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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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的交貨時間前三天,老吳便提前聯係了項建業。話裏話外都在暗示,要是不能按時做好足夠的被麵,可要算成違約的。
還好在約定時間前一晚,項家人總算把兩百張被麵全都縫製完成。無論是項穗穗,還是項媽和項二嫂,都覺得雙手酸痛。
項穗穗和項建業將被麵送到了縣城。
老吳僅粗略地掃了幾眼,語氣模糊道:“這看起來也沒有兩百張吧?”
項穗穗便讓他親自檢查數量。
等老吳數過幾遍後,倒是兩百張足夠。一張不多,一張不少。而且雖然工期緊張,但也沒有敷衍了事。老吳嘴裏數著數,心裏在打著算盤。
“夠數,夠數。”
項穗穗也不在乎對方變換的臉色,還沒來得及開口要賬,便看見老吳動手要把被麵搬到自己車上去。
項建業伸手按住那雙準備抬被麵的手。
“既然夠數,那你就先把賬給結清,然後再抬貨。”
老吳麵露為難:“這麽一大筆錢,我上哪兒能弄來啊。不過你們也別擔心,等賣棉被掙了錢,我立刻就把錢給你們補上。”
他這話說的輕巧容易,但字字句句都透露出想賴賬的意思。
不等項穗穗開口質問,項三哥就衝上前去,拽著老吳的領口,氣勢洶洶道:“你什麽意思?你之前可是說的一次結清!”
“可現在我確實沒那麽多錢,你要信就信,不信就拉倒。”
“你——”
項穗穗拉住要打人的項三哥,心裏想著隻要能把按過手印的那張字據拿回來,這些被麵遲早能賣出去的。
“你把字據還回來,這被麵也不賣給你了。”
老吳卻並不同意,他聲稱要是沒買到足夠的被麵,棉被就做不出來,那他就掙不到錢了。
“你們要字據也行,不賣被麵也可以,把我虧的錢還來就成。”
項穗穗生平頭次遇見這樣胡攪蠻纏的人,明明是他賴賬不給,現在反而倒打一耙。
她喊著項三哥把被麵重新拉回家,生怕老吳能做出當場搶奪的事來。
老吳在他們身後語氣悠悠道:“你們遲早得再拉回來的。畢竟我那裏可有你們私下做生意的證據。”
“什麽?”
老吳仔細解釋道:“黑市做生意還要偷偷的來,你說你們倆被抓到了,不得關上幾個月的。”
項建業氣得咬牙切齒道:“你不是在做生意?”
“我這麽大年紀了,又是主動坦白的,也關不了幾天,你們可就不一定了。”
老吳見麵前的兩個年輕人像是受到什麽打擊,又換成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勸他們把被麵交給自己,這虧損的錢,就當是給他們上一課了。
見兩人不吱聲,看老吳便走上前去,伸手要搬被麵。回過神的項三哥將他一把推開,惡狠狠道:“艸,老子怎麽著也得拉你一塊兒!”
“行啊,我就看你是不是一直都有骨氣。”
項媽和項二嫂在院子裏納鞋底,忽然聽見大門發出沉悶的聲音,剛剛起身,就看見項三哥拉著推車回來了。
項媽趕緊上前去接,嘴上一邊安排項二嫂趕緊去關門,一邊埋怨著:“幸虧你爸不在家,要不看見這麽多被麵肯定要問。”
“……不對啊,你們不是去送被麵了嗎?”
看小兒子臉色不對勁,項媽趕緊向小閨女追問道。
項穗穗隻得語氣厭厭地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這,這不是遇見空手套白狼的嗎……”
話還沒說問,項媽的聲音就戛然而止。項穗穗看她神色不對,順著項媽的視線望去,這才看見項爸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家,而且眼睛直盯著那車剛拉回家的被麵。
這次真的是全家人都知道了。
院子裏,項家人圍在一起,氣氛沉悶。項爸眉頭緊鎖,手下意識地摸向口袋,從裏麵取出一隻自製土煙。項爸猶豫了半晌,還是把快要拿出口袋的煙又放了回去。
項三哥受不了這沉悶的氣氛,率先開口:“也不用想主意了,反正字據隻有我一個人的手印。到時候我就咬死就我自己和老吳做生意的……”
“啪撻”一聲,正在說話的項三哥就被扔過來的課本砸了個正著。
項爸沉著臉:“說什麽廢話,這事就是你搞出來的,你不去誰去!沒半點腦子,別人讓你按你就按,你這麽有能耐你咋不把咱家都賣了!把你爹我都賣了!”
