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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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
手中的配劍落地,&nbp;&nbp;江慎急退幾步,背部撞上了粗糲的樹幹。
他的麵前,沈無為將那化作齏粉的玉墜隨手扔下,&nbp;&nbp;拍了拍手。
“沒用的。”沈無為道,&nbp;&nbp;“我修煉已至半仙半妖的境界,&nbp;&nbp;凡間的利器傷不到我了。”
江慎撐著樹幹,一言不發。
方才,江慎也擔心崽崽會遇到危險,讓小狐狸先行離開。他想隨後帶著侍衛進山,&nbp;&nbp;可誰知黎阮前腳剛走,那林中忽然掀起一陣狂風。狂風過後,&nbp;&nbp;江慎被帶到了這片陌生的樹林,&nbp;&nbp;見到了這個人。
江慎悄然看向四周,&nbp;&nbp;透過茂密的樹冠能看見那尚未完全暗下去的『色』。他大致能猜到自現在應該在長鳴山中,&nbp;&nbp;可具是何方位,他不知道。
長鳴山太大了。
似乎瞧出了他的圖,&nbp;&nbp;沈無為笑著道:“太子殿下,&nbp;&nbp;白費功夫。這長鳴山群山環繞,&nbp;&nbp;樹叢茂密,&nbp;&nbp;往這山中一躲,若無靈力感應,&nbp;&nbp;連你身邊那隻小狐妖說不準都會『迷』路,何況是你。”
“他傷了我的丹核,破了我的長生道,&nbp;&nbp;但一點隱藏氣息的法術我還是會的。”
“他找不到你了。”
江慎垂下眼,默然不答。
事已至此,他怎麽可能還看不出,&nbp;&nbp;這人頭到尾的目標隻是他。放江承舟來赴約,是為了放鬆他的警惕,遲遲不現身,是為了引小狐狸離開,獨自抓到他。
江慎:“你修行既已達到如此程度,為何還要幹涉皇權?”
“錯啦。”那張蒼老的臉笑起來,臉上的溝壑更為明顯,“不是貧道要幹涉皇權,如果可以,貧道也不想淌這趟渾水。可誰讓你要生在帝王家,你如果是個普通人,事情何須變得這麽麻煩?”
江慎皺起眉:“你什麽思?”
“想拖延時間,讓你的小狐妖找到你?也罷……”
許是多年的心願即將實現,他反倒顯得沒那麽心急。
沈無為往前邁了幾步,『逼』得江慎步步後退,眼底中帶著不難看出的快:“貧道畢竟謀劃了這麽多年,如果讓你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多沒思。”
“我是想煉化你的生魂。”沈無為道。
江慎:“生魂?”
“你自都不知道吧,你的魂魄有著超乎尋常的力量。”沈無為深深的望著他,眼底盡是貪婪,“我也不知你一個小小的凡人,為何會有這麽強大的魂魄之力,或許是百世積攢的功德?又或許是你前生曾是個得道之人?管他呢。”
“總之,我需要你的魂魄之力。”
江慎:“你要魂魄之力做什麽?”
“自然是為了飛升!”沈無為情緒忽然變得激動起來,“貧道苦修百餘年,在渡劫期前停滯了快三年,可連半片劫雲都不曾見過。”
“我師父說,我是機緣未到,可這機緣要等到什麽時候去?五年,年,還是百年?”
“長生道,也是有盡頭的。”他稍平複下來,輕輕歎了口氣,“我先前雖能保持身年輕,可我能感覺到,這具身的生命力一刻不停在流失。你看,你那小狐妖破了我的長生道後,我都成了什麽樣子。”
他抬起那已經變得幹癟蒼老的手,輕嘲一笑:“我等不了那麽久啦。”
江慎:“煉化我的生魂,你能飛升了?”
“誰知道呢,總要試一試的。”沈無為道,“古書上說,煉化吞噬生魂能大幅提升道行,尤是你這般力量強大的生魂。而道行急速提升,有機會引來劫雲。”
“可我不能直接要了你的命。”
“大恒如今國力盛,將是一派盛世。如果你死了,換做一個違背命的人登基,王朝由盛變衰,那過錯在我頭上了,這怎麽行。”
江慎:“所以你想輔佐江承舟登基,順理成章取我命。”
“是啊。”沈無為歎息道,“可惜他是個瘋子,滿腦子隻有那些情情愛愛,沒了那隻小狐妖,好像連命都不想要了似的。”
“可他中了我一箭,快要死了。”江慎冷冷看他,“他如果死了,你再殺了我,譴不是一樣會落到你頭上?”
