等他。
他猛一施力,終於將腳從間隙中拔出,但此過程中堅冰自他的小腿重重摩擦至腳踝,即使隔這裏,他的傷口依然被刮傷。
鮮血自創口奔湧而出,染紅了他的履。
於此同時,玉合歡憑借鮫妃令中的靈力,終於摘得千年決明子。
她將決明子緊攥在手中,為預防雪崩,她沒有高聲歡呼,但是她的心中似駐紮著萬千將士。同時為她取得勝利而歡欣鼓舞。
這一刻的喜悅愈發強烈,勝過以往任何時候。
她飽嚐勝利喜悅的同時,極痛愈發肆意地侵襲他的鮫珠。
他半跪地上,一手深沒在雪地裏,令一手緊捂著心口,他掀起披風,雖然他看不見此刻幾近刺穿他心腔的光芒,但他卻能感知到,他的靈力正在迅速外散。
她歡欣若此,想必她已安然取得了決明子。
如此,他也終於能放心了。
在前去營救她的念頭淡化後,他的身子終於支撐不住,側倒在地,他一手依舊緊捂著心口,另一隻手無力地耷在雪地上,驟然屈指緊抓了一把積雪。
他此刻痛極,但他卻連一點緩釋疼痛的方法都沒有,隻能默默忍受。
不,他不能倒下。
他不能讓她看到自己這番模樣。
秉持著這個念頭他微微側身,在單手撐地起立失敗後,他將身子俯趴在雪地上,欲雙手支撐著自己站起。
嚐試數次之後,他已力竭,不得不癱在原地休憩片刻。
那是什麽聲音?
在山脊上的玉合歡也聽到這一聲響,她抬頭,隻見雪山山頂驟然向下,迸發出萬千飛雪,其雪似奔湧的海浪,又似千駿馬,齊齊朝山下席卷而來。
雪崩!
她第一反應就是,她不該將他一個人扔在那兒的,現遭遇雪崩,他眼睛又看不見,如何能自保?
“初宴,等我!”
她在心底呐喊一聲,緊接著疾步朝山下跑去。
她一瞬都不敢耽擱,什麽在遭遇雪崩後的求生指南,這些通通都不重要了。
她以極度危險的姿勢在雪地裏狂奔,這簡直就是對雪崩的挑釁,不出意外,她果然被滾落的雪石砸中脊背。
玉合歡身軀本就瘦弱,這麽大一塊雪石驟然砸在她的背上,她整個人驟然向前撲,雙腳離地,身子掠出一道弧線,重重地摔在雪地裏。
積雪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填到了雪坑中,她費了好大勁,才將自己從雪坑中“拔”出。
用“拔”這個字一點也不誇張,不知為何,這雪山上每一處積雪都很鬆軟,此時積雪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活埋。
加之先前被千年決明子彈開數次,已近耗盡她的體力。
若不是她心向著他,就以她這小身板,如何能風一程雪一程地平安來回。
她終於勉強站起身子,在她身後呼嘯的寒風,似在因她的掙紮反抗而怒吼。
如此險惡的環境,有的不光是災難前的怒吼,先前還在山頂的千軍萬馬,似萬千鐵騎怒潮來,驟然已至她身後。
鐵騎自她背上碾壓過去,再次將她擊倒在雪地裏,這一擊甚重,直接將她整個人掀起。
玉合歡雙手緊攥住決明子,就這麽一路翻滾著下了坡。
不知天旋地轉了多久,她已是精疲力竭,偏偏她的雙腿又被巨石壓住,她的處境更是雪上加霜。
她先前一直沒有機會,將決明子收入挎包,此時她當即將決明子收入小挎包中,這樣即使風雪再大,決明子也不會丟失。
她將決明子妥善收藏後,這才回身,去搬壓在她雙腿上的巨石。
她使出全身氣力都未能挪動巨石分毫。
她幾近絕望地發出一聲悶吼後,此時她腦海中又想起,十年前海難時,他鼓勵她活下去的話。
就算世界留給她的隻有風霜雨雪,那又如何呢?
她心之所向是他,隻要她不斷摸索,她定能重新擁抱到他。
她思至此處,又將雙掌覆在巨石上,繼續嚐試挪動巨石。
“合歡,是你嗎……”
她雙手停滯須臾,當即輕聲回道:“是我,你等著我。”
為了盡可能地避免引發雪崩,她沒有再說話,而是奮力去推壓在她腿上的巨石。
他通過聲音判斷,她應當就在距離他不足半丈之處,她是被什麽絆住了腳步?
