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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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畫框裏的女人
capter7「畫框裏的女人」
當年,休謨一族的清算大案,沙威弗朗茨是主要負責人,而如今,家族裏隻剩我一個人“逃竄”在外,自然成為了他的眼中釘,憲兵團的紅色通緝令已經貼滿了羅塞之壁的每一個角落,沒有人比他更想把我“緝拿歸案”。
這些話,是後來詹姆斯講給我聽的,隻是既然沙威一心想要捉住我,既然他從來都沒有打消過對我身份的懷疑,那他又為什麽要替我解圍?為什麽這次要放過我?我不懂,但至少沙威弗朗茨就算作為敵人而言也和那些滿身腐臭味的憲兵不同——他身上甚至有一些名為法律的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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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複一日的枯燥生活,傍晚,我縮著身子坐在訓練場外延的空地上,看利威爾在指導新兵訓練,天曉得致力於壁外調查的軍團為什麽要在近身搏擊上花費這麽大的力氣,迄今為止我感覺我大哥每一寸身軀裏都透著一副“這個人很帥”的強大氣場,眼看著他抱著手臂,抬腳,把某個試圖偷懶的大個子踹倒在沙地裏,嗯,佩妹說的沒錯,連體罰都那麽帥。
“你等等。”
我站起身子,叫住了那個名為妮法的小姑娘,前一陣子我夜會林肯勳爵,借給我耳環的就是她,好些天了我見她都不正常,嘴角常常有傷,走路姿勢也很奇怪。
“伍…伍德班長!”
“不必客氣,”我示意她不必敬禮,“你這頭發是怎麽回事?誰給你剪成了這幅逃學小男孩的樣子?”
“沒…沒事…”她垂下了眼睛,“我…我自已一不小心剪壞了…”
“我知道,新兵裏有幾個跋扈的,欺負到你頭上去了,這點上佩特拉都沒看下去。”我走近了幾步,“如今你們分隊的新兵就在那邊訓練,就是利威爾兵長親自負責的那一隊,你從那邊拿個馬鞭,然後來找我。”
“伍德班長…您是要……”她唯唯諾諾,我抬了抬眼睛,“這是命令!”
“是!班長!”
我最看不慣這種恃強淩弱,好在我閑來無事,就當是還給這個丫頭一個人情,我伸了個懶腰,慢吞吞地朝我大哥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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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擾一下,利威爾兵長。”我接過了馬鞭,利威爾正在指導一個小姑娘出拳,眼見我走近,有些不解,“怎麽了這是?你先回去,我在訓練——”
“大哥,您先看著,”我拉長了聲音,“這小丫頭,妮法,韓吉分隊的成員,被幾個新兵蛋子欺負了——我這就讓她指認出來,給那些禍亂風氣的後生一點兒顏色看看!”
利威爾聞言,又抱起了手臂,“可以,我準許,我倒想看看是哪幾個混蛋在惡意作亂。”
“妮法,來吧。”我拉她到那一排齊刷刷的士兵麵前,“誰剪壞了你的頭發,你指出來!”
“這……我……”膽小的姑娘整個身子都在向後縮著,“不……伍德班長……不是……”
“你不用怕,”我多了些耐心,“你信不過我這個弱雞,你總該信的過利威爾兵長吧?”
“……”她還是膽怯,連眼睛都不敢抬起來,十五六歲的年紀,姑娘啊姑娘,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紀的校園裏,你以為遭受暴力後的悄無聲息就能換來一方安寧嗎?
“我想請你記住一句話,”我伸手揪起了她的領子,“丫頭,壞人不會因為你的軟弱和妥協而變好——永遠都是這樣!”
“佩特拉,出列!”
“是!”
“你說,那天你去幫妮法說話,弄髒你衣服的,是不是跟剪掉妮法頭發的是一夥兒人?!”
“是!”金發的佩妹不卑不亢。
“給你一分鍾,全都指認出來!”
“是!”佩妹仿佛等這一刻等了好久,這也是我極度欣賞她的理由之一,她是這麽一個溫柔與血性並存的姑娘,就算放在遙遠的二十一世紀,也是一個那麽有魅力的存在。
隊伍麵前被趕出來的是三個一臉緊張的丫頭片子,一個滿臉雀斑,一個高高大大的像一匹大馬,一個滿頭貼著頭皮的卷發,兔子牙。
利威爾似乎在抄手觀摩著我到底要演出一幅怎樣的戲,我走到那個雀斑臉麵前,“是不是你抄的剪子,醜八怪?”