“不,他不會死的。”沈無為搖搖頭,“我知道他今日赴約恐怕凶多吉少,所以給了他一張護心符。那東西能護住他的心脈,算傷得再重,一時半刻也死不了。”
他又笑起來:“等我將你的生魂煉化,吞吃入腹,再去將他救活好。”
不對。
不是這樣。
江慎忽然想起江承舟方才對小狐狸說的後那席話。
——“當心沈無為。”
——“不過,他想要的應當再也沒法實現了。”
江承舟他……
江慎若有所思地斂下眼。
長鳴山下,那片江慎帶人埋伏的樹林裏,如今已經『亂』成了一片。太子殿下在眾目睽睽下消失,讓在場的侍衛都慌了陣腳。
眾人四處尋覓江慎的蹤跡,沒有人注到,原已斷了氣的江承舟忽然又睜開眼。
他失血過多,臉『色』已變得極蒼白,但那雙眼卻格外明亮。他低頭看向傷處,沾滿鮮血的手按住那枚箭矢,猛地施力。
貫穿胸口的長箭被他生生拔出,鮮血變加厲湧出來。
大片衣襟被鮮血染紅,但他神情絲毫未改,這麽一點一點,竭力往前爬去。
“肅親王還活著,讓他跑了!”
他身後傳來侍衛的叫喊,似是有人追了過來。
腳步聲很快來到身後,江承舟忽然翻過身,抓著箭矢的手用力一刺,箭尖深深刺入那侍衛的咽喉。
而後,他抽出侍衛手中的長劍,用長劍支撐著身站起來。
“滾開!”
江承舟背靠樹幹,雙目赤紅,一張口湧出鮮血,嘶啞道:“不想死攔我,我要去見他,我要見——”
江承舟餘光瞥見了什麽,話音猝然頓住。
在場的他侍衛也跟著停住。風中吹來一陣清幽的香氣,眾人的神情變得空洞,而後身軟倒在地,這麽睡著了。
“你再繼續這樣,那老道士的符咒也保不住你的命。”林見雪開口,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
江承舟遙遙望著他。
他失血過多,視線跟著變得有點模糊,幾乎看不清那道纖長消瘦的身形。
但他還是竭力看過去,想開口,口中馬上湧出鮮血。
他又用衣袖擦拭。
“抱歉,我想……想再見你時,讓自好看一點。”江承舟放輕了聲音,急促而艱難地喘息著,“不該讓你看到這麽難看的模樣。”
他現在的模樣的確不太好看。
這位生來富貴的親王此生都沒有過這麽狼狽的時候,那一襲青衫染了大片血『色』,臉上血『色』盡褪,連眼神也變得有點渙散。
他竭力擦拭,仍然無法擦淨臉上和脖子上的血,無奈苦笑一下,身順著樹幹滑落。
林見雪走到他麵前。
江承舟仰頭看他,抬起手似乎想碰碰他,卻又看見了自那滿手的鮮血。
悻悻收了回來。
“你故的吧。”林見雪低頭看他,眸光冰冷,“你故激他殺你,想『逼』我出來見你一麵,是吧?”
江承舟沒有回答。
他怔怔地望著麵前的人,仿佛怎麽也看不夠,仿佛想把這張臉深深印入骨血。
“我明明已經兩清了。”林見雪閉上眼,不再看他,“我都還清你了,你為什麽還要糾纏我?”
“對不起。”江承舟輕聲道,“可我不想兩清。”
他急促喘息著,好像每說一句話都要耗費全身的力氣:“怎麽能兩清呢,我那麽愛你,我……七年了,我沒有一刻忘得掉你,怎麽可能兩清呢……”
“阿雪,你對我不公平……你對江承舟不公平。”
他相處的時間太短暫了,短短三個月,他甚至沒有機會,以江承舟的身份好好愛他。
“我明明……隻想要一個機會。”
林見雪猝然睜開眼。
他低下頭,像是聽到了一個極荒唐的笑話:“可你當初懷疑我,『逼』迫我,險些害死我的時候,也沒有給過我機會。”
江承舟怔住了。
林見雪輕嘲一笑,轉身想要離開。
“來生。”江承舟有些慌『亂』地撐起身,他,“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林見雪腳步一頓:“來生?你兩世作惡多端,你覺得你還有輪回的機會?”
“我不知道。”江承舟啞聲道,“但隻要有機會……隻要有一線希望,我都會回到人間,我……”
“赫連煜配不上你,江承舟也配不上你。這一世,這條命,我還給你。”
“下一世,我做個普通人。你想折磨我也好,報複我也罷,想怎麽都好……讓我見不到你。”
林見雪沒有回答。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終什麽也沒說,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很快消失在山道的盡頭。
江承舟緩緩收回視線。
“你說得對,我是故的。”江承舟笑起來,喃喃自語道,“可我也沒有辦法……早晚是要死的,死在這裏,還有機會見你一麵,不是麽?”
