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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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灩姬呼了口氣,“在人界待了許久,看來我的術法也不曾退步。”
彌若一手緊緊攥著灩姬,一手死死抱著狐狸,從一陣天旋地轉中睜開眼。
眼前茫茫的霧靄散去後,是若隱若現的翠色群山,連綿起伏的山巒上雲霧繚繞,不像想象中的瘴氣彌漫,反而有幾分出塵的仙味。
彌若遠眺著眼前百餘座高聳入雲的山峰,驚歎出聲:“這,這……哪座才是無花山?”
“都是。”相唯從彌若的懷裏躍下,精神抖擻地伸了個懶腰,又舒展了一番尾巴,“二十多年沒回來了,回家的感覺真好!”
彌若卻是被相唯的話語驚得心頭一跳:“都是?那、那得從何尋起啊?”
相唯抬起狐狸爪子,指了指那群山峻嶺中最高最陡的一座山峰,“颯雲峰,師父他老人家的妖王殿宇就建在峰頂。”
彌若看了看那望不到頂的山巔,心裏咯噔一聲,等他們爬上去,敖滄的骨頭估計都隻剩渣了。
灩姬愛莫能助地攤了攤手:“我也就隻能送你們到這山下了,雖然從這兒看著靜如止水,但山裏頭的精怪妖魅頗多。”
說著,又瞥了眼身邊躍躍欲試的狐狸,拉過彌若的手:“尤其是這狐狸還真成了無用的廢柴,自保都難的當下,你、你真的要去?”
彌若拍了拍灩姬的手背,淺笑寬慰道:“友人生死未卜,若是置之不理,那才真真是枉為人一遭。所謂盡人事聽天命,無論如何,也得賭一賭,指不定就柳暗花明了。”
灩姬聽著彌若的這番肺腑之言,不禁有些觸動:“好吧,既然你都這般說了,我也就不再勸了。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那位如此重要的友人,是被困在哪兒了?”
彌若聽聞,驚訝地抬眼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上次狐狸幫了我一回,這且就算我還你們個人情。”灩姬有些不自然的偏過頭,“這山裏頭的事情,我雖無法幫你們,但在山外頭,我還是可以出幾分力氣的。”
“但你們可別對我期待太高,我的術法平平,若是遇上厲害的高人,頂多隻能給你們拖一些時間。”灩姬神色變得有些凝重,“所以,你們還是得給我好好的回來。”
待灩姬攜著一陣疾風遠去後,一直未出聲的相唯才甩了甩尾巴:“時間不多了,走吧。”
彌若看著相唯走著的方向,與片刻前他所指的颯雲峰卻是背道而行,不禁疑惑:“方向沒錯?那山分明……”
“師父在颯雲峰上建的殿宇,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擺設罷了,他真正住的居所,在前麵的放鶴穀。”
彌若恍然:“那你方才那麽說,是故意騙她的?!”
相唯扭頭看向彌若,即便是狐狸臉上,也能看出幾分狡黠:“她是魔族的公主,又對鬼君癡心一片,無論她向著誰,我都不得不防。”
相唯所言並非無理,甚至可以說極為明智,但彌若心裏卻依舊不是滋味。
與灩姬關係不大的相唯尚且如此防備她,那與她日夜相伴的李煊,對她豈非更是芥蒂叢生?想起灩姬對李煊所做的一切,心裏更是一陣憐憫。
這種不顧一切的一廂情願,其中的苦楚與卑微,彌若深受其感。故而,她選擇了舍棄,但灩姬,卻是始終如一的堅持。
思及此處,彌若不由得感到自慚形穢,果然,他們彌家就是這般天性涼薄。
她抬手摸了摸手臂上種下毒的地方,心底暗暗苦笑,連自己都可以舍棄不顧的人,哪還有臉麵與他人攀比情義。
彌若兀自想著心事,身旁的森林樹木卻是愈發濃密,蔥鬱至極,以致於將本就稀薄的日光盡數遮擋,幽謐不明。
“這裏是不歸林,是禦敵的第一道屏障。”相唯的步子漸漸慢了下來,九條尾巴不再隨意搖擺,聲音也越發謹慎小心起來,“當心,不要去碰任何樹木花草,它們都是劇毒之物,見血封喉,沒有術法護身,唯有死路一條。”
“嗯。”彌若見相唯如此叮囑,自然不敢大意,緊緊跟著相唯走過的路,如履薄冰。
屏息凝神地走了大半個時辰,鬱鬱蔥蔥的樹牆後陡然分出數條岔路,相唯止步停了一停:“這裏隻有一個生門,其餘皆是充滿瘴氣的死路。”
“可惜我太久沒回來,早早就忘了哪個是生門了。”說完,狐狸嘴一歪,扭頭朝彌若壞笑道:“娘子選一個吧。”
彌若一愣,看著相唯那不懷好意的笑容,心知他定是又在捉弄自己。
她打量了眼前相差無幾的岔口一番,默默地上前抱起狐狸:“我比較信天意,你掉下來的時候,頭倒向哪條路,便走哪條。”
說著,便做出欲將手中的狐狸扔擲出去的動作,大驚的相唯立即掙脫彌若的手心,亟亟地朝一個路口奔去:“我剛剛又突然想起來了,是這條路沒錯,娘子辛苦娘子辛苦。”
彌若看著那個落荒而逃的白色身影,不禁掩唇一笑。
從不歸林的出口探出頭,眼前是光禿禿的一片無垠沙地,耀眼炙熱的日光毫無遮擋的,直直射入彌若的眼中,讓她不由得抬手遮蔽。
“山裏……怎會有這……這麽大的……沙漠?”彌若一麵遮擋著烈日,一麵氣喘不止地問道。
狐狸被頭頂的豔陽炙烤著,熱得不住地吐著舌頭:“這是白骨坡,待會不管出現什麽,你都別管,跟著我走就是了,知道了麽?”
