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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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工業革命
capter5「工業革命」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萊茵鎮北部克拉瑪依地區發現了自噴式的油田,壞消息是,那片地在那日“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的老禿子的名下。
石油,在工業時代裏會是液體的黃金,無論如何我都要弄到它——一個月的期限就要到了,沒有石油就無法分餾出柴油和汽油,高壓水槍也是一紙空談。
我沒臉再去求助埃爾文團長,這事情隻能自己想辦法搞定,這日裏利威爾前腳剛走出實驗室,馬布裏特後腳進來了,一紙請柬遞到了我麵前。
【今晚六點,老地方,還請伍德小姐準時赴宴。
沙威弗朗茨】
哼,沙威弗朗茨,那個眼裏隻有犯人的警長,我權衡再三,不行,這次不能不去,我欠他的西裝外套還在寢室裏扔著,於情於理,如果不去,反倒更令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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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清爽的午後,訓練場的空地上,鎢鋼合金的硬度實驗正式開始,這是我用鎢單質和鐵單質混合滲透,所打造出的這個時代乃至以後好幾百年裏最堅硬的合金——無論是從硬度,熔點還是脆性來看,它都具有比先前最堅硬的刀刃精鋼更加完美的特質,一大塊合金板立在十米開外,包括利威爾在內的三個長官親自舉槍射擊——□□的濃煙過後,合金隻是產生了一定形變,引得眾人一陣喝彩。
然後是一長段粗度不超過小拇指的合金橫在空中,利威爾自樹頂俯衝,立體機動的鋼索劃破了空氣,螺旋式迎擊快到沒有人看清那一瞬發生了什麽,手起刀落,他穩穩落地,手裏的刀片齊齊斷得徹底。
“手沒事吧大哥——”我趕緊衝上前去,劇烈的衝擊後他的雙手甚至有些微微發顫,而那麽細的一段合金依舊完好無損——韓吉分隊長激動得哭出了聲,“老天啊!居然能讓我活著見到那麽完美的東西——”
利威爾扔掉了斷刀,隻是看了我一眼,迷蒙的日光下他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又沒開口,等我一回頭,卻再也沒找見他,隻留給我一個似是而非的背影,消失在一群歡呼的兵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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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小姐看起來有些疲憊啊。”
那會不是?這麽多天裏一直泡在實驗室,不疲憊才怪!今天我我畫了那麽濃的妝,還是被他發現了,沙威弗朗茨是個眼神敏銳的觀察者,我真是服氣他了,這個死心眼兒警長今天又換了一身白色西裝,哦,真不幸,他沒發現自己跟蠟燭雕刻成的小人兒撞衫了麽?
“還好,”我飲了口小酒壓壓驚,“天氣炎熱,吃不下飯去而已。”
“小姐是嫌這裏天熱?”他的眼神意味深長,“可據我所知,你家鄉那裏——瑪麗亞之壁南部山區可具有比萊茵鎮更濕熱的天氣——話說回來,我一直很喜歡那裏紅色的土壤景觀,您覺得呢?”
呸,還好我早就打聽清楚了,那裏哪有什麽紅色土壤?
“嗬嗬,沙威警長真是說笑了——您口中的紅色土壤,是巨人過境後的景觀麽?對我們這些瑪麗亞原住民來說,同胞血流滿地的場景是這輩子揮之不去的噩夢,沙威警長,我不知道您到底想表達什麽。”
“冒昧了——”口頭上這麽說,他的表情可沒見歉疚,“哦對了,小姐,我昨天在報紙上看到一篇很美的詩歌,今天拿來給您分享,能不能賞個臉鑒賞一二?”
“可以。”我淡漠地飲了口紅酒,心裏罵了他一句傻比。
“請吧。”
接過報紙,紅筆圈起來的地方密密麻麻十幾行字,我定睛一看,這哪兒是什麽詩歌?!這是一篇酸溜溜的段子,類似於“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之類的諧音童謠,我白了他一眼,把報紙扔到了餐布上。
“沙威警長,你是法律的仆人,我敬重你——但我嘉德妮婭是調查兵團軍方重大項目研究人員,是真理的仆人,我實在搞不懂你拿繞口令當詩歌給我鑒賞——到底是什麽意思?你是在侮辱我,還是調戲我?”
“哦,真是抱歉,”終於他的狀態鬆了下來,“怨我遲鈍——說得好的報紙,竟拿錯了!”