接著,他扯開衣襟,裏麵取出一張染了血的符紙。
“帝王之相……這什麽糟心的命。”
江承舟雙手用力一扯,將那符紙撕了個粉碎。
符紙被撕毀的瞬間,江承舟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卻再也吸不進任何一口氣。他用盡後一絲力氣,袖中取出一枚玉佩。
放到唇邊,仿佛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來生……”
他話沒有說完,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不再動了。
“——江承舟!”
樹林裏,沈無為感知到了什麽,忽地大喝一聲,目眥欲裂:“你竟敢……你竟敢……”
眼前閃過一道暗影,是江慎趁機『逼』近。
他心緒動『蕩』,還手的動作遲疑一瞬,隻來得及側身躲開。手臂傳來尖銳刺痛,被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傷痕。
沈無為後退幾步,捂住傷處:“你怎麽可能——”
“看來他沒騙我。”江慎手中握著一把匕首,刀鋒抖落一串血珠,“這東西果然是開過光的。”
江慎這一刀沒有收力,沈無為右臂霎時鮮血如注。如果不是他方才後關頭躲開,這匕首恐怕已經『插』入他的心口。
但沈無為沒有理會。
他抬眼看向江慎,眼中滿是陰冷的戾氣:“你為何要阻攔我,你全都在阻攔我!”
他疾步上前,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掐住江慎的脖子,將他狠狠摜到地上。
“你是不是覺得,江承舟死了,我不敢動你了?”沈無為冷眼看著他,眉宇間仿佛縈繞著黑氣,眉心慢慢浮現一道血痕,“當不了神仙,大不了道爺入魔,吃了你的生魂,我照樣可以長生不老!”
掐著他的那雙手用力收緊,江慎眼前陣陣發黑,持著匕首的手也漸漸失了力氣。
不知過去多久,鉗製在脖頸間的手鬆開,空氣重新灌入肺裏。
“咳咳咳——”
江慎急促咳嗽著,好一陣才恢複了視物能力。他艱難抬起頭,卻見沈無為樣仰頭看向際。
江慎後知後覺發現,『色』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暗下來。
山中狂風驟起,空被層層疊疊的陰雲所籠罩,那陰雲之中,隱約能看見些許細碎的閃電劃過。
“是劫雲!”沈無為眉心的黑氣和血『色』瞬間消散開來,眼底滿是喜『色』,“這一定是劫雲,上聽見了我的心願,給我送劫雲來了!”
江慎急促地喘息,仰頭看向空。
不對。
這劫雲是……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沈無為也沒有再理會他。他掐了個符咒騰身而起,飛向半空。
沈無為仰大笑:“來吧!”
可率先到來的並非雷電,而是一陣輕輕的笑聲。
“我知道,這東西能把你騙出來。”清亮的男子嗓音在他身後響起,沈無為回過頭去,看見了那道鬼魅般的身影。
黎阮朝他偏頭一笑:“想嚐雷劫的滋味早說呀,我能滿足你。”
沈無為神情變了:“這雷劫……你——”
黎阮忽然傾身上前,死死抓住了沈無為的肩膀,笑容在那蒼白的電光中顯得有些森然。
“……這是我的雷劫。”
他話音剛落,一道雷電當空劈下,將兩人的身影盡數吞沒。
沈無為被迫受了這道不屬於他的雷劫,仿佛被活活剮去一層皮肉,發出淒厲的尖叫。
樹林裏,無數細碎的雷電四散開去,有些甚至落到了江慎身邊。
江慎勉強躲過,仰起頭,對上了那雙熟悉的,帶著點擔憂的眼神。
那一襲紅衣的青年衣袂翻飛,他嘴唇輕啟,話音被淹沒在狂風和雷電中,但江慎看出了他說的是什麽。
他說:“等我回來。”
接著,黎阮後深深看了他一眼,抓著沈無為重新飛向遠處。
雷電也跟著追了上去。
“小狐狸!”