適才他也經曆了那場雪崩,隻因他身懷鮫人之靈,因此才勉強能抵擋落雪。
雪崩戛然而止,也是他以靈力勉強阻之。
他現在鮫珠受到極傷,可調用的鮫人之靈也所剩無幾,不足以維持多少時間。
思至此處,他當即將最後一點鮫人靈力,傳輸到鮫妃令中,鮫妃令驟然將鮫人之靈轉化為氣力,助她推開巨石。
在做完這一步後,他頭一沉,捂在心口的手垂落,徹底昏死過去。
她在擺脫巨石壓製的第一時間,當即爬起,她的腿被壓成重傷,幸而未傷及筋骨,因此她還能勉強跛著腳行走。
她不能大聲呼喚,隻能以鮫妃令中殘存的一點靈力,試圖與他連成感應。
但他此時身上鮫人之靈太弱,鮫妃令一時竟難以鎖定他的位置。
在苦尋一圈無果後,她眸中的潮浪終於翻湧,她緊緊將鮫妃令握在雙掌掌心。
“鮫妃令為憑,相守之諾,永世為期。”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他們的誓言。
許是鮫妃令感應到她的癡心,她終於在厚厚的積雪中,找到了她贈予他的繪影石。
她雙瞳驟然掠過一道光。
他一定就在附近,定是積雪太厚把他淹沒了,對,再仔細找找。
她從拾到繪影石的地方開始,徒手扒拉積雪。
她的手指上的凍瘡愈發明顯,她原本細膩如白瓷的雙手,可遍布紫色紅色的凍瘡,似白玉上鑲嵌著一顆顆紫玉紅玉。
她的手指被埋入積雪的堅冰劃破,指腹、指尖、指關節,鮮血漫過凍瘡,一片紅,已分不清哪是凍瘡,哪是傷痕。
“初宴,我還未來得及答應你,永世為妻。你等著我。”
她一麵徒手刨雪,一麵在心底默默傾訴心聲。
“你等著我。”
這一句輕語似一道光,將他內心深處所有晦暗的角落悉數燃亮。
他原本已昏匿在黑暗中,此刻竟被這一道光喚醒。
初宴攤在雪地上的手,微微勾了勾手指,緊接著他緩緩睜開雙目。
這並非是鮫珠又啟動自護之力,而是一股神秘的力量,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新生之感。
他的心中有一個聲音,在不斷鼓舞他:“站起來,她在等你。”
他的手依舊無力,他撐地的手依舊會顫抖不止,但自他的心頭發散出一股生的活力,憑借著這股活力,就算他的腳踝再痛,手臂再顫,身子再孱弱……
他都不會再倒下。
初宴雙手緊抓著積雪,將身子一寸一寸朝他在的方向挪。
他的氣力似乎比之前恢複一些,被他抓過的積雪都牢牢擰成團,矗立在雪地上。
這是什麽聲音?
她扒拉著積雪的雙手又停下動作。
這是……這是……衣袍貼地發出的摩擦聲。
是他,一定是他!
她當即站起身來,四下環顧,終於在不遠處皚皚白雪中,她瞥見了那一抹淡青色。
這一抹淡青色,於她而言簡直堪比沙漠中的綠洲。
她跛著傷腿,一步一顫,卻再沒有停歇,徑直朝他跑去。
他聽到了她的腳步聲,還未待她說出“把手給我”,他們便已同時向對方伸出手。
他在她的攙扶下站起,他的指尖觸碰到了她手指的濕潤。
“你受傷了?”
他語畢,摸向自己的腰身,從中取出一柄微型小傘。
他將傘幻化成形,原來是先前那柄淡青色的雨傘。
他生怕傘骨會戳到她的頭,特意將傘舉得高了一些,傘下,風霜雨雪驟歇。
淡青色的傘麵下,驟然降落點點青色光點,似流螢散飛。
她不禁伸手去承接那點點流螢,一如先前長雨落花那樣,當流螢墜落至她手心,她手上的凍瘡及傷痕驟然痊愈。
他微微側頭偏向她,幻想著她素手舞流螢的畫麵。
她將目光漸漸偏移回他身上。
真好,隻要他在,無論他們身處何方,都會有一世晴天。
“你靈傷未愈合,怎又耗費靈力為我療傷。你這是在違反我的命令。”
初宴當即頻頻搖頭,急於辯解道:“這是此傘自帶的靈力,不是我的。”
“難怪世人都說妖族善驅力,就連你們製造的靈寶,都自帶靈力。”
他自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羨慕還有誇讚。
依照話本所言,女子在讚美一件物品時,定是希望她的心上人能將此物贈予她。
“你喜歡,送給你。”
她將流螢之光繞過指尖,俯首一笑:“傻魚,你可知在我們人間,送傘就是離散的意思?”
“那不送了。”
他說著,又將傘往上高舉了些許。
“這是何意?”
“我不想將與你離散,我要將離散之氣挪得遠遠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