“報…報告長官…我無辜…”
“說話跟花栗鼠唱歌似的!你怎麽不去學蚊子哼哼?!”我瞪了瞪眼,那醜八怪趕緊抬高了音量,“報告長官!不是我!”
“不是你抄的剪子那說明你也在旁邊看著了!”我上手一鞭子,“啪”得一聲響,已經被折起的馬鞭沒打出一身鞭傷的的效果,反倒是把那小鬼的臉立馬抽出一道血痕來,我是使出了全力,那醜女的鼻子瞬間滴出了血,捂著紅腫的嘴唇當下哭出了聲,“嗚嗚嗚……對不起!我再也不敢欺負妮法了!”
眾人嘩然,我緊接著走到那個大馬女孩麵前,高高壯壯的新兵女當下癱在了原地,“別……別打我!是我拿的剪子!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撒泡尿照照你那沒出息的樣?!還敢欺負人——”我一腳踏上她的胸口,“說,欺軟怕硬,有意思麽?!”
“有……不……沒有!”腳下的身軀打起了哆嗦,“求求您…求求您原諒我吧…妮法…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沒興趣,徑直走到最後一個女生麵前,卷發兔牙的女子心態還好,“報告長官!我不知情!”
“你不知個屁!”我把馬鞭伸到她的鼻子上,“再問你一句,你道不道歉?!”
“我不知情!”
“啪!”得一聲,那女子的臉被打得偏向一邊,恐懼感氤氳在了很多年輕人的眼睛裏,她的嘴扭曲變形,有血流了出來。
“妮法!”
“到!”
我把鞭子扔給她,“去,這次的教訓讓給你,你給我把她打到向你道歉!”
“伍…伍德班長!”那女孩畏畏縮縮地提著鞭子,如同那是一條扭動的毒蛇,“班長…我…”
“你去啊!”我吼了開來,當胸一腳把那個兔牙踹倒在地,“你來啊!就像這樣,我讓你反抗啊!去把欺負過你羞辱過你的人收拾一頓啊!”我的腳沒停下,躺倒在地的人已經縮成了一隻蝦,品嚐過暴力的人都會明白,剛開始你會覺得殘忍,但是到後來你會沉浸在那種血腥與酣暢淋漓帶來的快感之中,不過於我而言,這個過程我早就明白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我為了反抗校園暴力曾經也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太妹”中的一員,直到後來步入高考的繁忙裏,立地成佛。
妮法還是在發抖,眼睛裏漸漸湧出了淚水來,眾人鴉雀無聲,我這副樣子一定瘋狂無比,終於,有力的手臂把我拉去一旁,強行止住了這場暴力遊戲,“好了,夠了——”
“今天訓練提前結束,都別看了,給我散了!”
佩特拉拉過妮法,那個倒地不起的也被人拖走了,訓練場上幾秒鍾內就隻剩下了我和利威爾,我感覺頭有些發昏,“謝大哥給我個台階下。”
“你這樣打,她發不出聲音來,不好收手。”利威爾一副久經沙場的姿態在教育我,“沒看出來你還有帶兵的天賦,不過,你心情不好,在宣泄。”
“我哪兒有啊——隻不過仗著有你撐腰,替埃爾文教訓教訓幾個害群之馬罷了。”我舒展了下腰身,“不過這樣一鬧,莫名爽了些許,嗬,一舉兩得。”
“……”
“喬伊,”他黑色發絲被傍晚的風輕輕吹起,“聽詹姆斯說,你是遇見沙威那個跟屁蟲了,那家夥是威脅了你?”
“不,沙威弗朗茨,這個人我前些日子就跟他認識了,”我看到天邊有幾朵雲形狀如駿馬,“那個人說不上壞,死心眼兒而已。”
他想說什麽,卻止住了,這樣倒弄的我有些好奇,可我也並未追問下去,這些日子我們在不知不覺間養成了一起用餐的默契,不過利威爾時時刻刻都沒放下他的長輩姿態,像是“多吃菠菜多喝湯水”之類的話從沒斷過,他會盯著我把盤子清空,再還給我一副“這才像話”的表情。
沒錯,他不想失去喬伊,非常不想,一點兒也不想。哪怕是現在這個自暴自棄如遊魂又動不動胡亂放飛一下稀奇古怪懶到家的喬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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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渾噩噩的日子裏,如今的我又開始被拓荒地裏那些孩子迷茫孤寂的眼神所糾纏,我想幫他們——我想給他們送去錢送去麵包,我想給那些叫我「姑姑」的小孩子,送去我所力所能及的溫暖。
不過在兵團的食堂裏,遇到了啼笑皆非的事情,一日,我與大哥正安安靜靜用餐,一旁卻衝過來一位金發碧眼的新兵小姑娘,重重地一個心髒禮,“利威爾兵長!我是新兵伊舞阿薩姆,我…我傾慕您!”