“恕不奉陪。”戲做足了,我站起身子,“謝那日沙威警長的衣服,我明天還有工作,再見。”椅子一推,我邁開誇張的步子,故意把腳步踩得咯噔咯噔響,好險——真的好險,幸虧我做足了功課,喬伊啊喬伊,如果不是我,那你該活得有多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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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會夢見喬伊,有時我甚至會把那個早就死去的姑娘當成自己的心靈寄托——我一直嚐試著開口問她,嚐試著去接觸她和她交流,嚐試著窺探她的過去。有時我弄不懂,究竟是我變成了喬伊,還是喬伊變成了我。
這是哪裏?我迷離的夢境裏是昏黑的夜晚,低矮的路燈上雕刻著古老精致的鎏金花紋,深宅大院,小小的後門上方是尖尖的欄杆,一道一道,隔開幽深的院落與外麵的世界——鋪著鵝卵石的羊腸小道延伸至花叢深處,潺潺的水聲來自大理石雕成的精美噴泉——
他以一副少年的樣子,鴨舌帽簷壓得很低,十餘年的裝扮是寬寬鬆鬆的闊腿褲,可少年的表情並不輕鬆——灰藍色的眼眸裏是一眼望不見底的積怨已久,他在恨——右手處牛耳尖刀的輪廓清晰可見,似乎在等著那爆發的一刻。
“大哥!”
清澈如泉水的聲音,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一湧而上的是浩瀚無邊久別重逢的驚喜,小小的鐵欄門被她毫不猶豫地打開,美如月光的少女潔白裙裾的每一處都飛揚著歡迎,她幾乎都溢出了淚水——“大哥!四年了!你果然沒忘——你來看我了!大哥,你不知道,我給你留過很多好吃的,可惜都壞啦——不過、瑞恩太太教我做了苦蕎麥茶!大哥,大哥你快進來!我們一起嚐一嚐!”
喬伊啊喬伊……她真的沒看到少年手中閃著寒光的兵器麽?隻不過那一瞬,利威爾把刀卻又藏在了身後,他沒有料到麽?他在猶豫,狠戾的表情被深深隱藏,像是孤狼行路不忍心踏碎路旁嬌弱卻美好的花朵,那一刻他的心一定融化了些許——已經準備好的某種決心似乎又被他暫時收起,無言的表情似乎交匯成了一句話——“嗯,喬伊。”
“等等!”我不知我為何會從時空裏冒出來,以一種虛幻的方式聲嘶力竭地呐喊——利威爾,喬伊,請告訴我——請把過去的故事一一講給我——我必須要知道——因為我必須守護你,守護你未完的人生,你的孩子,你的托爾,你的大哥……
這一切,卻又隨著陽光,破碎成萬般光影,消失在漸行漸遠的夢境裏,我睜開眼睛,發覺自己不知何時流出了淚……哦,是喬伊在流淚麽?這一刻我突然懂得,喬伊對於利威爾,一定是很重要的人……而那個孤獨的人,他幾乎已經失去了一切,他的母親,他的舅舅,法蘭和伊莎貝爾,他的一生裏那麽多想要守護他人都一一離他而去,而此刻,陪他走過年少時光的,還剩下誰?
隻剩下喬伊了吧。
可我卻秉著莫名其妙的自私與驕傲,我信誓旦旦地想告訴他自己不是喬伊——這個明明他早就嗅到卻從未觸及的事實,林梔,你真是個混蛋!你難道要千方百計讓他明白喬伊的靈魂早就死去了麽?不……我再也做不到了,那個百般傾慕卻無法去相愛的人,我心疼他。我可以為了自己的靈魂一次次做回林梔,可為了他,我願意永遠是喬伊。
我真的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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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看,這是我自己弄出來的合同,四衝程柴油機和汽油機,必須要用到柴油和汽油,而這兩者要從原油裏分離出來……那片油田在林肯勳爵名下的地產裏,合同裏的條件是,贈與他原油分餾技術,包括每一種物質的特性,從天然氣到石蠟,各種分離條件,溫度,各層物質的用法,悉數奉上,條件是每年的開采量裏與兵團三七分成,我們三,他們七……但是現在王國裏沒有人使用過油田,所以,這個合同,我想請大哥陪我一起去說服他。”
厚厚的十幾頁紙放在麵前的桌子上,利威爾眼神粗粗掃過,又落到了我身上。
“技術的事情我不懂,但是你想要的談判效果,我可以搞定。”
“那就好……”我激動了一下,“大哥,那就今晚,我打聽到了林肯的行蹤,維納斯歌劇院他包了場,就是萊茵鎮中心的那個。”
他的表情就那麽一直淡漠著,許久才回複我一句,“嗯,那就今晚。”
商談完畢,我正想走,後方的聲音卻又傳來。
“喬伊?”
