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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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若沒有想到他竟這般直接指明,有些意外,但少繞些場麵話,也甚合她的心意。
“您的來曆,敖滄已盡數與我道明。”彌若朝相唯莞爾,“您身負奇術,且重情重義,彌若拜服。”
“而我嫁入豫國公府的意圖,想來即便我不說,您也早已料到。”彌若說著微微抬頭,掠了相唯一眼,卻見他金華璀璨的眸子正灼灼地看著自己,莫名間亂了呼吸。
“彌若、彌若鬥膽,請您今後勿用神通玄術,幹涉我在豫國公府中的所為,不知您,能否應允?”
彌若垂著頭,等著相唯的答複,不曾想卻聽得幾聲朗朗的笑聲:“我還道是什麽殺人放火的大事?原來,隻是讓我閑事莫管麽?”
“望請應允!”
相唯垂著眼眸,狀似在打量杯中美酒,良久方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若做順遂娘子的意願,娘子你又能給我些什麽?”
“我能為你找到所尋之人。”彌若一字一頓地開口,定定地看向微愣的相唯。
方才他與敖滄的對話,她雖聽不甚了然,卻也明白了七八分意思。
他在找人。
彌家世代掌管鎮撫司,明麵上雖隻是負責天家護衛大內安危,但暗中卻在大胤的每個角落都安插了眼線,是名符其實的君王耳目。
彌若的手中,正是有大胤各戶各家的名籍冊,上至王室宗譜,下到無名棄兒,隻要是這片萬裏疆域中的活人,皆無不在冊。
當然此等秘事,彌若自然不會對相唯道明,卻也是毫不隱瞞自己的實力:“隻要告知我所尋之人的大致年齡,明晚此時,我必能給你答複。”
見相唯依舊笑而不語,彌若即刻又補充道:“若非大胤人士也無妨,我可以讓塞北的兄長去外邦……”
彌若還未說完,相唯就已抬手仰頭,將她之前斟的那杯酒一飲而盡。
“你……”彌若有些意外,沒想到相唯允諾地這般爽快,“你答應了?”
相唯將飲盡的杯盞朝下,逆著月華的眼眸,波光流轉,含情帶笑:“我本就是閑人,不介意更閑一些。”
“你隻需盡心照顧李炯,我便可對你的一切視而不見,甚至,”相唯拿著杯盞輕觸自己的下顎,看著眉眼漸漸舒展開的彌若,笑得意味深長,“稍稍幫襯一把。”
得到他的此番承諾,自然是意外之喜。彌若本以為他要守護李炯,必然是站在李闋一邊的。卻沒想到,偌大國公府,他所在乎的,也不過爾爾。
彌若頓時安下心來,少了他這般鬼神難辨的阻力,日後在豫國公府中行事,定能順手方便許多。
想到此處,她也不由得微微揚起嘴角,素來清冷的眉梢也揚起幾分暖意,為月下臉色微白的她,添了幾分麗色。
對相唯的袖手承諾,彌若心存感激,卻又不知如何表示,思索了片刻才遲疑問道:“您的傷,可好些了?”
“娘子不說,我都差些忘了。”相唯放下手中的酒盞,一麵解開衣襟露出裏頭彌若為其包紮的布條,一麵朝彌若招手,笑得不懷好意,“娘子為何要替夫我裹上這束胸般的玩意,難不成,這竟也是閨房情趣之一?還是,娘子在向為夫暗示什麽?”
在彌若窘迫的滿臉紅暈中,相唯眼中的漣漣笑意,卻是如一池盈盈的春水,波瀾不斷。
翌日晴空,宮門聳立,車馬徐徐。
蕭衍折騰了一日一夜,終於借著夜色,命人將城郊外的糧食避開眾臣百姓的耳目,悄悄運入宮中。
將不剩半粒穀穗的糧庫填滿後,鬆弛下神經的蕭衍,才突然想起仍滯留在宮苑內的李氏夫婦二人。
“噢噢噢!回家嘍回家嘍!”猶是一臉懵懂無知的李炯,坐在車內如來時一般興奮不已。
彌若看著身側,歡喜地口涎四溢的夫婿,不禁想起夜裏那個亦正亦邪笑顏魅惑的男子,明明是如出一轍的容貌,卻竟能如此迥然。
若說白天的李炯,是一泓清澈見底的溪泉,閃著爍爍陽光,見之沁人忘憂。
那麽夜裏的相唯,便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幽井,籠著朦朦霧靄,讓人看不真切。
彌若正默默計較著日後的相處之道,隻聽到身旁的李炯指著車窗外,高聲嚷了起來:“哥哥,哥哥!哥哥來帶我回家了!哥哥!”
彌若側頭看向窗外,隻見宮門數丈開外,一身著華服錦衣的男子坐於馬上,英姿颯颯。
許是聽見李炯的嚷叫招呼,李煊朝他們頷首而笑,英姿中又透出幾分儒生才有的溫雅。
“三弟,這兩日可有聽話?”李煊策馬上來,與彌若二人的車架並行,像尋常兄長一樣詢問著李炯。
李炯仰著笑容燦爛的臉,朝李煊忙不迭地點頭:“很聽話很聽話,不信你問媳婦!”
