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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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須發皆白,額上眼角皆是歲月滄桑的紋絡,眼眸裏卻閃爍著與年齡不相符的狡黠。

    這、這不就是前日替傅氏接生,昨日替李炯診治的老大夫嗎?!

    那老者顯然也認出了彌若,臉上的笑紋頓時深了不少:“我將將上來時,就聽畫皮妖說你媳婦也跟著一塊來了。我剛還納悶著,怎麽隻見個瘦小子,原來竟是乖兒媳扮的。嗯,扮的挺像,沒熏人嗆鼻子的脂粉氣。”

    說著,一巴掌直接揮向相唯的後腦,笑聲朗朗:“臭小子,挑媳婦的眼光不錯。你這回先斬後奏的事,我就暫先不追究了。不過等你幾時回了無花山,還是得再補辦個婚事。怎麽說也是我千麵蝙蝠的兒子娶媳婦,這可寒酸不得!到時候,把天界鬼界魔界的人物都請上一請,也讓他們瞧瞧我扶兮的威風哈哈哈哈……”

    彌若聽得這一通連珠炮似的話語,隻覺得頭嗡然一聲幾欲炸開,趁那老者沉浸在幻想中忘我的仰頭大笑時,她趕緊扯了扯相唯的衣袖,低聲問道:“這位是,令尊?”

    相唯僵硬的嘴角抽了抽:“你覺得我倆像?”

    不等彌若理解過來,那自稱相唯“爹”的老者就一把拽過彌若,笑得甚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來來來,乖兒媳啊,陪我這老人家喝幾盅,權當做是見禮了。”

    彌若推脫不得,忙向一旁的相唯使眼色,卻被他視而不見,反而斟酒遞至她麵前,壞笑道:“娘子請。”

    在這“父子倆”的半逼半勸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不勝酒力的彌若就暈暈乎乎地趴倒在桌案上,醉著睡了過去。

    “酒品還行,可惜就是酒量差了些,你日後可得多調/教調/教。我當年在六界可是出了名的海量,即便是兒媳也不能別人小瞧了去,怎麽也得弄個‘千杯不倒萬杯不醉’吧!”

    相唯跟著笑了幾聲,悠悠轉著手中的酒杯,看著觸手可摘的星辰,目光有幾分遊離:“緋姻的這‘醉生夢死’的滋味,雖不抵冥花樓‘迷神引’的甘醇濃烈,倒也能讓人在似夢似醒間回味幾分,算是難得。”

    老者連飲幾杯,才暢然呼出口氣:“那畫皮妖若不是有這釀酒的本事,老子早將他攆回無花山了,還留他在人界披著個死人皮丟人現眼的作甚!”

    “伊人已逝,起碼,他還能用那張人皮來提醒自己永不忘記。”相唯垂下眼眸,收起眼中的灼灼光華,徒留一片黯然陰影,“可是我,連她的模樣,竟都已記不清了……”

    相唯想起在魘魔幻境裏,那抹熟悉的紫衣,和那張如何也想不起五官的臉,心痛如絞。

    他看向老者,逆著星光的臉上,浸滿無奈和苦楚:“我曾以為千萬載後即便是化作劫灰都會記得的那個人,隻過了短短的三百年,我卻連她的樣貌都想不起一分。”

    “若她當初真是棄我不顧,或許我現在還能好受些。可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她,是她替我擋下的那道天雷,為什麽到頭來魂飛魄散會是她……”

    老者看著情緒愈發激動近乎失控的相唯,毫不遲疑地抬手就當頭潑了他半壺冷酒,見瑩黃色的液體順著他的發絲下頜淌下,不鹹不淡地道:“發酒瘋扮情聖,你小子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哼,倒是可惜了我這半壺好酒。”

    “因果因果,有因便有果。”老者悠悠吐出幾句,眼底是洞察一切紅塵世事的了然超脫,“所謂的魂飛魄散灰飛煙滅,隻不過是那些無能者逃避的借口罷了。在老子看來,即便是堙沒為塵,也不過是另一種重新來過的方式,終究逃不過這六界之中。”

    相唯黯然的眼眸裏,金光陡然閃現:“您是說……”

    老者偏過頭繼續飲酒,恍若不知狀:“老子可什麽也沒說。你覺得老子像是那種隨便道破天機的算命先生嗎?”

    “是是是,不不不,”相唯反應過來,一麵拿著袖口擦著臉側的酒水,一麵忙不迭地探身上前,親自給老者斟酒,嘴畔重新染上笑意,“扶兮主上,可是從古至今天上地下最有妖格的妖,怎麽會幹這麽有損妖品的事情呢?您老喝酒喝酒!”

    “那是自然。”老者毫不客氣地接下這一串的恭維,“曆代妖王中,就數老子最有妖格了。”

    “那依您看,這天機裏的時間是多長?”相唯試探著老者扶兮的口風,“四百年?五百年?六百……”

    “你真當老子是算命先生啊,問什麽答什麽!”