彌若揮汗如雨地艱難點頭,跟著那一串狐狸爪印,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沙地中走著。
仿佛走了大半日,什麽異樣都未發生,四周仍是望不到邊際的黃色細沙,景色未有絲毫變化。
彌若皺眉問道:“沒走錯麽?我怎麽覺得,我們一直都在原地?”
“說了別管,跟著我走便是了。”一直埋頭走在前頭的相唯悶聲答道,話語透著明顯的煩躁和不耐。
彌若心下疑惑,卻也無法反駁,隻能硬著頭皮跟上相唯的步子。
“哎喲,乖兒媳你怎麽來了?”一聲熟悉的叫喚在彌若耳邊響起,她循聲望去,那不遠處朝她招手的人影竟是扶兮!
“你師父?是你師父!”彌若驚喜異常,轉身便欲告訴相唯,卻見著那白色的身影陡然倒地不起。
“相唯!”彌若急忙上前抱起狐狸,卻見他雙目緊閉,四肢抽搐,鼻息越來越弱,“你醒醒,快醒醒,你師父就在眼前了!”
“乖兒媳你怎麽了?”扶兮的聲音遙遙傳來,“還不快過來!”
彌若抱著狐狸跪在沙地上,急得有些無措:“相唯他,他不大好了!您快來看看,快來救救他!”
“那你還不趕緊抱過來,快過來給我瞧瞧。”扶兮聞聲卻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朝彌若喊著,“你快過來,我自然有法子救他。”
“是是,我這便來!”彌若抱著狐狸亟亟站起,正欲朝扶兮的方向趕去,卻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你還傻愣著做什麽,還不過來!”扶兮略帶急切的聲音隨風傳來,“再不管他,他可就沒得救了!”
彌若將狐狸換做左手抱著,右手不動聲色地按在腰間,盯著不遠處的扶兮,眉眼微彎,眸中卻全無笑意:“上回您誇我酒量好,要與我再痛飲三百回,不知道現下還算不算數了?”
扶兮毫不猶疑地點頭應聲:“當然算數……”
他的話音尚未落下,彌若瞬即抽出腰間的軟劍,鋒刃薄如蟬翼卻照樣削鐵如泥,直指眼前的“扶兮”。
那“扶兮”見狀臉色瞬變,五官也在眨眼間扭曲,嘴張得近乎裂開似的,衝著彌若吼出震耳欲聾的怒號,頓時卷起一陣鋪天蓋地的狂風,令人站立不穩。
彌若將劍尖深深地插入沙地中,低著頭避開迎麵而來的暴風狂沙。
但卻未料到,被她緊緊護在懷中的白狐,在風沙中猛地睜眼,不是堪比日月的金眸,而是深不可測的血瞳。
它朝彌若詭異一笑,瞬間張開血盆大口,朝近在咫尺的她撲咬過來。
“噗!”
彌若反手一攻,就將早已藏在手下的袖箭深深地刺入白狐的咽喉,鮮血四濺。
看著那白狐的血色瞳仁急速縮小,裏頭盡是不敢置信的驚詫,隻不過一瞬,就砰然一聲,化作黃沙,在彌若眼前崩碎。
與此同時,風沙聲驟然停息,那假裝扶兮的人影也一道消泯不見,片刻前還殺機四伏的沙漠霎時靜謐得可怕。
彌若拍了拍手上的沙塵,正欲站起,耳中卻突然鑽入一個莫名低沉的聲音,像是不知出處的禪音讖語。
“忘情之人最是無情。”
短短的一句,卻如咒語般不住地響起,令人頭痛欲裂胸口沉悶。
彌若難受地捂住耳朵,但那聲音卻似乎是在腦中響起的,即便是五感全失,卻依舊在身體裏縈繞不斷。
一聲重似一聲,撕裂著彌若的意識,抽取著她僅剩的神智。
在她終是不支倒地的最後一瞬,眩暈不明的眼前出現的,是一雙金燦燦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