“噗哈哈哈,”韓吉不小心把麵包屑噴了一桌子,利威爾正在往我盤子裏放西蘭花的右手木了下,還是自然地完成了動作,我斜了斜眼睛,噫,丫頭在看我,想宣戰麽?
“收起你的欽慕,有那時間不如花些心思思考思考如何在下次的壁外調查中活著回來。”眼神掃過一圈兒,看熱鬧的家夥們趕緊低下頭去,利威爾端起茶杯來,“況且,就我私人而言,對你們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也沒什麽興趣!”
“可…可是您對嘉德妮婭班長有不清楚的關心!”勇敢的耿直irl沒放棄,“我不明白!我希望我還有機會!”
“哈哈哈哈哈!”韓吉捂著肚子湊了上來,“小丫頭,你要是想表白何不趁著休息的空兒偷偷摸摸遞個情書,現在搞成這樣,怎麽,是要逼婚不成——呐,利威爾,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從了就從了,怎麽樣?”
“滾遠點兒——”利威爾一臉嫌棄地扔給韓吉一個黑臉,“新兵,我沒想到你將你那貧乏的觀察能力用在這種事情上麵——你下次應該更關注立體機動怎麽用才能不被罰跑圈以及如何提升你那弱得像螞蟻一樣的格鬥能力!”
我不言語,默默送了半杯水入口,隻見那女孩子先是吃了翔一樣的憋屈,又突然狂喜著一躍而起,“耶!兵長,沒想到您也是關注我的——沒想到您也知道我格鬥能力很差——”
“哈哈哈哈哈!”韓吉還是不依不饒地來湊熱鬧,“所以說——利威爾,你就親自加個班——指導指導她,怎麽樣?哎呦不要那麽冷淡嗎——這可是為了兵團的綜合素質著想啊!”
“不行!”
一句話脫口而出,氣得我想扇自己的嘴巴——完了,這一聲叫得太響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身上啦——我趕緊推開椅子站了起來,連句話都沒留轉身想走,利威爾急了,“幹什去?飯才吃了一半——喂,你站住!”
我羞得沒臉,隻管衝出食堂跑個沒影了,哦,林梔啊,你簡直算是個廢物了…在這麽多人麵前做出這麽一副情敵的表情,怎麽,想跟你大哥大聲強調,「我要和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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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軍銜上有了微妙的差別,我和佩妹還是一直擠在一間寢室裏,自從整個軍團都知道我和利威爾兵長關係過密之後,這八卦便成了很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佩妹還是個樂觀樸實的姑娘,至少她信我那番鬼話——「天地良心,我是利威爾兵長異父異母的妹妹!」
隻是自我的心底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呐喊,一直有一種綿綿的情愫如溫婉的女蘿般暗中滋長,被我一直壓抑著的名為「自我」的東西在努力地掙脫伸展——自從我看了利威爾兵長當真為伊舞阿薩姆加訓之後,我感覺我的內心裏,被誰抽了一下。
這雙畫過機械草圖的雙手,再次拾起了畫筆來——我鋪開畫布,先是鉛筆的線條,後來上色,烏發如瀑,膚色瑩白,劍眉的輪廓很硬氣,配上淺棕色的眼睛,紅唇緊抿。這是我自己的樣子——長時間看不到自己的麵龐,你定會先忘記自己的樣子,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遺忘,那屬於我的真正的模樣——
“哇,你畫畫好好啊!”佩妹叼著根黃瓜湊了上來,“咦?是個東洋女人——真是漂亮呢!”
“是嗎…”我似在茫然低語,“那…你說是我漂亮,還是…畫上的女人漂亮?”
“當然是你啦!”她喀嗤咬下一塊兒黃瓜來,“我的姐啊,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美麽?昨天,食堂裏那個文縐縐的大師傅還把你比作「梔子花一樣的美貌」呢!”