    扶兮狠狠瞥了相唯一眼,麵色頗為不耐,但仍是緩緩道來:“不是說了麽?既然已種下了因,結果之時便隻能等機緣了。機緣不到,你急也無用。”

    相唯聽聞的臉色又是一黯,但過了幾息,慢慢如常,呼出口氣,笑了笑:“是我自己執念太深,讓您見笑了。”

    扶兮猛一拍相唯後腦,差些就將他拍倒在桌案上:“你也知道自己可笑?你真該拿麵鏡子照照方才的模樣,簡直是要酸倒老子的大牙了!”

    二人推杯換盞了幾輪,相唯擱下手中的酒杯,抬眼看向扶兮:“您這次來凡間,可是特意來尋我的?”

    “不錯。”老者瞬時斂起臉上所有的嬉笑,倒是顯出幾分不可侵的正色,手捏訣在彌若頭上輕點了一下,封住她的五感後,才繼續道:“魔族有意與幽冥鬼君聯姻,這事你可知道?”

    千百年間,魔族與妖界過節頗多,一直勢不兩立。自命清高的天族,向來是不屑插手兩方的爭鬥,故而,擁有與天族不相上下實力的幽冥鬼君,便變成了二者爭相拉攏的對象。

    相唯點點頭:“幾日前,我曾去了一趟幽都,恰巧遇上了準備向鬼君提親的魔族少主。可是,”他頓了頓,嘴角浮起幾分瞧熱鬧的笑意,“烽聿本人似乎對這門親事並不熱忱,著急忙慌地就投了胎,顯然是婉拒了魔族的意思。”

    老者陰陽怪氣地哼了聲:“哦,鬼君投胎的事情你也清楚?”

    相唯無聲地笑了笑:“昨日才認出他的,這二十年來,隱藏得未免也太好了……”

    還未說完,老者便在他腦門上敲了一個爆栗:“你果然是跟傻子跟久了,人也蠢笨了!什麽叫隱藏地好,我怎麽就能一眼就認出他了?!兩日前我假扮大夫本是打算去尋你的,倒是誤打誤撞地發現了鬼君那小子的身影。若非我在暗中提醒你,你指不定現在仍被蒙在鼓裏!”

    “這、這純屬湊巧啊……我當時壓根沒認出是您……”傅氏生產那夜,相唯一心全在探明那魘魔出處的事上了,那還顧得上注意個糟老頭的接生大夫。

    但他自知理虧,也清楚無法對一根筋的扶兮講理,隻能捂著頭討好地衝老者笑道:“您那千變萬化火眼金睛的本事,我哪裏及得上其中的萬一啊。”

    “您看,您這次幻化的模樣,我當時在李府就愣是沒瞧出來半分。若不是今日您故意沒有隱去氣息,我定然也是辨不出您的。”

    扶兮被相唯誇得不禁有些得意,挑了挑眉毛:“真的?”

    “當然是真的,您……”相唯的下一輪誇讚還不等出口,頭上又炸響了一個爆栗,“臭小子,在凡間的這二十年光長嘴上功夫了是不是?瞧不出鬼君的名堂也就算了,他身邊的那個魔女你怎也沒認出?”

    “輕些輕些……魔女?”相唯護著頭連連討饒,“您、您指的是,鬼君身邊那個、那個能操縱魘魔的女人?”

    “廢話!難不成我還是指那具連動彈都難的骷髏白骨!”說著,又是毫不留情的兩個爆栗,“那魔女就是魔族有意許配給鬼君的公主,難保這不是走投無路的魔族使的美人計。你可別渾到人家都終成眷屬抱娃了還樂得吃喜酒呢!”

    “不、不可能。”相唯一邊招架著隨時可能敲下的爆栗,一邊亟亟開口道:“烽聿他,他不可能看得上其他女人的,他君後的位置早就……”

    扶兮又一個爆栗狠狠敲下:“你以為誰都與你傻小子一樣,爭著當情聖嗎!”

    相唯的動作一滯,李煊夫婦所為的種種盡數湧上腦海,烽聿對那魔女有沒有感情不好說,但那魔女對烽聿的心思卻是一清二楚的。若是假以時日,保不齊那素來以君子自居的烽聿,不會因愧疚而心軟接納了……若真是這樣,冠著君後之名的芷鳶,又要被置於何地?!

    相唯越想,眉頭越發蹙得厲害:“您先在這小住幾日,關於這件事,我先去查個明白,再來告知您。”

    不等扶兮多言,相唯就將一旁昏睡的彌若抱起,站起身一邊亟亟地朝外走去,一邊還不忘教老者如何打發無聊的時光。

    “對了,敖滄也在這邀仙樓裏,您要是嫌悶,可以找他陪您喝酒。”

    待相唯抱著彌若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扶兮才撫著胡須,眉梢嘴角的紋路中,盡是不得已的無奈,緩緩歎出口氣:“妖界眼下實在是經不起大折騰了,我這把老骨頭也還想多喝幾年太平酒,隻能,先委屈你了。”

    說完,扶兮沉思了半晌,才像陡然想起什麽似的抬起頭,片刻前還耷拉的眼角,又露出幾分頑笑之色:“哦,那條龍也在?嗯,雖然酒品差了些,但酒量還湊合,左右無事,陪著玩玩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