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夜裏，剛剛下了一場細雨，路上基本幹了，茅草叢中還有些潮濕。

    兩個小孩子走到高大的茅草叢裏，幾乎遮住他們大半個身子，隔遠了看，隻看到兩個孩子的肩膀和烏溜溜兩個圓腦袋，走來走去。

    突然，文程指著茅草根上的一點點灰白叫：“蘑菇。餃隻。”

    林琤循著他的手指仔細看，才辨認出，茅草根底下長著一小簇一小簇的灰白色小蘑菇。這種蘑菇的個頭都很小，比她的指甲大不了多少，又生長在茅草叢中，不翻開草根仔細找，根本看不見。

    “這個能吃？”林琤是真不知道這個東西能不能吃。但她知道，很多野蘑菇有毒，不能隨便亂吃的。

    文程很認真地點頭，一邊蹲下去吭哧吭哧摘起了蘑菇。

    林琤看著這個小傻孩兒，有些無奈地哄他：“你這樣不行，咱們拿不了多少……咱回家拿個小筐子吧。”

    主要是，她要回家問問，這個蘑菇能不能吃。

    文程倒是很好哄，一聽就點頭讚同，拉著林琤的小手往回走。

    “小琤！”一個刻意放溫柔的女聲突然響起。

    林琤回頭去看，卻被傻小子文程一下子擋住。

    傻小子微胖的臉頰緊繃著，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小琤，壞人，快跑！”

    隻是，已經晚了，他們逃跑的路線已經被切斷。

    林琤看看前後包圍上來的兩個女人，即便沒有記憶，也能判斷出來人的身份了。

    她拽拽傻小子的小胖手，道：“哥哥，我怕。”

    一邊說，一邊瑟瑟地往小男孩身後躲。

    擋住他們去路的女人三十歲出頭的模樣，短發燙了卷，皮膚微黑，穿一件藏藍色小翻領的上衣，青黑色的長褲，黑皮鞋，明顯不是農村人的打扮。

    “小琤！”這個女人也叫，聲音比之前的聲音冷硬了許多。

    林琤歪了下頭，忽閃忽閃眨著大眼睛，問：“你是誰呀？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女人扯了扯嘴角，看樣子是想笑一笑，放鬆小孩子的戒備，奈何，她大概太久不笑了，臉皮都僵了，這一笑就挺僵硬的，看上去，不比哭好看。

    “我是你二姑。你的名字是你爸爸告訴我的。”

    “二姑？”林琤一臉懵懂。

    “對，就是你爸爸的姐姐。”

    “哦，我知道了，我二舅是媽媽的哥哥。你是二姑，是爸爸的姐姐。”林琤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

    林□□表情一緩，點頭道：“對，就是這樣。”

    奈何，林琤的小臉轉眼又皺巴起來，小眉頭都擰了起來，一臉困惑道：“我二舅每次給我買糖、買蛋糕、買新發卡、新涼鞋，還帶我捉知了，捉魚……二姑啊，我怎麽不記得你給我買過啥呢？”

    小姑娘微微仰著頭，眨巴著漂亮水潤的大眼睛看著林□□，漂亮靈動的就像夏日荷葉上的一顆露珠，隻是她說出來的話，卻直戳林□□的心窩子。

    她自稱是姑姑，可她真的從未給過小姑娘一絲關愛，小姑娘長這麽大，她連一塊糖都沒給小姑娘買過。

    四歲的小孩兒，說話就這麽銳利的嗎？

    林□□給問懵了，後邊的向亞麗也愣住了——這個四歲的小丫頭如此犀利，真的將她帶回京城，有她在，以後她和廷釗的生活還能安寧嗎？

    兩個人發愣之際，之前還擋在林琤身前的小男孩突然跑了，小小的人兒跑的居然很快，等倆女人反應過來，小孩兒已經跑出這片荒地，快跑到場院草垛邊兒了。

    關鍵小小子一邊跑還一邊扯著嗓子呼喊：“哥哥，救命，那倆壞娘們又來啦！”一著急，連大舌頭的毛病都沒了。

    向亞麗一看就知道，她們的打算怕是要泡湯了，立刻就道：“廷卉姐，走吧。”

    林□□卻有些不甘心，她們兩個大老遠從京城跑到這窮鄉僻壤來，不但沒有幫林誌遠辦妥離婚手續，退而求其次想把小的帶走也實現不了，未免太窩囊了吧？！

    “小琤，你想不想爸爸啊？二姑帶你去見爸爸好不好？”林□□想再做最後的嚐試。

    林琤卻背著小手，繃著小臉，毫不遲疑地搖頭拒絕。

    “你不想爸爸嗎？……”林□□還想遊說。

    “哪裏來的老妖婆，敢來俺們大隊偷孩子？”文錦大聲呼喝著飛奔過來，他身後還跟著七八十來個半大小子。

    “敢來咱大隊偷孩子，抓住她們先打個半死，再遊街示眾……”緊跟在他身後的薑成梁也大聲呼喝著。

    這年月，報警、送公安局的概念並不明確，村裏人逮著小偷、壞蛋，當然要先打一頓泄憤，然後常規操作就是遊街示眾……

    明家、向家都是從大風暴裏艱難存活下來的，林□□和向亞麗親眼見過家人受迫害的模樣，一聽遊街，真是從心底裏往外竄寒氣，嚇都嚇死了。

    林□□也顧不得什麽窩囊、什麽不甘了，招呼向亞麗落荒而逃。

    她們別看是大人，在野地野坡裏奔跑哪裏比得過見天瘋跑瘋玩的野小子。

    那群野小子跑得快，越來越近，關鍵是小子們還帶了秘密武器——磚頭石塊，本來是他們平日玩遊戲的小道具，這會兒，卻起了大作用，被一群半大小子扔的像古戰場的飛石陣，雨點子一樣砸過去……嚇得林□□和向亞麗抱起頭來，模樣越發狼狽。

    好在，兩撥人有些距離，小子們的臂力不夠，準頭也不夠，這些磚頭石子大部分落在林□□和向亞麗身後，隻有個別砸到她們腳下，打中目標的卻很少。

    村口，有一輛半舊的軍綠色吉普車，眼見著兩個女人狼狽萬分地跑回來，車上跳下一個年輕男人來。

    “明同誌、向同誌，怎麽回事？”男人緊張地詢問。

    “農村野孩子沒教養……”林□□下意識地說著。

    男人臉色微微一變，卻還是道：“還是，上車回去吧。”

    林□□的嘴唇動了動，還想說什麽，卻被向亞麗攔住：“嗯嗯，今天看來不行了，先回去吧。”

    話音未落，嗖嗖兩顆小石子飛過來，準確地打在向亞麗和林□□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