嗬嗬,梔子花一樣的美貌,就這麽巧麽?我心裏有些酸…哦…原來我林梔這張臉,連跟喬伊相提並論的資格都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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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抱著那副裝裱好的油畫,敲開了利威爾的房門。
“喬伊?”他詫異,“怎麽又那麽晚了過來?下次有事要麽白天說,要麽派人過來通知我,我去找你。”
他的發梢滴著水珠,似是剛剛從浴室裏出來,沒帶領巾,白襯衣上方幾粒扣子沒弄好,露出一段輪廓分明的鎖骨,以及幾處陳舊的傷疤。
還未等我開口,慵懶風流的聲線幾乎是飄了出來,“親愛的——我也洗好啦——咦,你在哪兒啊——”
我看向門裏,那個裹著蕾絲睡裙的女人也看向我,嫵媚風情的棕色大波浪,慵懶如魅惑的野貓,她正洗去了鉛華,等待分享我大哥的夜晚。她很聰明,聰明到連“你是誰啊”都不會問出口,隻是靜靜地抿嘴等在一旁,透著高級性工作者甚至是一個expartner的職業素養。可我還是會心痛,更多的血湧上的我的大腦,我又想哭——
……
“大哥…”我的手揪緊了他的衣服,幾乎是可憐兮兮地放低了聲音,“我…我餓了…想和你一起…吃個夜宵…”
“好,”他很快回應,又揉了揉我的發,“走吧,我們去下麵的廚房。”
“利…利威爾兵長…”屋裏的女人終於沉不住氣了,然後是他相當高情商的回應,“安琪爾,錢在桌子上,你可以回去了。”
“……”她很快又恢複了鎮定,溫順乖巧如綿羊,想維係一段長期床伴的關係這是必不可少的素養,沒多久便很快為自己套上了衣服,象征性地拿了一點兒錢幣,側身走過我的時候帶起一陣梔子花係的香風,嗬嗬,連他喜歡用什麽樣的香氛都知道——“那麽不打擾您啦,利威爾兵長!”
……
我望向她離去的影子,心裏竟然湧上了淡淡的羨慕,我被困在喬伊的身體裏,我所見到的利威爾,永遠是那如長輩般公式化的一麵,是有取之不盡的所謂關懷,但卻伴隨的不可能逾越的鴻溝,那是我靈魂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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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沉沉的夜晚,他看出來,我不在狀態,但也沒說破,隻是靜悄悄地把小米淘洗幹淨,加入粘米中,上麵鑲著幾顆紅棗,幹葡萄,撒上了芝麻,拌上了白糖,燜進了蒸鍋裏。
我默默地在桌邊坐著,那副畫靜靜地躺在我的膝蓋上。
夜宵做好,他把小瓷碗推到麵前,自己卻喝上了茶,也是,他看起來就不餓啊。
我拿過小鐵勺,卻怎麽也把第一口送不進嘴裏去,他隻是在看我,淡漠地品著紅茶,一口,兩口。
“那是幅畫?”
“啊…這…這是我畫的!”我慌忙回神,捧起那副畫來遞給他,“大…大哥,其實我…是想把這幅畫送給你。”
他接過,燭光下藍色的眼神裏蕩漾著風平浪靜,許久,又抬起頭來,“你畫的?”
“嗯…是啊!”我的手稍稍握緊,“今…今天剛畫的…”
“比小時候畫得好多了,”他的眼睛沒離開那畫麵,“畫的是個東洋女人?是誰?”
東洋女人…不是啊大哥,這明明是華夏子民是漢族人啊…
“是…是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低下頭去,精致的夜宵正冒著熱氣,“大哥,你有沒有覺得,她也很美?”
他的手摩挲上了相框,似乎在仔細咀嚼我的問題,良久,才認真回應我,“她美得很真實,有些像我的母親。”
有些像他的母親……不知為何我聽到這句話卻激動得想哭,我聽誰說過,男人們會下意識在自己的愛人身上尋找母親的痕跡,所以他們尋找的愛人,都會多多少少與自己的母親有些相像……哦,兵長,如果我能穿著我自己的皮囊與你相見,是不是,更有機會和你相愛——
可惜我永遠不能以原來的自己和你相見。
“大哥,她,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是我不在人間的朋友…所以,你一定要記住她的臉,這幅畫…你千萬別弄丟了……”我的聲音越來越小,仿佛馬上就要被湮沒進夜宵的熱氣裏。他察覺了出我有些低悶的心情,“我會收好……這個女人,她叫什麽?”
“她的名字,被我……寫到了右下角。”一口清甜的糯米在我口中化開,讓我想起了那天的焦糖蘋果,“她叫……嘉德妮婭伍德,大哥,所以說我檔案上的名字不是隨便起的……我……我想紀念她!”
