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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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相唯被李煊的話所刺激,正恨不得將眼前人撕成碎片時,李煊飄向屋頂的眼風一凜,唇齒輕啟,“動手。”

    彌若隻感覺到手下的尾巴變得軟綿無力,當即回頭看向相唯,隻見他原本灼灼的金眸,瞬時迷離無神,像是籠罩上了一層薄霧。而臉上的戾氣也盡數褪去,隻剩下一片無知的懵然。若不是眼眸仍是金色,彌若還以為他又變回了李炯。

    捆縛著李煊的九條尾巴也收了回去,一時失了支撐的李煊,不可避免地跌落到了地上。

    “君上。”一個清越的女聲從天而降,彌若定睛看去,竟是本應該臥床不起的傅氏。

    素衣挽發的傅氏看著李煊脖頸上的紅色勒痕,不由得蹙眉心疼道:“君上為何這般遲才喚我,若是有個萬一……”

    “他素來謹慎,唯用此計逼他露出破綻,才有機可乘。”李煊一邊輕聲出口解釋,一麵不動聲色地擋開傅氏近前探視的動作,客氣而疏離。

    他拾起身旁跌落於地的折扇,小心地撫了撫確認無損後,才撐地站起,朝仿佛被定住一般的相唯走去。

    “你們想做什麽?”彌若抽出腰間的長劍,下意識地擋著相唯身前,目光警惕地看著麵前的李煊和他身後的傅氏。

    傅氏見彌若這麽不知好歹地擋著自家夫君麵前,臉色格外不善,語帶譏諷:“我勸你還是早些收起手中不長眼的兵刃,小心一會誤傷了自個。”

    彌若冷冷一笑:“我手中的兵刃,何時由你這一介妖孽來做主了?”

    傅氏如被戳中死穴一般,麵色刷白勝雪,餘光瞟了瞟李煊,見他並無異色,才咬唇狠聲道:“這回沒那狐狸保你,看你還能說大話到幾時!”

    彌若見自己這般指明傅氏的身份,李煊沒有一絲意外,心下不禁頓時明了,眼光轉向李煊,冷言道:“好一個夫唱婦隨伉儷情深!你的發妻早已在牆中化為白骨,你卻與妖邪勾連謀害手足,真是枉稱君子!”

    “你!”傅氏見彌若對李煊如此出言不遜,頓時氣上心頭,抬手就欲上前教訓她,卻被李煊攔了下來,“莫要妄動,灩姬。”

    “是。”灩姬剜了彌若一眼,才不甘心地退後半步。

    李煊上前,看著彌若手中所持的,橫隔在自己身前的長劍,淡然一笑:“灩姬之前擅自行事,多有得罪,還望弟妹海涵。”

    彌若持劍的手一滯:“她是你的人?”

    想起方才在屋外聽得他與相唯的談話,隱約明白他也非凡俗之人,卻未料到他與那個冒名頂替的傅氏竟是一夥的!

    李煊看出彌若心中所想,出言解釋:“李煊的發妻傅氏暴斃新房,是她命中陽壽已盡的緣故,與灩姬與我並無相幹。”

    正說著,彌若身後突然傳出一聲重響,回頭看去,竟是相唯栽倒在地,半身蜷縮著,一手捂著胸口,雙眼緊閉,眉間緊蹙,薄唇微啟,卻像是在低低喊著什麽。

    彌若怔然:“他、他怎麽了?”

    即便是上一次他胸口被刺穿,也不見他的臉上出現過這般痛苦的神情,難道還有什麽比穿心之痛更甚的麽?

    灩姬輕哼了聲,頗為隨意地道出緣由:“不過是被我的魘魔困住了罷了。”

    “什麽?!”

    彌若猶記得昨日,自己被那魘魔所困時而遭受的一切,真正的生不如死,不由得對灩姬憤怒道:“你竟如此……”

    “弟妹勿要過慮,他被魘魔困住的幻境,並不是憑空造的,也不會要了他的性命。”李煊趁彌若驚怔分神的片刻,避開她手中的利刃,閃身至相唯身側,居高臨下的幽邃目光裏,難以覺察的幾絲笑意一閃而過,“隻是讓他記起一些,被他自己忘了的事情。”

    清風拂麵,荷香陣陣。

    前一刻尚在混沌思緒中的相唯,睜開迷蒙的眼,九重天之上的豔陽毫無遺漏地灑入他的眼中,讓他不禁抬手遮蔽。

    這是哪裏?

    他緩緩支起身子,才發現自己身下是枝粗壯的菩提樹幹,不遠處是一汪澄澈的碧水,碧波之上白蓮朵朵,遺世獨立。

    這是,九重天的瑤光池?!

    相唯扶額苦笑一聲,千防萬防,沒想到還是遭烽聿那個奸猾小人算計了。

    竟讓自己夢回三百年前?難不成是想在三百年前的虛幻夢境裏報複他出氣麽?