“他爸……”
項媽在旁邊語氣微弱,也不能真讓建業去,這事被村裏人知道了,自己兒子就更不好找媳婦了。
旁邊的項二嫂出著主意:“不然去找找大隊長。”
項二哥一口否決:“就趙叔,你前腳說了,他後腳就給你捅出去。”
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趁眾人都回屋,一個人影偷偷地打開項家大門,悄聲跑了出去。
天氣已經轉暖,即使是在晚上,黑漆漆的夜色之中,也不見涼意。過於稀疏的星星逐漸變得黯淡,隻有鐮刀似的彎月還能照亮五穀村的道路。
路上已經沒有村民,項穗穗經過別人屋前的時候,隻能聽見風吹動木門的聲音。她一口氣跑到河邊才停下。
眼前是一米多高的雜草,影影綽綽地遮掩著她的視線。
項穗穗隻覺得風刮得她眼睛都痛,她今天聽見項媽的小聲抱怨,大概是嘀咕如果一開始沒做生意,這次項建業也不會被騙,還是被這麽難纏的人騙。
她知道項媽一直都是這樣的脾氣,總是隨口抱怨後,就拋在腦後,從來沒放在心上。但項穗穗覺得委屈,她這些日子忙裏忙外,今天跑到縣城又跑回來,家裏人都沒關心過她喝水沒有。項家人討論老吳的事時,似乎也在故意略過她,隻將矛頭指向項三哥。
項穗穗覺得自己今天不僅被人騙了,還被冷落埋怨了。她那股嬌氣勁又重新在腦海占據主導,眼睛越發酸澀起來。
一陣微風吹來,麵前的雜草隨風而動,正好刮到了項穗穗的臉上。原本是輕輕拂動的力度,卻讓她覺得連雜草都要欺負她,不禁心頭一酸,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
“誰——”
聽見突如其來的淩厲聲音,項穗穗的哭聲頓時停下,她原本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沒想到卻又傳來一聲。
項穗穗著急地四處張望,這才發現現在已經是淩晨,如墨般的天空,不時發出響動的河水流動聲,都讓她害怕起來。
她想快步離開這個地方,誰知這荒僻的河邊卻突然傳來腳步聲,在寂靜的夜晚中尤為明顯。
項穗穗慌不擇路地想要跑開,眼看著離那腳步聲越來越遠。她還沒來得及慶幸,就被腳下的石塊絆住了腳,驀然摔倒在地。那原本遠去的腳步聲也越發靠近。
“啊——”
項穗穗察覺到身側的草叢被扒開,不禁出聲大叫起來。
“唔,唔——”
她的嘴巴突然被一隻冰涼的手捂住,剛開始用力掙紮,便聽見耳邊傳來無奈的聲音。
“別喊。”
“是我。”
路晏南剛鬆開,就看見項穗穗臉上的淚痕。他愣神之際,便被對方抱了個滿懷。
“路知青,河邊好像有人,剛才還問了好幾聲‘誰’……”
路晏南不禁眉頭擰緊:“是我。”
而且他也沒問幾聲,隻是喊了兩聲。
“啊?”
項穗穗這會兒冷靜下來,慢慢回憶著剛才那人的聲音,確實和路知青相像,不過更冷冰冰的。
她思緒回轉,這才發覺自己在抱著路知青的腰,而且頭還枕著對方的胸膛,涼絲絲的,有些奇怪。
項穗穗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對方的襯衫扣子竟然沒有扣完,導致領口處微微敞開著,下麵的紐扣也是歪歪扭扭的。
她慌張地趕緊脫離路知青的懷裏,把頭扭到一邊,不讓對方看見自己漲紅的臉蛋。
“臭流氓。”
路晏南不解道:“我?”
“你沒穿好衣服了。”
路晏南這才發現自己剛才起身過於匆忙,還沒來得及把衣服穿整齊。
他也將身子轉過去,把扣錯的紐扣一枚枚鬆開,再重新扣好。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路晏南的頭發也是帶著水汽。趁天氣轉暖,他才來河邊洗澡,畢竟晚上燒熱水會鬧出太大動靜。
原本一切正常,因為這麽晚的時辰,也不會有村民在外麵閑逛。哪知突然傳來嗚咽聲,他這才稍稍慌神,匆忙之間將衣服換上。
“剛才是你在哭?”
“我,我才沒有。是你聽錯了。”
見項穗穗小臉緊繃,路晏南也不再堅持:“我聽錯了,你趕快回家。”
“連你也這麽凶……”
項穗穗這才記起來自己出來是準備做什麽的,不禁又哭了起來。
她這舉動讓路晏南有些始料不及,因此路知青的反應也有些僵硬。
“你……”
他剛說一個字,項穗穗就一邊哭,一邊訴說著自己的委屈。
路晏南越聽,眉頭越皺越緊。
“老吳?”
項穗穗心裏一片冷清:路知青都隻記得老吳,都沒記得她的難受。
路晏南看著項小妹的表情,就知道她的腦袋又在想其他事情了,不禁無奈道:“你按約好的時間去,賬能要回來。”
項穗穗頓時忘記了剛才自己的內心糾結,連連向路知青確認。
“真的嗎?”
“嗯——不過,你哥可能要受點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