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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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洞府後,江慎立即給小狐狸包紮。

    小狐狸後腿的傷口不大,血已經止了,沾了血的絨毛凝成幾股,顯出暗紅的顏色。

    江慎輕輕碰了下,小狐狸就疼得一個哆嗦。

    “忍著點。”

    江慎動作放得很輕,沾濕了清水幫他小心清理傷口,而後再敷上草藥。

    幸好小狐狸先前尋來的草藥還有剩餘,江慎一邊幫他包紮,一邊觀察小狐狸的模樣。

    這次是真的快疼出眼淚了,小狐狸咬著江慎的衣擺,一雙紅眸水汪汪的,嚶嚶嗚嗚地嗚咽。

    江慎道:“明明就很疼,方才還偏要裝作沒事的樣子。”

    好麵子的小妖怪。

    “也……也沒有多疼。”小狐狸小聲反駁,“比我先前差遠了。”

    這不算在說假話。

    和被天雷劈中後渾身上下都被燒灼的疼痛比起來,這傷確實沒有多疼,但疼就是疼,沒有經常疼就不怕疼了的道理。

    他真的很怕疼。

    小狐狸委委屈屈地想著,沒有注意到江慎動作悄然一頓。

    “你先前,是不是受過很嚴重的傷?”江慎問他。

    在此之前,江慎對這隻小狐狸吹噓自己是大妖還有些懷疑,可今日見了他和黃鼠狼精打鬥,這懷疑已經消了大半。

    這小小的身體,卻能把那修煉三百年的黃鼠狼精打得倉皇而逃。

    他多半真的厲害。

    但他……為什麽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江慎實在很想知道。

    可小狐狸隻是趴在他膝頭,垂在地上的尾巴擺了擺,沒有回答。

    多半還是不想說的。

    江慎心下了然,沒有再問。

    上好了藥,江慎扯了塊布條給小狐狸包紮,又幫他理了理身上淩亂的絨毛,然後才去洞外處理小狐狸抓來的魚。

    他摸出包袱裏的匕首,熟練地將魚開膛破肚,削去鱗片。

    這原本削鐵如泥、得過高僧加持的匕首,到了這山野之間,也隻能用來做這些事。

    洞府外的雜草被清理過一次,黎阮的腿漸漸不疼了,百無聊賴趴在江慎的小床上,抬眼就能看到洞口那身影。

    江慎如今處理食材已經很熟練了,手起刀落間沒有任何猶豫,動作流暢優雅。

    好看的人,無論做什麽都是好看的。

    說是賞心悅目也不為過。

    黎阮盯著江慎看了一會兒,覺得心頭暖暖的。

    妖族關係淡漠,黎阮又沒有多少朋友。他以前受傷的時候,哪怕傷得再重,都沒有人給他上藥,也沒有人給他弄東西吃。

    就像今天那隻黃鼠狼精,被他揍得那麽慘,現在多半躲回洞府自己舔舐傷口去了,哪有他如今的待遇。

    難怪凡人都喜歡群居的生活。

    有人照顧的感覺的確不錯。

    “你在發什麽呆?”

    小狐狸想得太出神,沒注意到江慎何時回來了,手裏還拿了兩條處理幹淨,串好樹枝的鯉魚。

    他把鯉魚架在火邊慢慢烤著,在床邊坐下。

    “江慎,我把我的事告訴你吧。”黎阮往前爬了兩步,腦袋靠在江慎腿上。

    自從吃過江慎的精元之後,他就十分喜歡和江慎挨挨蹭蹭。

    當然,黎阮可不是凡間那種隻會撒嬌的小寵物,他這是為了早日恢複法力。因為他發現,有時哪怕什麽都不做,隻是單純靠得近一些,身體都會舒服很多。

    江慎順勢在小狐狸腦袋上摸了兩把,又捏了捏後頸。

    小狐狸不喜歡別人捏他的耳朵,但很喜歡別人捏他後頸,每次捏兩下就身體就軟下來,如果再摸摸後背,還會舒服得低聲哼哼。

    這些都是江慎近來慢慢摸索出來的。

    外頭天色已經黑盡了,山洞中央的火堆燒得極旺,柴火劈裏啪啦爆開,火光將整個洞府映得仿若白日,添了幾分靜謐。

    江慎將手下的毛團揉揉捏捏好一會兒,才問:“怎麽忽然又願意告訴我了?”

    “因為我把你當朋友。”黎阮說完這話,又疑惑,“你怎麽知道我之前不願意告訴你?”