    烽聿這小子的氣量未免也太小了。

    正在相唯拂開枝葉,查看烽聿為報複他所設的圈套陷進在何處時,打量四周的目光卻不由得死死凝在池畔立著的一個人影身上。

    紫裳窈窕,墨發及腰,一支剛折下尚帶露水的桃花簪帶在發間,沒有多餘金玉的修飾,卻更顯出塵絕色。

    相唯隻覺得自己的心跳兀然停滯,鼻間的呼吸也幾乎忘了,整個視線裏唯剩下那個右手執筆作畫,左手緩緩研磨的紫衣女子。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真實,以致於,他都忘了自己此刻身處夢境。

    他按耐不住地想開口喚她,卻發現自己如何呐喊,都無法發出絲毫聲響。他想跳下枝頭朝她飛去,卻發現自己如何掙紮,都無法移動身體半分。

    更令人心驚的是,當他再凝神看向不遠處的女子時,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睜大眼,都無法看清她的樣貌。

    他能看清她發間的露水晶瑩,她筆下的新荷初露,甚至連她所執畫筆的毛尖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卻唯獨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的五官眉眼上,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白紗薄霧,戳不透,驅不散。

    就在相唯還在竭力看清女子樣貌的時候,眼前所見,恍如一麵突然漾起波紋的水麵,漣漪陣陣後,紫裳女子,荷塘墨色,甚至連身下的菩提樹都一同消逝不見。

    “芷鳶!”身子終於能動彈的相唯,朝女子消逝的方向撲過去,卻隻抓住滿手的嫋嫋水霧,絲絲荷香。

    他四處環顧,視線內皆是一片潑墨般的暗色:“芷鳶!”他朝空曠無一物的四周嘶聲吼著,但那抹早已刻入他骨髓的紫色,卻毫無蹤跡。

    漸漸傾壓沒頂的烏雲,伴著隆隆的雷聲而至,時不時一道道利刃般的閃電劃破暗沉的天際,照亮相唯恍然驚愕的臉。

    他不敢置信地偏頭尋去,果然在緩緩散去的水霧後,看見了重巒疊嶂的聳拔山峰,而在那重山之中最高的巔峰之上,赫然是一個被捆縛的人影。

    衣裳襤褸,長發披散,手腳皆被玄鐵牢牢捆住,但他卻薄唇勾起,無視一道道在他腳邊炸裂的閃雷,高昂著桀驁不屈的頭顱,灼灼的金眸中盡是譏嘲地看向天際,傲然不可一世。

    這個人影,竟是他自己!

    這裏竟是,三百年前他被處以九道天雷的誅仙台!

    此時的相唯懸於半空中,俯瞰三百年前的自己,頗有物是人非之感。

    原來當初的他,竟是這麽不羈狂傲,難怪天帝容不下自己……

    相唯嘴畔的苦澀還未來得及蔓延開,身側不遠處的烏雲後,顯出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哥哥,青昊。

    青昊澄碧色的眼眸,正緊緊凝視線著山巔之上的人影,身上的白袍被風吹起,更添幾分仙味。

    然而,就是這個被傳為仙界最出塵俊逸的仙人,此時,竟要遵從天帝的旨意,親手將自己的弟弟銼為煙灰。

    而此時,相唯就站在青昊兩丈開外的地方,他卻視而不見。顯然在這個仿造三百年前的夢境中,相唯是如空氣般的存在,不能改變任何,也不能被夢中的任何人察覺。

    青昊微微偏過頭,難以聞聲地歎了口氣,轉眼間手上就顯出一根雷霆金棍,帶著萬鈞之勢的雷霆直直地劈向山巔上的罪仙。

    天帝之怒,地震山搖。

    八道天雷,一道狠似一道,將原本高聳入雲的山顛都被震塌了一半,而在依舊完整無損的誅仙台上,那個不羈的人影已不知何時垂下了他高昂的頭,頹然地倒在髒汙的塵土中,不省人事。

    相唯看著三百年前的慘痛經曆在自己麵前重演,當時天火焚身的噬心之感,猶然在目,令此刻的他不禁抬手捂住胸口。

    原來,烽聿就是想讓他重新經曆一回當年痛苦不堪的遭遇麽?想讓他崩潰發瘋?

    相唯抬眸看向一旁的青昊,冷冷一笑,噬心焚身之痛哪裏抵得上被至親背叛時的絕望!

    更何況他,早已不是當年的九逍了!

    青昊看著已是奄奄一息的弟弟,行刑的動作一頓,麵露不忍,但也不過是片刻,他終是閉上了眼,將最後一道也是最致命的天雷,毫無偏差地劈向了誅仙台上那個蜷縮頹然的身影。

    相唯目不轉睛地盯著這最後一道天雷,因為他知道,它並未擊中自己,而是……

    驀然,他的眼眸陡然圓睜,幾乎是下意識地朝那道天雷的方向撲身過去,失聲痛喊出:“不要!”

    隻因在他眼前,替他擋下這最後一道天雷的,並不是所謂誤入歧路的李炯前世,而是,一抹從天際飛出的纖細身影,那抹紫色的身影。

    “芷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