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海底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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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ter1「海底長眠」
島國的大海很美。
夏天是島國旅人成群的季節,所以我和張偉婚照取景在一片相對寂寥的海灘,狹長的一道海上木橋通往八角塔形的建築,海鷗很厚臉皮,它們總會爭著搶著從人類手裏覓食。
當然,看著離我越來越遠的人間光線,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起來這些——剛落水時還能品嚐到海水苦澀的鹹腥,刻在生命裏的本能讓我扯開嗓子呼救,身上這件繁瑣的白色婚紗在吸飽海水之後變成一坨墜我向地獄的包袱,人被淹死之前真的有一段貌似很平靜祥和的時光,但我漸漸平穩的意識撫不平我的心情——我終於有機會見證了這個世界難題:未來婆婆腳邊一滑不小心將我也扯下了水,偏偏岸上那幾位會水的就張偉自己———我親愛的未婚夫英勇地遊向了他親愛的母親。
「張偉,我問你,如果我和你媽同時掉進水裏你救誰?」
「我當然先救你,你是我老婆。」
「拉倒吧你,我不要求你為了我舍棄你老媽———你隻需要救離你最近的那個。」
哼,騙子,剛剛明明是我離你最近。
稀薄的日光被斑斕的水麵一次次滾動撕破,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形狀,好累,眼睛漸漸睜不開了,就這麽死了嗎?切,還真有點兒——不甘心啊……
———【】———
身體好痛,像是從五髒六腑裏蔓延向外的那種疼痛感,疼得我想喊。
「這賤人不會死了吧?真是的,就算是富家小姐出身,又不是什麽處女,這麽著急著想死,給誰看呢?」
「行了朱莉,當著孩子的麵別這樣說話,洗你的衣服去!」
「哎呦,擺什麽淑女架子——」
好亂,好想睜開眼睛看看是哪兩個女人在我頭頂說話,這種感覺很累,就像你午睡半醒,強行告別某個依依不舍糾纏於你的夢境。
“喬伊姑姑!”
剛睜開眼睛貼近的是個看起來隻有四五歲的男孩的臉,一頭紅色的小卷發,不過他綠寶石般的眼睛裏噙著淚,等等,喬伊姑姑?
“醒啦?”約莫四十的女人一幅狼狽中端端莊莊的樣子,她正以一種極度同情的表情打量著我,一隻溫溫的手還在安撫著我的小腿,“波特曼太太,再別這樣了,自己撐不下去的時候,想想這個孩子———沒了你,他怎麽辦?”
完了,這屋子裏的樸素的陳設,這兩個人的衣服,這說話的調調都像是跟我的時代換了一種畫風,而我唯一銜接起來的記憶是落水時太陽遙遠的光影,不,這又不像是天堂地獄之類的地方……這時,閃現在眼前的是某個太子妃一步步升職的身影,我突然意識到,我或許穿越了?!
“哈,我還活著!”我幾乎是一步從床上蹦了起來,落地之後才發現身子像散了架一樣的疼,紅發男孩看著我,突然哇得哭了。
“喬伊姑姑……嗚嗚,這裏一點兒都不好玩!你說過我們可以在任何時間退出這個遊戲,你說過我隻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就可以見到父親母親還有小卡洛斯!嗚嗚,你為什麽要跳進水庫裏去!他們都說你是想死——姑姑,死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也要去找我父親了——”
水庫?喬伊?波特曼?這信息量有點兒巨大,我揉了揉眼睛,好在木桌上的鏡子還算亮堂,裏麵是個臉上有好幾塊烏青的枯紅色發的女人,眼睛跟男孩一樣是晶瑩的墨綠色,一臉摧枯拉朽的憔悴樣。
二十五歲,甚至更年輕,歐羅巴貴族小姐畫風。我使勁掐了掐自己的臉,沒錯,很疼——我還在人間,隻不過穿越了。
“波特曼太太,你怎麽了?”
“我……”我剛要開口,卻發覺嘴裏有一塊莫名腥的小東西,吐在手上,是個小水螺,還活著的。
“姑姑?我們走吧,我們別玩了!”
