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懂得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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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中在夜間如往常一樣醒來,瞥了眼守在樓下的花重落、遲燎,沒說一句話出了門。

    花重落不去攔他了。

    攔不住,攔不住。

    早上,俞中依舊帶著他那張比死人還難看的臉回來,等眾人洗漱好又一起出了門。

    他們尋到了昨天發現的另一所學校,一如往常前腳剛踏進去場景就發生了變化。

    嚴亞亞小心翼翼地從鍋裏端出唯一一碗湯,忍著燙從廚房端到了房間。

    房間裏躺著位病入膏肓的婦女,病痛折磨的她麵容憔悴,頭發花白,即便是這樣,也抵不住婦女看到嚴亞亞時臉上的慈愛和心疼。

    “亞亞,媽媽都說了不用給媽媽花錢,留著這些錢買些好吃的你自己好好補一補。”

    嚴亞亞眉眼含笑,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輕輕吹了吹那碗湯,舀起一勺湊到婦女嘴邊等她喝下,然後才低垂著眼眸道:“媽,我剛就喝過了。我買骨頭煲湯不僅僅是為了您,還是為了我。您看,煲的湯您可以喝,我也可以喝,我喝的還比您多呢!”

    婦女信以為真,笑著“誒”幾聲,喝掉勺子裏的湯汁,“媽媽對不起亞亞,沒有給亞亞好生活,還要讓亞亞照顧媽媽。”

    “媽,您說什麽呢!”嚴亞亞低下頭不經意抹掉要掉下來的眼淚,吹著湯道:“您從來沒有對不起我,生活好不好我也不在意,照顧您我也樂意。再說了,我小時候您無條件照顧我對我好,現在不過是換了個角色,換我無條件照顧您,對您好了,就當是提前盡孝了嘛!”

    婦女眼泛淚花抓著嚴亞亞的手,滿臉心疼看著這孩子,“亞亞,媽媽就是怕媽媽走了,你無依無靠的,受欺負。”

    “媽!你胡說什麽!”一直堅強著不掉眼淚的嚴亞亞聽到這話,眼睛開始往下掉小水滴,“我不允許您這樣說,您會長壽的。”

    婦女沒去反駁嚴亞亞的話,沉默著喝完了那碗湯。

    後來,婦女還是死在了家裏,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正午,悄無聲息閉上了眼。

    嚴亞亞提著一袋排骨到家時,被迫接受了這一變故。那一刻,她覺得天塌了。

    柳宛晴“嗚”一聲把汪鳳芝抱住,哭著道:“媽,我愛您。”

    汪鳳芝同樣紅著眼輕輕拍著柳宛晴的背,“媽媽也愛你,你永遠是媽媽的小寶貝。”

    黎勇想著剛才的畫麵,看著柳宛晴和汪鳳芝,眼睛也不自覺地紅了,想到了自己的老婆孩子。

    不單單是黎勇有這樣的想法,劉毅東和丘勝鑫也是這麽想,另一群少年少女則是被這樣的場景感動,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畫麵又變換了。

    嚴亞亞又遭受到周芊芊的欺淩,她還是和往常一樣跟嚴亞亞要錢。

    “這麽點?”周芊芊氣的一腳踢在嚴亞亞背上,“你媽那個病秧子不是死了嗎?你他媽現在還這點錢?”

    嚴亞亞嗚嗚哭著搖頭。好不容易從母親離世帶來的打擊中脫離出來那麽點,現在因為周芊芊一句話又陷了回去。

    “搖頭是什麽意思?嚴亞亞我告訴你,明天你要是不拿出五十來,我就扒光你的衣服丟到操場上去,讓所有人都看看你有多惡心。”

    聽聞這話,嚴亞亞瞳孔映照出恐懼,死抓著衣服拚命搖頭。

    周芊芊看著她這幅模樣,惡心地吐了口唾沫,頭也不回走了。

    “為什麽?”嚴亞亞雙目無神自問:“為什麽是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不要,我不要!”

    嚴亞亞尖叫著抓著自己的頭發,“我不要被丟到操場上去,我不要,我不要!”