“嗯?”我趕緊回身,“大哥,怎麽啦——”
他的眼眸在猶豫,灰藍色的目光盯了我好久。
“你…到底……”
“哈,大哥,你怎麽了啊?”我衝他笑了,“這些東西啊,都是我婚後那什麽馬文先生教給我的呀,而且,我又想起來很多事情——咱們小時候詹姆斯的媽媽教我做的苦蕎麥茶我又想起來啦,改天,我們一起嚐嚐,還有還有!我的頭發,又該補染啦——”
“……”
“去忙你的吧。”他有些倉促地轉身,似乎在回避某些東西,“對了,埃爾文今晚開鎢鋼合金發布會,你去把合金細節給他報備一下。”
“好的!”我笑著,不知不覺,在那背影之後,笑出了淚——
喬伊啊,喬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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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伴著溫柔的月色駛向維納斯歌劇院,一路上利威爾看出了我的局促,抱起了手臂來。
“那麽緊張做什麽,”他在皺眉,“林肯年輕時是王都有名的登徒子,還追求過你母親,那老頭沒你想得那麽嚴肅,你的身份他似乎能猜出一二,不過沒什麽可擔心的,那老禿子從不跟憲兵團打交道。”
“我母親?”我瞬間想起了那個夢境,我想問我們的母親不是一個人麽?後來想了想又止住了口,這樣看來真的不是,那唯一可能性的血緣紐帶指向了喬伊休謨的父親。此時我似乎理解了他那句“或許吧”是什麽意思,莫非喬伊和他“或許”出自同一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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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質的協議書推到林肯勳爵麵前,老頭子先是笑了笑,又摸了摸那撇小胡子,“不是吧丫頭子,從一開始我就納了悶兒了,你從來不識字的,誰又教會的你,馬文?”
“繞著彎兒調戲我的部下有意思麽?”利威爾絲毫不買帳,二郎腿坐姿很經典,“實話說了吧,她怎麽可能是喬伊,你以為兵團會窩藏逃犯麽?”
“嗯?”老頭子挑了挑眉,“這可不像你,你也變了,小矮瓜。”
“嘁,”利威爾表情有些冷了,“眼下是兵團的要事,你在她的長相上亂做什麽文章?這合同,你考不考慮?”
“是啊勳爵先生,瑪麗亞形勢危急了那麽久,現在是關乎人類存亡之際,我的發明可以給兵團提供莫大的協助,這協議的條件對您來說也無比豐厚,您可以再仔細看看——”
“你的發明?”他饒有興趣地搓了搓胖手,“要不是因為你在軍團,打著軍方研究人員的旗號晃來晃去,你可知道每年要有多少人死在這所謂「發明」上麽?丫頭子,最後一頁紙上加上「一切技術研究出自調查兵團,與林肯勳爵無關」,這協議,才能算是有誠意。”
不是吧……這麽小心,這個時代,王政對科技發展壓製成這樣麽?我聳了聳肩,不等回話,利威爾又開了口,“成交,老禿子勳爵,明天我們的人將被派去做原油勘測,你先派人清清場子。”
“是——兵長大人!”老頭冷笑了幾聲,“真是火急火燎的一群瘋子,等哪天急吼吼跑進巨人肚子裏,除了美女兵,老夫可不替你們立半塊功德碑!”
“嘁,鹹濕佬!”