小紅毛奶聲奶氣的,一雙含著淚的大眼睛真是讓人不忍駐目———不過中年婦女臉上那再次掠過的同情讓我覺得這副身軀的主人似乎陷進了什麽麻煩當中,沒辦法,我伸手摸了摸可愛的紅色小卷毛,“先出去,姑姑有話問這位阿姨。”
男孩雖然一臉不情願,還是乖乖聽了我的話,我關上了小屋的門,順便窺了一眼門外,嗯,黃昏,幾個灰頭土臉的歐羅巴樣貌的婦女在大盆裏搓衣物,沒一處不是中世紀畫風。
“大姐,我剛才碰傷頭了,”我轉身,“所以,連自己姓什麽叫什麽都忘幹淨了,你能簡要告訴我目前都是什麽狀況嗎?”
大姐不出意外地有點兒差異,“喬…喬伊休謨,你真的忘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還沒等談話繼續下去,關好的門被哐一聲踹開,逆著光進來的家夥身上穿著獨角獸製服,等等,這衣服看著好生眼熟。
“馬魯斯隊長———您看,喬伊她剛剛不小心落水了,才剛緩過來———”
“滾開,”粗魯推開那個女人後,那隻手又鉗住了我的胳膊,“「波特曼太太」,您今晚可以放下工作了———我們團長有請。”
這一聲“波特曼太太”簡直是充滿了各種彎彎繞繞鄙夷調侃,我被他硬拽著拖出了屋子,小紅毛死死地扯住了我的裙擺,“姑姑別走!”
“托爾!”女人趕緊拉開他的手,“馬……馬魯斯隊長,您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名為馬魯斯隊長的家夥並沒有理會身後的一切,隻是把我扔上一輛還算寬敞的馬車,車裏有個一臉雀斑的小女仆拿出一件不明材質的黑裙子,“嗤”得一聲笑,我才發現還坐著另外一個胖子———“馬魯斯,這回算你絕了,弄出這戲來,怎麽也教埃爾文那個金毛禿子難看上一晚!”
“不光是他,這□□用處可大,”馬魯斯劃亮了火柴,“這回也得把那個死矮子扮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哼,還調查兵團———不過是一路跟罪犯勾結的瘋子!”
我不動聲色地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這狹小的空間裏我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喘,終於在那兩個軍官對話的空隙似乎又想起了還有一個我,“死丫頭還愣著?!還不快給這位「太太」套上新衣服?!”
“請吧,「波特曼太太」。”女仆默不作聲地來解開我身上的衣服,那雙小手力氣倒是很大,不行,本能的反應讓我連連捂緊自己的胸口,誰料這又惹笑了那個胖子,“哥們,這太太怕是不好意思了!”
“呸。”馬魯斯吐掉煙卷兒拉過我的身子,不等我掙紮,幾下把我身上的濕漉漉的舊裙子扯了個幹淨,我再也忍不住了,吼開了嗓子,“滾!不許再碰我!”
然後是男人粗重的巴掌落在我的臉上,我一下被打禁了聲,一隻耳朵瞬間開始帶著撕裂感的耳鳴,盤旋在我腦子裏的除了嗡嗡聲還有一個可怕的事實———完了,我林梔怕是要生不如死了———
———【】———
我叫林梔,樹林的林,梔子花的梔,算是兒童文學作家,現在,在我的未婚夫遊向害我下水的未來婆婆之後,本該不出意外淹死並長眠在島國海底的我卻變成了一個叫喬伊休謨的處境可憐的女人,穿越到了我曾經看過的一個災難故事裏,雖然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活著時那種幸運感不亞於中了一千萬的彩票,可如今我被人耍猴似的套上了一件開衩開到肚臍的“禮服裙”,腫著剛剛被打的半張臉,推推搡搡地走進了一個看似很頂級的餐廳,門前的侍者正指揮幾個推著餐車的女仆進門,身邊該死的軍官抬了抬手,“快把這位太太帶進去,埃爾文團長身邊那個陪酒的位子,可別走錯了。”
“是,馬魯斯隊長。”
我終於沒時間咀嚼張偉救了他老媽扔了我那份悲涼了,晃眼的□□裏擺放著端端正正的白色大理石長桌,兩排衣著端正整潔的軍官都差不多坐齊了,侍從拉開了一個金發軍官旁邊的空椅子,“請吧,波特曼太太。”
埃爾文回頭瞥了一眼,我沒做聲,縮著身子坐下了,誰料這一坐幾個穿著憲兵團軍裝的家夥卻崩不住了搖頭晃腦地笑出了聲,埃爾文的臉色有些陰沉,直到一個上了年紀的家夥拍了拍桌子,“都夠了哈——埃爾文老弟啊,我可沒提前知道原來手底下的人是這樣的安排,喬伊休謨小姐——不,波特曼太太現在正在我們軍團洗衣院賣力工作,您跟她父親可是老相識,在座的,有幾個比您從休謨伯爵那裏得到的支持金多呢?!”