    嚴亞亞覺得自己瘋了,又覺得自己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那麽清醒,也從來沒有做出過這麽正確的決定。

    她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出校門,猛地衝到馬路上。

    突然出現的人讓司機來不及刹車,就這樣,車子與人相撞,十六七歲的少女在空中劃過短暫的弧度,落在了冰冷的地麵上,開出一朵朵嬌豔的血花,為她最後的生命做出藝術的背景布。

    悲劇就此結束,故事的主角出現在眾人麵前。

    主角悲傷笑著。

    在他們看過去的場景時,嚴亞亞也在看。這於它們這些亡魂來說,是另一種處刑,一種刮在靈魂上的刑罰。

    俞中緩步上前把手搭在嚴亞亞的頭上,沒有以往那種直入主題,而是問出一句“難過麽”。

    “難過。”嚴亞亞伸手抓住這個讓它覺得安心的男人,“好難過。”

    “有想過重來麽?”

    “沒想過。”嚴亞亞如實回答:“重來也改變不了媽媽受病痛折磨的事實,重來也改變不了媽媽會那麽早離開的事實。”

    “有後悔過不反抗周芊芊麽?”

    嚴亞亞眼中閃過不解,“反抗她?我反抗不了,反抗迎來的就是更重的欺負,很疼,很疼,你沒有受過這種疼,你不懂。”

    “是你不懂。”俞中聲音比剛才更沉了點,手掌無意識地在嚴亞亞頭上揉著,“是你不懂反抗的意味,是你不懂反抗給你帶來的到底是什麽。”

    嚴亞亞就隻是看著他,看著他的胸口,聽著他的話語:“你沒有能力抗衡的人,會有人替你抗衡;你沒有能力改變的現狀,會有人替你改變;你沒有能力製服的人,會有人替你製服。而這些人,就在你的身邊,老師、家長、警察、有權力管這種欺淩的人可你卻沒有好好利用。”

    “你不反抗是害怕受到更重的欺負,可你不反抗就不受到欺負了麽?把自己的遭遇告訴這些人,不僅是尋求幫助,更是在賭一個結果,賭贏了你不用受到欺淩,賭輸了你仍舊受到欺淩。那麽你覺得,是賭贏的可能性大,還是賭輸的可能性大?”

    嚴亞亞無法回答俞中,因為她沒有試過,她不知道結果會怎麽樣。

    “丘先生,您覺得呢?”

    忽然被提及的丘勝鑫上前一步開口道:“賭贏的可能性大。我們警察的職責就是保護人民,校園欺淩一直是我們在防範的,如果有類似的報案,我們一定會盡最大的力去處理,讓受害者免受傷害。”末了,丘勝鑫思索了一會兒繼續補充:“不僅僅是我們警察這樣,在校老師領導也是這樣,還有俞先生剛說的有權力管這方麵事的人,都是會替受害者出麵,保護受害者。校園暴力一直是我們在打擊的欺淩事件,所以,受到校園暴力傷害的同學們,不要畏懼反抗,也不要畏懼跟能管這事的人尋求幫助。”

    俞中笑著對他點點頭,接著又問嚴亞亞:“你現在後悔麽?”

    “我”嚴亞亞不知道自己後不後悔,它說不出來什麽感受。

    “我想你是後悔的。”俞中替它道出最深處的感受,“你的母親希望她走後你能過得好,希望你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茁壯成長,有一番自己的作為,可你卻受到欺淩,以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你與你母親的想法背道而馳,你後悔了,你後悔為什麽沒有反抗,如果反抗了可能是另一種結果,你就可以在母親的希望下走到未來,而不是成為一股執念困於此。”

    內心最深處的感受被搬上台麵來處刑,嚴亞亞感到一陣無力,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尋求幫助。

    “陰陽已兩隔,你的執念終究要散去。”俞中抬手化掉嚴亞亞周身的陰氣,“去吧,去迎接你的來世,希望來世你能過得更好。”