“好,”他的眼神裏滿是對喬伊的寵,如同化不開的蜜糖,他伸出手指,輕輕刮了刮我的鼻梁,“我記住了——嘉德妮婭伍德,我陪你,我們一起紀念她。”
不,大哥,我隻求你記住她…記住她的臉,你可千萬別忘了她——不,別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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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星河之夢
capter8「星河之夢」
我感覺自己已經陷入了嚴重缺覺的惡性循環裏,每當我閉上眼睛,托爾的小臉總會適時出現,有時帶著笑,有時帶著血,有時什麽也不帶,隻是瞪著那雙和喬伊如出一轍的墨綠色眼睛空洞洞地看著我,「姑姑,我在等你——」。
他在等我——我已經無數次在午夜被突然驚醒,那是□□裸的血淋淋的拷問聲,有個孩子,是喬伊的侄子,是對與喬伊來說很重要的人,他在等我——
桌上的日曆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灰,我幾乎不敢看時間,歲月它一分一秒地流淌,於托爾而言,定每分每秒都與地獄無異,那個孩子,我們素昧平生,可我若不念他,我便對不起自己讀過的書,走過的路!
空虛無助的日子裏,我又迷上了鋸木頭——帶上自製口罩,拿著最原始的鋼鋸,咯吱咯吱地鋸著木條,有時候我會靈光一閃,叮叮鐺鐺打造出一把並沒有什麽用處的椅子來,有時候純粹是為了解壓,一直到傍晚,看著滿地的木屑飛揚,又被潔癖嚴重的利威爾一陣責罵——
“喂!嘉德小可愛~你先停停再忙——”每當有求於我,韓吉桑口中的稱呼就變成了“嘉德小可愛~”我放下鋸子,熬出兩個黑眼圈兒的分隊長趕緊湊上頭來,“你看呢,你畫的電路圖這裏,這裏怎麽突然分結了嘛——”我接過那密密麻麻的筆記,想歎氣,“這是並聯電路,並聯電路的好處就是損毀其中一個分支不會壞掉全局,不過並聯會造成分流——唉其實我在發電機原理圖那裏已經列示清楚了!”
“哎呀,那個手稿那麽複雜——不如你講得清楚嘛——”好好的分隊長為了知識也能低三下四,唉,真有點兒受寵若驚。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個女科學家,我帶上口罩,繼續一上一下那讓人手發顫的消遣,不多時又來了拜訪者,米凱分隊長嘎嘣嘎嘣咬著壓縮餅幹,在鋸木頭的噪聲裏含混地叫我一聲,“喬伊大美女?”
我沒理他,裝作被吱吱聲塞滿了耳朵,他不依不饒,“伍德班長!”
“幹嘛?”我摘下口罩,語氣並不友好。
“有兩個八卦講給你聽,一個跟你有關係,另一個跟你沒關係,你先聽哪一個?!”他吃完餅幹,手在衣服上胡亂抹了一氣。
我無語,“噢,那我先聽跟我有關的吧。”
“咳咳,”他壓低了聲音,“上個月軍休我分隊的納拿巴他老爹來看他,你猜怎麽著,正遇見你講解柴油機使用原理圖,從那之後就慫恿著他兒子顧及一下自己的終生大事,比如說,找你當老婆。”
噗……我一口水差點兒噴了出來,“大兄弟,這是什麽八卦???人家才十五六歲情竇初開,我都生過孩子了,喂,長官大人,這話以後可不能亂說啊——”
“噫!這有什麽,他裝模作樣地抄起手臂,“那小帥哥可是財主家的兒子,興許人家不在乎你大他十歲八歲的,哎開個玩笑,重點是第二個,那個在餐廳跟你大哥表白的丫頭,伊舞阿薩姆,你猜今天上午出了什麽事?訓練場上一個新兵,沒控製好立體機動一鉤子就射向你大哥了——我去,你猜怎麽著,那丫頭上去玩命地擋住!左肩膀都給射穿了,先不說他之前肯定能躲過——利威爾那家夥估計要感動壞了!”
“……”美女救英雄的無聊戲碼,多少偶像劇男女主就是在這個契機陷入所謂愛情的漩渦,這種深深的無力感下,我隻想歎氣,我跟利威爾或許注定隻是兩條平行線,怎麽,我還想阻止別人跟他相交?
我埋下頭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米凱不解,“喂,你就沒什麽反應?你家大哥的事,你就不上心?”
“我怎麽上心?”我白了他一眼,“我去恭喜我大哥——恭喜他豔福不淺?”