聽出來了,是關於一個沒落家族的戲。
“休謨一族背叛王政,下場不值得可憐。”埃爾文手裏搖晃著半滿的香檳杯,“我們調查兵團早就跟背叛者劃清了界限,尤金斯團長,您在說這話的時侯,到底是跟我,還是跟皮克西斯司令過不去?”
果然,光頭的司令早就黑臉了,然而那個老頭卻沒言語,眉梢投下一圈黑影來,眼前的桌子上擺放著錯落有致的鮮月季花裝飾,我手指冰涼,心髒以120的分速瘋狂緊張著,一個聲音從心底裏冒出來:林梔,找機會溜。
半點兒辦法湧不上來,我直接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一圈兒當官的似乎都被我這個突兀的動作吸引了,舌頭打顫,“那個……請問洗手間在哪兒?”
馬魯斯給了侍者一個眼神,我撤出宴席,埃爾文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剛出門沒多久拐過一個掛著不知名抽象畫的走廊,後方的侍者直接拉住了我,“太太,方向錯了———”
“錯你個頭!”
上手一巴掌打在那後生的臉上是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一捂臉,自己的褲|襠又遭了殃,我林梔的身手不是蓋的———雖說這副身子有些嬌弱無力,可倒黴年輕人還是疼得臉變了形在地毯上打滾,我轉身就跑,卻發現這裏就像迷宮一樣,不對,是我沒找到進來的路!
“啊——對不起!”
一不小心我撞到了一個人身上,我趕緊裝出一副正正常常的樣子掩蓋住自己的慌張,誰曾想,黑西裝的主人卻開了口。
“你怎麽在這裏?”
熟悉的帶著一絲冰涼的聲線,我愣了愣抬起了臉,是那個人,黑西裝矮個子氣場強大的麵癱臉,名為利威爾兵長的重要人物。
“我……路過!”我趕緊挺直了身子,“咳咳,那個,您知道出口在哪裏嗎?我……我得趕時間回去了。”
他似乎狐疑地打量了我一眼,灰藍色的眼神倒是沒有馬魯斯之輩所流露出來的鄙夷,“隻有你自己?馬文沒跟你一起?”
“沒……啊,他就在樓下等著我呢!”好不容易扯開一個謊,視線穿過他的肩膀,突然看到一個隱藏在黑暗裏的樓梯,對——我隻要循著他來的方向,跑下樓,應該就能跑出去。
“那……那我先走了!”
我趕緊提起裙子開溜,沒跑出去幾步,又是那個聲音———
“喬伊,等等!”
媽-的……我轉身,他跟了上來,不知何時脫下的西裝外套遞到了我麵前,“穿上,我送你下去。”
不容商量的語氣,我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就是這樣穿著這件開衩開到肚臍的衣服跑路,瞬間湧上的羞恥感讓我連句謝謝都沒說扯過那件衣服把自己裹了個結實,我隱隱覺得,這個人是真心幫我。
“臉怎麽了?”