    江慎默然。

    當然是因為這狐狸好像完全不懂得該如何隱瞞自己的想法,也不懂得該如何撒謊,不想回答的事每次不是轉移話題,就是裝傻帶過。

    他不會還覺得自己隱瞞得很好吧?

    江慎在小狐狸背上摸了兩把,沒有戳穿他。

    黎阮被他摸得直哼哼,很快就把這事忘到了腦後。他腦袋枕在江慎腿上,閉著眼睛,慢悠悠道:“我告訴你哦,我們頭頂的天空之上,九重天高的地方,是仙界。”

    “仙界和人間完全不一樣,那裏沒有病痛,沒有災難,也沒有戰爭和死亡。可是凡間的人和妖,是不能輕易踏足仙界的,想上去隻有一個辦法,就是劫雲和天雷。”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扛過去了,便能洗髓筋骨,褪去凡身,飛升仙界。”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到了什麽,抬頭問江慎:“我和你說的這些,你相信嗎?”

    江慎:“為何這麽問?”

    “因為別人都不信。”黎阮失落地搖了下尾巴,“仙界就是存在的,隻是他們都沒有見過。”

    “在來到長鳴山之前,我也不相信這世上有妖。”江慎道,“但這世間,有多少人敢說自己閱曆豐富,無所不知?沒有見過,就不相信,是他們局限。”

    他自己曾經也這麽局限。

    但經曆了這些之後,他再也不會輕易否定自己未曾見過的東西。

    “我也這麽覺得。”黎阮又開心起來,興衝衝道,“所以,我就是想飛升仙界。而且啊,我能隨時召來劫雲和天雷,隻要我想,隨時都可以渡劫,就連阿雪都做不到這個。”

    可江慎聽後,卻皺眉:“我記得你說過阿雪修煉有千年,既然就連他都做不到,為何你能做到?”

    黎阮眨了眨眼:“……是哦,為什麽呢?好奇怪。”

    江慎:“?”

    現在才開始覺得奇怪嗎?

    小狐狸顯然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低頭思索起來,想了好一會兒,才不太確定道:“也許是因為我有仙緣?”

    江慎:“……”

    這小迷糊真能成仙嗎?

    江慎歎了口氣,道:“你繼續。”

    “哦。”黎阮接著道,“然後也沒什麽啦,就是飛升沒成功,把自己搞得打回原形了,還沒法繼續修煉。”他在江慎腿上蹭了下,“所以才要靠你幫我恢複法力嘛。”

    原來如此。

    他先前便好奇,小狐狸既然這些年從未離開長鳴山,這山中又沒有強敵,是如何被傷成這樣,以至於打回原形。

    原來是天雷所傷。

    但江慎還是有些地方覺得奇怪:“你為何對飛升之事如此了解,你……以前去過嗎?”

    小狐狸沉默下來。

    江慎原以為他是不想說,正打算轉移話題,卻聽黎阮道:“我不記得啦。”

    “你不記得?”

    黎阮“嗯”了一聲:“我沒有騙你,也沒有故意不想告訴你,我就是……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自己從哪裏來的,想不起為什麽要飛升,阿雪說我大概是渡劫了太多次,被天雷劈壞了腦子,才會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江慎撫摸小狐狸腦袋的手悄然停下來。

    他從來不知道。

    這小狐狸每日活力滿滿,好像天生就沒有什麽煩惱似的,什麽事都不往心裏去。

    他沒有想到,他竟然經曆過這樣的事。

    但小狐狸瞧著倒沒有很難過的樣子,反倒江慎停止摸他讓他不大開心。他撐起腦袋在江慎掌心蹭了蹭,示意他繼續。

    “我腦子才沒壞,我就是暫時忘記了。”黎阮元氣十足道,“等我飛升之後,一定能想起來。”

    江慎微笑起來,輕輕應了聲:“嗯,會想起來的。”

    一人一狐說話的時候,魚漸漸烤好了。

    黎阮舒服得不想從江慎身上下去,江慎便將烤魚拿在手裏,剃了刺喂他。

    分完兩條魚,黎阮翻過身來,讓江慎給他揉肚子。

    黎阮今天打了一架,又受了傷,這會兒填飽了肚子,就開始有點犯困。他很快被江慎摸得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卻忽然想起了什麽。

    “不行,不能睡……”黎阮強忍著睡意睜開眼。

    江慎問他:“怎麽了?”