米凱不解,還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開玩笑,在這之前我也沒想到能跟他那麽快熟絡起來,不過想來他也孤獨——他也需要一個置身事外的閑人跟他聊閑天,在忙碌與生死之餘消遣消遣,第三十一次壁外調查迫在眉睫,大家寫遺書的氛圍,又被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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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舞怎麽樣了?”
日常的午飯,我不經意間提起那個女孩的事情,利威爾的表情不見轉變,“還算幸運,隻是擦傷,沒有貫穿傷那麽嚴重。”
“嗯,那就好。”我罕見地把碗裏的菠菜扒得一幹二淨,“不要命的丫頭,是被「戀愛」充滿了大腦嗎?來兵團是為了什麽,自己都搞不懂。”
“那個年紀難免心裏浮躁,容易幹出一些昏頭的事情。”利威爾照例叉起西蘭花一個個放進我盤子裏,“最不想跟新兵打交道,可每年還都得有人讓他們吃些經驗吃些教訓,要不那群小鬼頭,非要去壁外見了巨人才知道什麽叫長大。”
一如既往的長輩的語氣,讓人挑不出任何瑕疵來,我沉默地繼續往嘴裏送著食物,不多時,他又開了口了,“等這次壁外調查回來,我去趟波特曼莊園,去看看卡洛斯。”
卡洛斯……這段時間,我幾乎忘了喬伊還有這麽一個孩子!天呢……這孩子有多大了,兩個月?三個月?我激動得渾身發抖,就好像自己馬上要見到這個孩子——
“不、不用太刻意,”我穩下心情來,“隻是去打聽打聽,打聽打聽他還健康就好,如果不方便,不用刻意去見他——大哥,我……我沒事的……你也看到的,我幾乎都把全世界忘了個幹淨,我……我心裏其實並沒有很煎熬——”
“我懂,”他停下了手,鐵質的叉子在盤子裏打轉兒,“但那是你的孩子,我不放心。”
我不知該回答什麽,眼見著事情那麽近在眼前,我心裏竟有些慌——我知道為人婦,為人母這些話語都意味著什麽——冷靜,冷靜!喬伊的孩子你也要管到底——不對…不對!我林梔並沒有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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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這個,解三角形的問題,我還是不懂。”
“不懂沒關係,我講給你——你好好學著,就懂啦。”
難得涼爽的榕樹樹蔭,我坐在一片大樹根上,軍團模擬壁外特訓,這項活動我無緣參與,便又收拾了一籃子吃的,騎上馬來找愛爾敏,中午休息的時間很短暫,但還是見到了三個神采奕奕的小家夥,艾倫的腳已經好啦,時間過得真快。
沒錯,我陶醉「姑姑」這個稱號,我陶醉於這些孩子稚嫩清澈的目光裏——我在發泄那無處安放的愧疚——對托爾的愧疚,在外人看來我是一個拿大筆工資來給這些難民的孩子提供無私幫助的傻冒,可我自己懂,我看這些孩子,哪個都比托爾大,可哪個都像托爾。
漸漸地,名為三笠的女孩子也跟我熟悉了起來,趁著難得的午休,她卻不打個小瞌睡,而是飛針走線,在縫補一件小小的衣衫。
“怎麽不休息?”我坐到她身邊,女孩的皮膚很白,手上卻磨出了很多老繭。
“艾倫的衣服破了,我要補好,他下午就要穿。”她惜時如金,一刻不停地動著手指,我看不下去了,“孩子,你可以讓艾倫換一件衣服啊,這樣趕,縫出來的效果也比不上慢慢來。”
她突然停住了手,那種動作就像是一下次被電擊到了一樣木在了那裏,然後,她抬起頭,漆黑的眼神如同靜謐的夜空,一眼望不到底,“艾倫每個季節,隻有一件衣服。”
……
我一下子被噎住了——我來自二十一世紀,我早就不知道物質貧乏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就像是這個女孩子,不,這一群孩子身上正在發生的事情,真真切切的貧窮,瑪麗亞之壁被打破之後他們幾乎全部變成了孤兒,沒有父母的孩子在拓荒地裏討生活,該有多艱辛?我想幫他們——可是這樣蜻蜓點水的救助無疑杯水車薪,這點願望一旦被激起又刹不住了車,哦,我想幫他們!不管是出於喬伊身上無處安放的母愛,還是我對托爾的虧欠——我想幫他們!我想讓這些孩子過上好一點兒的盡可能好的生活,現在就想,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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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質金的密度是1932/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