腳步匆匆地踏上環形樓梯,樓上的嘈雜聲已經傳入了我的耳朵,要快———否則那個該死的混蛋就要把我抓回去了。
“啊,沒什麽,摔的。”
不知道這個回答怎樣,也不清楚喬伊跟這個人有什麽關係,好不容易踏出這座建築,屋外冰涼的晚風與毫不認識的街道差點讓我當場咬舌自盡———這邊的人世間,我毛都不懂。
“馬文那家夥呢?”
身邊的人的語氣裏透出了點兒怒火,我拚命轉動大腦,“這———不造啊,估計先回家了,那什麽,衣服謝謝了,我——我走啦!”
我轉身欲跑,卻被那家夥一手拉了回來,樓梯上傳來的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完了!我估計要再死一次了———
誰料,這個兵長聽到了樓裏的動靜似乎想到了什麽,自顧自的咒罵聲傳來,“嘁,該死!”
“你進去,”就近一輛印著自由之翼徽章的馬車,他推了我一把,我走投無路,趕緊爬了進去,隨後他也跟了上來拉緊了小窗的簾子,正當我在這突如其來的黑暗裏有些局促時,前窗那裏有張臉貼了上來,“利……利威爾兵長?您不是……”
“快,現在就走,回總部!”
“啊?可是,埃爾文團長說——”
“閉嘴,駕車!”
“是!”
士兵終於回過了頭,黑暗裏利威爾似乎在握著拳,我們兩個人同時屏著息聽外麵的動靜,終於,馬魯斯那句「那婊子呢?!快給老子玩命找!」被遠遠甩在了馬車之後———
離開所謂希納之壁,有月光照了進來,他才終於打破了沉默。
“為什麽要瞞著?”
瞞著什麽……我欲哭無淚,不知該從何處作答,他見我並無言語,也未當下追問,就這麽禁了會兒聲音,他方才開口,“剛剛要是沒遇見我,你想往哪裏去?”
“我……我散散步。”
“你確定你的腦子沒什麽問題?”對方被我整得有一絲詫異,“你該不會覺得那幫豬玀還會把你好好送回波特曼家的莊園裏賞花?喬伊,你說實話,是不是那個混蛋把你拋下的?!”
想了半晌,大腦終於根據這零零落落的線索努力拚湊出了一個名字,我緊了緊衣服,“那夥兒憲兵我把從什麽洗衣院帶出來,所以,你口中的混蛋,是不是叫馬文波特曼?怎麽回事,他出賣了我?”
他先是一蹙眉,後又扔給我一個“你是不是智障了”之類的神情,我甩甩腦瓜,“那個……我今天差點兒掉進水裏淹死,本來就被淹得精神錯亂,然後又被那什麽馬魯斯一頓暴打……哦對!就是那群豬玀,他們為了讓我乖乖陪酒肯定給我下了毒!實話告訴你吧———我中毒後除了自己叫喬伊休謨之外,毛線都不記得了———”
他的拳頭,握得更緊了些許,我不知道這種腦回路裏擠出來的理由能怎麽樣,他的眼睛裏藏著一些舊日的苦大仇深,又過了很久。
“為什麽從來都不信任我,喬伊,你到底想要瞞到什麽時候?你是想眼睜睜看著自己下地獄還是怎樣?”
“……”我歎了口氣,“隨你吧,你救了我,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到時候找個沒人的地方把我放下,看來我確實得逃難了。”
“夠了!”他似乎失去了耐心,“孩子怎麽樣了?在馬文那裏?”
“嗤——我哪兒有什麽孩子?”下意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被自己提醒了,不對,我林梔是沒有孩子,可是對喬伊來說有個四五歲的小侄子,正在等她回那什麽洗衣院。我的心被揪了一下,那孩子天真的眼睛在我麵前竟頻頻閃過,怎麽辦,我突然有些坐立難安。我抬頭,利威爾還在說著什麽可我已經聽不到了,那個名叫托爾休謨的小朋友一聲姑姑早就把我的心撓得慌亂不安,難道我就該這樣走嗎?