唉,這場談判幾乎沒有我插嘴的地方,流氓會流氓看得我好過癮,我大哥原來也是個不講道理的家夥——外麵的大廳裏演奏者我不知名的壯闊雄渾的交響曲,這個金色音樂廳我很喜歡,哪天有了錢,要常常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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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油分餾技術,是依據原油不同組成成分的沸點不同而對各部分進行分離的一種技術。
從燃料氣,到汽油,石腦油,石蠟油,柴油,燃油,潤滑油,蠟,重油,最後是瀝青,我腦海裏僅存的關於石油分餾的記憶,不足以提煉出純度非常高的柴油和汽油,必須要在這個基礎上一步步實驗,但盡管如此,從發電機到電燈再到鎢鋼合金,到四衝程燃油機,再到石油分餾,這四項發明的問世早就遠遠超過了一個高壓水槍的價值,它們足以掀起一場工業革命。
我說過,我是一名兒童文學作家,可我是地道的理工科出身——高中理科黨,再加上大學機械製造專業的本科,就設計草圖來說這些基礎的科技還是比較輕鬆,我沒想到在學生時代整天喊累的專業會在我重生之後起到如此作用——僅僅一個月,這份回報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個月期限已到,眼看著高壓水槍的實驗如期進行,柴油機運行得暢通無阻,吸氣,壓縮,做功,排氣,四個衝程為水流帶來強大的動力,十米開外衝破一塊厚鋼板。而這時我竟然覺得有些累——在這個時代裏,在這麽多天埋頭於草圖埋頭於機械裏,我累,可是更讓人難過的是那種蔓延於心的孤獨感——這是個連看到個電燈泡都興奮到歡呼雀躍的時代,這是個連“女權”二字提都未敢提出的時代,我想去問問張偉,看,被你拋棄的人美麗又有才,你後悔麽?可是……我再也尋不見他了,此生,再也無緣了……
這個午後,我覺得我終於有底氣去找埃爾文史密斯了。
“四項專利我毫無保留地讓給調查兵團——不,這本來就屬於調查兵團。”我把所有的技術副稿整理成了四十多頁紙,裝訂好,放到了埃爾文麵前。
“非常好。”他以一種放鬆的姿態靠在椅背上,“喬伊,不,嘉德妮婭伍德,你為兵團乃至全人類做出了傑出貢獻,我會在軍團功勞簿上,寫上你的名字。”
“謝團長,”我不知為何有些緊張,窗外是夏日聒噪的蟬鳴,陽光被窗棱分成方格狀的破碎光景,我定了定神,“團長,這一個月,我拚了命製造出了那麽多東西——可是我的侄子托爾休謨如今還被關在憲兵團的軍妓所裏,他還小,是我這個姑姑失職使他留在了那裏……團長,我唯一的請求就是請您想辦法把他接出來——我知道,隻有您能做到!”
這哀求,讓我幾乎無力,我深深地鞠下躬去,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咳……”他似乎思忖了一下,“這樣吧,托爾的事情我會替你打聽,如果有機會,我派人把他接出來……”
“有機會?”我一下子直起了身子,“團長……托爾他才四五歲,他不能待在那裏,您忘了嗎,一個月前,您答應過……”
“喬伊休謨!”他一下子正色,“進了軍團,你就是軍人——士兵的天職是服從命令,再者,你不要得寸進尺,你覺得如果你把要求換成「我要做團長」之類的,我也該答應嗎?就因為你,多少便服憲兵頻頻路過兵團,如果再去接那個男孩子,我會變成那些權貴的眼中釘!”
“不!”我急了,眼淚瞬間流了出來,“哪怕是派人暗中接他出來,也不行嗎?!”
“收起你的私心吧,嘉德妮婭。”他的聲音放緩了些許,從桌後立起身來,“你該把你的才華與精力,完完全全放在人類的未來這件事情上……你要知道因為你的價值你才值得留在這裏——是你的科研能力甚至是你荒誕不經的預言,我不管你以什麽理由提前得知了瑪麗亞之壁破壁的情報,但我能因此留下你,也能因此把你送上斷頭台,你懂嗎?”
那種冰涼刺骨的感覺,湧上心扉,從腳底到指尖,再到每一寸呼吸,我漸漸木然的目光裏是這個標準軍人公式化的眼神,指尖隨著握拳深深嵌入了肉裏——我感覺不到疼痛,他在威脅我。
滴答,滴答,度秒如年的幾分鍾裏我的眼淚冷卻在了腮邊,我恨我自己——我想怒吼,可是我連為托爾衝冠一怒的勇氣都沒有——腳步移到訓練場的法國梧桐樹下,利威爾在一群新兵裏的背影讓我想衝過去抱住他——可是我的腳步卻癱在了原地,埃爾文留給我的那句話被我反複咀嚼——「這件事不準向利威爾提起,這是命令。」
哦,林梔,你才搞清楚你寄人籬下的微妙處境麽?夏天的風明明帶著熱氣,可我還是覺得冷,我想嚎啕大哭,可是卻發現自己連放大悲聲的勇氣都沒有,隻是一個人木著,任眼淚連串地往下流。
托爾……對不起……此刻,我隻想殺了我自己——林梔啊林梔,你有何麵目麵對這具身軀的主人喬伊,你有何臉麵去安享喬伊為你帶來的一切溫暖?!
你不配。
心裏有個聲音在一句句呐喊。
林梔,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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