    嚴亞亞對著俞中鄭重地鞠了個躬,抹掉眼淚去了陰曹地府,等待它的輪回。

    “人死如燈滅。”麵對淡的幾乎沒有的陰氣,俞中衝它們揮了揮手,“存活在世不要不敢反抗這樣的欺淩,免得死去了後悔當初為什麽沒這麽做,再來痛恨當初的自己那般懦弱。反抗,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方式,也是把罪惡送上審判台的正確舉動。”

    俞中回頭看著身後那一群初中生高中生,沒有指明誰,隻是說了句“惡做多了,就難以回頭了”。

    話音落下那一刻,場景再度發生了變化。

    屬於俞中和滿步的往事,如電影一般呈現在眾人眼前。

    那一天是人間的元宵節,俞中帶著滿步去凡間鬧元宵。

    夜裏一片燈火闌珊,還得是燃燈的功勞。

    聽聞燃燈這一風俗起至漢朝,逐漸成為了日後規模盛大的民俗節日。

    他們肩並肩走在街上,吹著正月十五的涼風,行至一段路便就駐足在了燈會前。

    “你要賞花燈?”滿步捏緊拳頭壓製想要發泄出來的怒火,側頭看著俞中低聲嗬斥道:“你誠心跟我過不去嗎?”

    俞中躲過他那要吃人的視線,“是你要跟我下凡來,怎的又把過錯推我身上?”

    滿步發出一聲氣音,抓著俞中的手十指相扣,盡可能讓自己的注意力在花燈上,不去管心裏這股想殺人的怒氣。

    他們看了好一會兒,看到滿步快要爆發了才離開這擁擠的燈會場地,來了一處較為人少的空地。

    “看會兒舞龍吧。”俞中抓著他的手帶到自己跟前,另一隻手環住他的腰,“別氣,看一會兒我們去吃浮元子。”

    聽聞此,滿步才漸漸平息下來怒氣,安靜地看了好一會兒舞龍才不緊不慢跟著俞中來到攤位前,要了兩碗浮元子。

    本來吃著好好的,不知怎的點著了這位惡神,眼見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眨眼間就抓起了隔壁桌男人的衣領。

    手臂徒然發力,把男人提了起來,揮手想把男人扔出去時,滿步覺得自己手腕一疼,先一步身體飛了出去,砸在地上。

    “俞中!”滿步從地上爬起來雙目赤紅,“你踢我,你竟然踢我。”

    滿步捂著腹部,指著男人大吼:“他是個三隻手,你難道沒看出來嗎!”

    “他即便是三隻手,你也不能如剛才那般動手。”

    滿步發出一聲冷哼,“我懂了,無論他是不是三隻手,你都覺得是我錯!隻要是我幹的事,就是錯的,我幹的事就從來不是對的!我就活該被你踢飛出去,我就是瘋了才想去抓他!”

    俞中心裏一陣絞痛,看著行盜竊之事的男人,歎息一聲追上滿步。

    眼見滿步氣憤地推開一個又一個人,毫無目的性向前跑去,俞中心裏就泛起一陣陣後悔。

    剛剛為什麽就沒控製住出手傷了他,明明可以輕輕掰開滿步的手把男人拉出來,不用傷他那一腳。

    “滿步,滿步。”俞中拽住他的衣袖,把人拉到巷子裏,愧疚道:“對不住,我不是想”

    “放手!”滿步甩掉俞中抓著他衣袖的手,“我要聽的不是你的對不住!誰要聽你說對不住了!說到底你從來都認為我隻能作惡,也隻會作惡,隻要是我幹的事就一定是作惡!”

    聽著像委屈又像憤怒的聲音依舊回蕩在耳邊,畫麵已經結束了,世界也結束了。

    臨走前,俞中告訴丘勝鑫周芊芊等欺淩過嚴亞亞的同學都活著,但已經不在那所學校,要想調查還需費一番力氣。

    丘勝鑫聽完問了俞中知不知道她們在哪,得到了俞中的否定,也沒再說什麽,暗暗記下人和地方回到了警局。

    遲燎家裏,如進世界的場景一般,電腦屏幕還亮著,滿步也還在這裏。

    “不好意思,打擾了。”滿步狀似不經意間瞥過俞中,出了房門回紫宸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