    黎阮聲音都是困倦的,好像隨時會睡著:“你今天回來路上答應讓我踩的,我可沒忘記,你別想……唔,蒙混過關。”

    這個詞好像不是這麽用的。

    江慎低笑,又問:“可你還踩得動嗎?”

    “當然了……”

    小狐狸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眯成一條縫,眼皮很沉似的,一下一下往下耷拉。他迷迷瞪瞪爬到江慎腿上,兩隻小爪子一腳深一腳淺,踩來踩去,卻連位置都找不對。

    江慎就這麽看著他折騰半天,正想勸他放棄,誰料忽然小狐狸用力一腳踏下去,正中紅心。

    “嘶——”江慎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小狐狸好不容易找對了位置,爪子將那小片衣物死死攥著不肯鬆手,江慎不敢亂碰,被他氣笑了:“你這是想把我廢了?”

    “要是廢了,你可就再也別想雙修了。”

    小狐狸困得腦子不太靈光,但這句話是懂的。

    他連忙鬆了爪子,再踩下去的力道放輕了很多。

    這下,就是另外一種感覺了。

    小狐狸的爪子很軟,絨毛覆著軟軟的肉墊,尖指甲小心地收起來,每一下都像踩在心尖上。

    江慎呼吸一亂,手懸在半空,好一陣沒有動作。

    江慎自小不喜歡旁人近身。尋常皇室子弟,十五六歲就有人往寢宮送宮女,就連江慎那幾個弟弟,小小年紀也已經妻妾成群。

    隻有江慎的宮裏,至今無人。

    沒什麽原因,隻是厭惡,不想碰來路不明的人。

    倒是他母後有段時間被嚇得以為他身患隱疾,找他旁敲側擊好幾次,知道真相後,又勸了好幾次。

    膝下有子,才好爭奪皇位。

    江慎不以為意。

    皇位本來就該是他的,哪怕日後真要爭一爭,這種方式,他不屑。

    因而,江慎活了這二十三年,還從未有人近過他的身。

    隻有這隻傻乎乎的狐狸。

    要不怎麽說狐狸精最擅長玩弄人心,江慎堅持了二十多年的原則,在他麵前形同虛設。

    “夠了。”江慎深深呼吸,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低聲道,“小狐狸,你別再……”

    這一開口,才發覺小狐狸已經好久沒有動作。

    那小小一團的趴在江慎腿上,兩隻爪子直愣愣伸著,指尖勾著江慎的衣服,卻已經睡著了。

    睡著了。

    江慎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

    不過,睡著了總比繼續好,江慎自認算不上什麽正人君子,但也絕不會做出和一隻狐狸……的事。他抓著小狐狸的爪子,輕輕讓那尖指甲從他衣服裏退出來,把小狐狸抱起來。

    在他的床邊,有個同樣鋪了幹草的小窩。

    是小狐狸睡覺的地方。

    這小狐狸平日粘人,但夜裏從不與江慎一起睡,都是自己跳進小窩裏休息。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受了傷,小狐狸今天比往日都要粘人得多,竟然破天荒在江慎身上就睡著了。江慎剛要將他抱下床,小狐狸便像是受到驚擾一般,伸出爪子緊緊抓住江慎的衣服。

    小爪子攥成拳頭,抓得緊緊的。

    江慎輕輕把那爪子撥開,他又重新抓上來。

    就連那條蓬鬆的長尾巴也覆上來,勾住了江慎的腰。

    江慎索性鬆了手,小狐狸竟然穩穩掛在他身上,腦袋還在他胸口蹭了蹭。

    江慎:“……”

    從小到大,江慎還從沒讓什麽人與他同塌而眠。

    但這是一隻狐狸,不是人,所以原則稍微放寬些應該……也無妨?

    江慎這麽想著,無聲地歎了口氣,就這麽抱著小狐狸躺下了。

    小狐狸身體很暖和,像是蓋了一層暖烘烘的絨毯,江慎抱著他躺了會兒便覺得困意襲來,沒多久也沉沉睡去。

    翌日,黎阮醒得很早。

    他幾乎是一睜眼就覺得不對勁。但他剛從睡夢裏醒來,還有些迷糊,一時沒想清楚是哪裏不對。他下意識抬起頭,看見了男人近在咫尺的臉。

    黎阮眨了眨眼。

    江慎他怎麽……好像變小了?

    但他很快發現,不是江慎變小了,是他變大了。

    黎阮低下頭,看見了自己的手。

    白淨,纖細,指尖帶了點粉,還緊緊抓著江慎的衣服。

    不再是毛絨絨的爪子,而是凡人的手。

    他這就變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