黎阮在半空又受了幾道雷,重重地摔在懸崖之巔。
沈無為摔在他前方不遠處,他抬頭看過去。
對方已經不太能看得出人形,渾身都變得焦黑幹癟,骨肉分離。
又是一道雷電劈下,沈無為連半點聲音都沒能發出來,被徹底劈成了灰燼。
黎阮鬆了口氣,身伏倒在地。
雷劫一旦開始不會輕易結束,邊電閃雷鳴,醞釀著下一次落雷。
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出現一道道焦黑的傷口,那傷口在靈力作用下飛快愈合,又在下一次雷中傷得更重。
所謂雷劫,是如此。
九九八一道雷,一次次的打碎重生,扛過去了,是脫胎換骨。
可迄今為止,他至多隻扛過了七三道雷。
黎阮知道自這次也不可能扛得過去。
雖然法力已經恢複,但他現在的心境已經與先前截然不,他根沒有做好渡劫的準備。
“不疼的,不疼的,再堅持一下。”黎阮蜷縮在地上,眼眶通紅,小聲給自打氣,“堅持一下好了。”
如果是普通人,應該會像沈無為那樣,被雷活活劈死。
但黎阮不。
他每次召出的雷,好像都不想要他的命。它隻會生生磨損掉黎阮的力量,磨損到哪怕再多一道雷,他可能會喪命的程度。
到那時候,它會停下來。
黎阮閉上眼,在劇痛和靈力的飛快流失中,靜靜等待著那一刻到來。
身的自我修複越來越慢,識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不知過去多久,恍惚間,他感覺有人接近了自。
他被圈進一個熟悉的懷抱裏。
過來呀。
雷……雷還沒結束呢。
黎阮伸手想推他,可他說不出話,也沒有力氣。
在這時,邊轟鳴一聲,雷電當空劈下——
“小狐狸?小狐狸……”
恍惚間,有人在耳邊輕聲喚他。那聲音很熟悉,仿佛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好像近在耳畔。
黎阮眯起眼睛,竭力看過去,卻隻能看見一團模糊的黑影。
那聲音他:“小狐狸,你要與我去仙界嗎?”
仙界?
他可以去了嗎?
可是……可是去了之後,是不是不能再回來了。
“是啊。”那聲音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溫聲回答,“去了之後,很難再回來了,你要去嗎?”
那怎麽行呢。
黎阮在心裏想,江慎還在這裏呢,他的……他的崽崽才剛出生呢。
他怎麽可以自離開。
“你不想去嗎?”那聲音又,“你還想留在人間,對嗎?”
黎阮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許多畫麵。
他看見長鳴山草長鶯飛,看見野獸為了奪食大打出手。他看見京城林立的樓宇,看見那來往的行人為了生計奔波不休。
眾生百態,煙火人間。
在人間的生活並不全是開心的,但也沒有他想象中那麽不好,何況……
黎阮看見有人朝他走來,男人溫柔的朝他笑著,懷裏還抱著那隻軟綿綿的小狐狸幼崽。小崽子伸出兩隻前爪,嗷嗚嗷嗚地要他抱抱。
“對。”
黎阮堅定道:“我要留下來。”
隨著他話音落下,仿佛一陣風吹開了白霧,黎阮終於看清了站在他麵前的人。
對方穿著濃墨一般寬大的衣袍,一雙淡金『色』的眼眸垂下,看向他的視線裏滿是溫柔。
那是一張與江慎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可很快,這道身影像是被風吹散一般,虛空之中,隻留下對方溫和的回應。
“好。”
黎阮睜開眼。
他先感覺到的是疼,五髒六腑都仿佛被火燒被針刺一般,疼得他喘不上氣。而後他才發現,自被人緊緊抱在懷裏。
抱住他的那人低頭看著他,那道視線,與他方才在夢中所見如出一轍。
黎阮的目光越過他看向際,原要落下的雷不知為何戛然而止,山崖之巔狂風大作,將邊的陰雲吹散開。
“咦?”江慎很快發現了異常,抬頭看過去,“劫雲,消失了?”
“你是傻子嗎?!”
黎阮終於找回了自的聲音,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落下來:“我不是讓你等我嗎,你來這裏做什麽呀?我被雷劈一下多打回原形是了,你要是被雷劈中,你會死的!”
雷劫已經過半,靈力很難短時間將身表麵的傷痕修複。
黎阮臉上、手上都留著明顯燒灼的傷痕,輕輕一動往外滲血。許是身的疼痛讓他變得比平時還要脆弱,黎阮沒有一點劫後餘生的喜悅,心裏又後怕又委屈,一哭停不下來。
江慎心疼得要命,不敢碰到他的傷口,手忙腳『亂』幫他擦眼淚:“對不起,對不起,你哭,是我錯了。”
可是他怎麽可能不管。
他怎麽舍得自躲起來,眼睜睜看著他的小狐狸受苦。
“你說得對,我真的是個傻子。”江慎歎了口氣,也有點無奈,“可每次看你遇到危險,看到你難受,我忘了你實特厲害。”
他俯下身,撫『摸』著黎阮的鬢發,喃喃道:“你隻是我的小狐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