冷靜點兒林梔,那孩子真的跟你沒什麽關係,如今你自身難保,如今這個軍銜不高的人把你帶出來已經是強行,你怎麽去開口說什麽“我有個侄子還落在王都”之類的話?我與那孩子非親非故,他隻不過叫了我聲姑姑。可這種想法依舊讓我不安——不知不覺體會出了困與累——我裹著這件殘留著不知名香氛的西裝毫無姿態地歪倒在了座椅上,那個人眉頭緊鎖,似乎在思索著什麽,這寥寥幾句對話已經讓我對這個喬伊休謨的處境打探得差不多了,沒錯,沒落貴族,搞不好還是什麽馬文波特曼的棄婦,命運真是愛開玩笑,我林梔,不也是個“棄婦”麽?隻不過這個名為利威爾的人倒可以算是我的救命稻草,暫不管我跟他什麽關係,目前,隻有他能保我——不對,保喬伊休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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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的黑暗包圍著我,黑暗裏或許藏匿著斑斕的猛虎,藏匿著背著鐮刀的黑袍死神,我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卻突然,被一隻冰涼的小手,抓住了腳踝,那刺骨的寒冷,讓我發顫。
“姑姑——”小手的主人抬起他空洞無神的眼睛,他滿臉都是血和淚,“姑姑,救我——”
“啊!”
我猛然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嘶喘。
這是哪裏?印著灰色條紋的整潔床鋪,整個房間裏帶著一種強迫症式的整齊,木質的地板古樸得像是屬於舊日的時光,半透明的窗簾在微風中微微拂動,有陽光灑了進來。
像是一個在這個社會邊緣的孤獨者的窩居所,一股人氣缺失的冷淡。
沉睡一晚驅散了我的疲勞,可也讓我發現昨日被緊張驅趕走的疼痛又漸漸溜了上來,這種疼痛感無法形容,從頭到腳,從脖頸蔓延到肩背,再到腰肢再到雙腿,似乎有強大的不知名的外力正在想要強行拆碎我的身體,就連小腹以及屬於女人的私密部位,都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撕裂般的痛。
大開衩的禮服裙正被搭在椅子上,我身上裹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白色睡袍,裸露的皮膚處布滿了各種傷痕,從擦傷到淤青,還有連片的燙傷,這個女人,到底經曆了什麽?
“醒了?”
門縫微啟,熟悉的聲線傳來至門外。
“嗯。”
他這才進來,先是走了幾步,打開了窗,清晨濕潤的空氣湧進,窗外是濃鬱的初夏色彩,我感到我又精神了一點兒。
“瑪麗亞之壁南部的山區,那裏常年沒有什麽外人在,”他頓了頓,“我派人送你過去,今天就走,在那裏盡量不要亂去鎮子上,以後我會去看你。”
“隻有這樣了嗎?”我抬起頭,“我必須要藏在那裏嗎?”
“隻有這樣了。”他垂下了眼睛,似乎這句話費了他很大的力氣,“等卡洛斯長大了,我會嚐試,把他帶去看你。”
卡洛斯,這個名字有些熟悉,我突然間想起那個叫托爾的小孩子,昨天他是不是提起了什麽“小卡洛斯”?可是這人生是喬伊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我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麽要當著她小侄子的麵跳進水庫,我寧願相信這隻是個意外——可如果是個意外,便是不是代表喬伊原本想要活著,本想掙紮著活下去,是我無形之中搶了她的人生——
我不想躲藏,我想去窺探這個女人的生平,這就當是我進駐這副身軀的謝禮,我不想把喬伊身上的災難與自己遠遠分割,如果不是這副身軀,我恐怕就要長眠海底,我恐怕以孤獨的靈魂整日與魚兒為伴,我從未想到過我還能再度睜開眼睛,回歸生命這場盛大的宴席。
我踏著她的死亡而來,我能受得起她死亡的迎接,也能擔當得起她的落魄人生,她也能值得我去活——
“我不想去。”我吐出這四個字,把臉埋進膝蓋裏。
“半個小時內馬車就會出發,在這之前,先收拾收拾自己。”
“我不去,抱歉,請別再管我了。”
“你閉嘴!”他終於沒耐心了,“不出今晚,憲兵團的紅色通緝令就會貼滿這三座城牆的每一個角落,你難道還指望著馬文那個混賬東西來救你?!喬伊,你是生孩子生成白癡了不成?!”