李煊看向車內的彌若,語氣倒也不失客氣:“父親牽掛三弟,讓我前來接迎。在宮中周旋的這幾日,弟妹辛苦了。”
彌若微微躬身:“是彌若思慮不周,讓家中長輩擔憂,連累兄長奔勞。”
就在這麽你來我往的客套寒暄中,豫國公府的大門又重現麵前。
李炯看著兩日不見的家門,頓時歡喜地忘了形色,尚在車轅上就蹦跳起來,一個不留神,腳下就踩空跌下。
“當心!”早先下車候在一側的彌若,見狀立即上前攙扶,卻不料與飛身上來欲攙扶弟弟的李煊撞了個滿懷。
看著近在咫尺,同樣一臉意外的李煊,彌若來不及多想就亟亟收回了手,卻忘了半個身子仍依靠在自己身上的李炯。
“啊!痛!啊啊啊!痛痛痛!”即便有兩人的出手相救,李炯依然沒有逃脫摔得鼻青臉腫的悲劇。
一旁的下人們立即一窩蜂地聚上去,將自家疼得在地上嗷嗷直叫的三公子,七手八腳地抬入府門。
一陣鬧心的亂糟糟後,被獨獨留在門口外的二人,麵麵相覷。
“弟妹果真不愧是將門出身,”李煊狀似不在意地理了理衣袖,不動聲色地笑道,“有別於尋常世家閨秀。”
“粗識些拳腳皮毛而已,兄長過譽了。”彌若垂下眼,淡淡地帶過,“我先去照顧夫君,稍後一同向父親請安,兄長請自便。”
說著,也不等李煊言語,朝他簡單行了個禮,便直直行入府門。
李煊看著彌若匆匆離去的背影,抽出袖中的折扇,緩緩展開,現出扇麵上的一副雨後新荷圖,神色莫測,若有所思。
放眼整個國公府中,能讓李炯感到懼怕的,恐怕也就隻有李闋了。
一聽到彌若說要去給李闋請安,李炯頓時停了哭鬧,怯怯地看著她,淚汪汪的眼睛裏滿是不情願。
彌若俯下身,替他擦了擦占了些許灰塵的手心:“這是孝悌之本,斷斷不可廢的。我陪你一道去,好不好?”
見李炯勉強地“哦”了一聲,彌若偏過頭,朝身後的仆從開口:“速速替郎君梳洗更衣。”
“是是!”
說完,彌若便自然地準備退出去,一名婢子跟著上前問道:“夫人,可需奴婢替您梳洗?”
彌若聞聲看去,正是那名喚作“流霜”的婢子,蕭衍安排在她身邊的內應。
“不用,你陪我在附近走走就好。”她抬手,流霜立即會意地上前,扶著她的手臂,朝僻靜的園中走去。
彌若拂開含苞的花枝,淡淡問道:“這園中都栽了些什麽花草?”
“回夫人,這附近有牡丹、芍藥、迎春,遠一些的還有幾株鳳冠山茶和紫玉蘭。”流霜微仰著頭,兩頰微紅,雙眸靈動,嘴角含笑。
“哦,”彌若神色依舊淡然,但接下來的話卻讓流霜臉色瞬變,“沒有烏頭麽?”
“夫人我……”流霜驚得鬆開了彌若的手臂,但她臉上的慌張也不過一閃而過,片刻後又浮現出有恃無恐的自信,“即便這樣,我也是主上親自……”
“啪!”她的話還未說完,一個響亮的耳光便在她如花的臉頰上炸響。
她捂著臉愕然地看向不急不緩收回手的彌若:“你……”
“一介賤婢,竟敢與主母頂嘴,的確該打!”不遠處兀然響起一個清越的女聲,尋聲看去,卻是二夫人傅氏。
“二嫂。”彌若倒是毫不意外,偏過身朝傅氏行禮,仿佛早知道她在那處一般。
傅氏挺著隆起的肚子,被兩側的婢女攙著,朝彌若走近,看著她微微泛紅的手,趕忙掏出一方邊角繡著碧色荷葉的錦帕,關切地為她擦拭:“妹妹處置下人,何必自己動手,三弟該多心疼啊。”
“是我眼力不好,竟挑了這麽不懂規矩的丫頭,給妹妹添堵了,是我的不是。”傅氏一麵自責著,一麵示意身後的婢子上前,“將這丫頭帶下去,先在柴房餓上三天,再發賣出府。”
“五天。”彌若幽幽吐字,卻看也不再看羞憤含淚的流霜一眼,將手從傅氏的帕子中抽回,“二嫂,我進去看看郎君可準備妥當,得早些去向父親請安。”
“妹妹放心,這裏有我處置。”
“有勞二嫂費心。”彌若稍稍欠身,便翩然離去。
傅氏朝身邊的婢子使了個眼色,婢子立即上前將流霜的嘴捂住,不容掙紮半分地,就將她如麻袋一樣拖了下去。
“夫人,難道她發現了?”攙扶著傅氏的貼身侍婢,湊近傅氏的耳畔低聲道:“流霜這丫頭怎麽會這麽不小心!”
傅氏一手撫摸著高聳的腹部,一手輕輕地搖了搖,“你沒瞧見麽?那把浸了毒的梳子還在流霜袖中,都不曾拿出,她又怎麽會知道?”
“或許,隻是她不喜流霜罷了……”
傅氏盯著彌若消失的方向,自語道:“我看,沒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