不等我回話,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這個小個子男人“嘁”了一聲,扔給我一個“你別亂動”的手勢,帶上了房門。
木門“吱呀”一聲啟開,粗重的軍靴踩到木質地板上的聲音,我豎起耳朵,是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利威爾,昨晚的事情按違紀算!”
“隨意。”
“還有,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喬伊休謨是個你管不了的大麻煩,你把人交出來,我會派便衣在夜裏把她送回王都。”
“我的私事不用你處理。給我半天的時間,我會安排好,不會妨礙到這次壁外調查。”
“我想我說的話對你而言都是命令。”
“所以這是我第二次違紀。”
然後沉寂了好幾十秒,不曉得這對團兵都在幹些什麽。桌上的日曆顯示這是在845年的初夏,瑪麗亞之壁還沒有被打破,不過,也快了。我的腦海裏突然湧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我何妨不去賭上一把——那個名叫埃爾文史密斯的男人眼底裏全是赤|裸裸的巨人與夢想之類的東西,他不想糾纏的人是那個苦命的喬伊休謨,不是林梔。
“埃爾文團長。”
我赤|裸著雙腳站在他對麵,藍眼睛的大個子目光移開了些許,他吐出兩個字,“抱歉。”
“你回去,”利威爾的聲音壓低了些與,“大哥替你處理。”,我終於知道了他跟我的關係———應該不是什麽親兄妹,那便是道上的朋友?
“埃爾文團長,我喬伊如今不記得自己的過去,但是我曾在我落水的時候遊曆了地獄,死神派我回人間做信使——瑪麗亞之壁即將被憑空出現的超大型巨人和鎧之巨人攻破,這是我的第一個預言。”完美,短短幾秒內我以一個作家的表述力,不卑不亢地給了他這麽一記驚嚇。
“喬伊,你瘋了?!”利威爾快步走近,“我讓詹姆斯在馬車給你準備一些鎮定劑,給我記住了,這種話不許再亂說!”
“等等!”埃爾文抬起了眼睛,“喬伊,你從哪裏得到的情報?”
“我說過了,從死神那裏,從地獄看到了人類的未來,埃爾文團長,我想你明白,我的人生是毀在政鬥裏,若是你覺得我礙眼,無視全人類的未來,那麽隨意——如果你覺得我是間諜之類的,我也無話可說,牆壁會不會破,我就在這裏等——秋天之前如果相安無事,我自己回憲兵團。”
我努力穩著話頭,實際上我的心跳得飛快——這真是一場浩大的賭局,我這邊隻是自己的命,那頭的預言裏,壓著全人類。
“詹姆斯。”利威爾忍不住了。
“到!”
“人交給你,送到地方之後立馬返程。”
“是,利威爾兵長!請,休謨小姐!”
“等等!”埃爾文攔在了門口,“喬伊,你知道你說的,意味著什麽嗎?”
“我知道,我擔的起。”我在利威爾的目光中努力仰起頭,“埃爾文團長,我能幫你一個大忙!作為條件,隻需要你給我一個留下來的身份!”
“報——埃爾文團長,前線急報!”
突然傳來的馬蹄聲,送信的士兵氣喘籲籲,“埃爾文團長!瑪麗亞之壁已被攻破,巨人大量湧入,請立即轉移進入羅塞之壁,會合皮克西斯司令!”
“什麽?!”埃爾文一下子看向了我,“什麽時候的事?!”
“三個小時之前!不……兩個半小時之前內壁剛剛被打破!”
空氣中浮起的是一團看不見的陰霾,那時的我並未親身體會過巨人之災,眼下的這兩個軍官在麵對戰鬥的問題上從來都不會有什麽分歧,那團長轉身,“詹姆斯,帶休謨回總部,利威爾,換上裝備,五分鍾後總部集合。”
“是。”
瑪麗亞之壁被打破了。喬伊的人生結束了,林梔的人生,又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第一章,忙忙書海,希望還能遇到她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