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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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唯料得不錯,在迷霧的遮掩下,一道百丈瀑布橫掛於半空中,離此時的他們,僅僅不足十丈遠。

    可此時的他們,既看不到河岸,也看不到瀑布口,隻能感覺身下的水流越來越急,將他們不由自主地帶向前方無底的深潭。

    相唯將一條的尾巴塞到彌若手中:“我來想法子,你抓緊它!”

    說完,他又猛地一頭紮入水底,急急地遊向河床,尋找著任何可以用來穩固身形的東西。可是除了一扯即斷的水草和雜亂無章的卵石,別無他物。

    耳邊瀑布的轟鳴聲愈來愈近,就在他焦急無計可施之時,一柄長劍從水上穿入插進他身側的河床中。

    相唯知道這劍是彌若遞來的,亟亟地接過,握緊劍身便朝更深的河底插去。

    豈料水流的速度驟然加速,像是瞬時傾潑下來的,卷夾著萬馬齊奔的隆隆氣勢,直直地朝漂浮在水中,渺小如蜉蝣的他們衝來。

    在激流中,相唯隻覺得尾巴一輕,亟亟回頭看去,視線模糊的水中,一個身影卻在逐漸離他而去。

    “該死!”

    相唯趕緊用尾巴牢牢纏住插入河底的劍柄,自己則順著激流,拚命朝那個身影遊去。

    被驟增的衝力卷走的彌若,被急流嗆得根本睜不開眼。雷鳴般的瀑布聲近在咫尺,卻毫無自救的辦法,仿佛又回到十歲那年,從水中滲出的死亡氣息又一次朝她逼近。

    “抓住我!”急急的聲音,破開翻湧的浪濤,傳至她的耳畔。

    她費力地凝神看去,波濤中,一隻白狐被水流衝得分外狼狽,卻依舊直直地朝自己遊來。

    浸在水中,四肢漸漸僵冷的她,心口卻是驀地一暖。

    和那次溺水不同,眼下的她,不是一個人。

    相唯看著彌若身後四濺的水珠,知道下一瞬便是瀑布口,但他的尾巴已經拉伸到極限,再向前一寸也不行,隻能朝神色有些恍惚的彌若送出爪子:“快!快抓住我!”

    彌若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急切言語,也沒在乎自己身後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潭,隻朝相唯眉眼微彎,莞爾一笑,唇下飄出輕若片羽的話音:“謝謝你。”

    說著,便在相唯驚詫愣然的眼神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他推開,自己則順著水流墜入雲霧彌漫的深淵。

    那柄軟劍在這般洶湧的水流中,絕對承受不住他們二人的重量,與其雙雙殞命,倒不如成全一人。

    但她卻是謝謝他,謝謝他在自身難保的情境下,仍未選擇拋棄她。

    她是死士營最頂尖的強者,是戰場上最出色的殺手,從未受人保護,也從不需要保護。蕭衍對她的保護許諾,早已恍如隔世,伴著那柄短刀的扔棄,一同葬入歲月塵埃。

    但此時的相唯,卻令她憶起了被保護的美好,原來不堪的她,也曾被視若珍寶。

    她釋然地閉上眼,不是死在拚殺的戰場,不是死在逼供的牢房,而是伴著水鳴乘著風聲,這樣不失詩意的死亡結局,對她而言再好不過了。

    “彌若!”

    破碎的嘶吼聲,在意識漸漸渙散的她耳邊炸響。她恍然地睜開眼,朦朦的水霧中,一雙焦急如焚的金眸,離自己越來越近。

    急速下墜的彌若,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眸,隻當是瀕死的幻象,唇角卻仍是不自覺地彎起,朝那虛無的影像伸出手:“相……唯……”

    本以為能觸到的,隻有冰冷飛濺的水珠,卻不曾想,竟是溫熱有力的手掌,帶著令人心安的溫度。

    神識不甚清明的彌若,看著那從水霧後漸漸露出的男子麵容,不敢置信地問出聲:“相唯?”

    “是我。”相唯一手握住彌若的手腕,一手攬在她的腰際,止住她急速下墜的速度。

    彌若睜著水汽迷蒙的眼,抬起顫抖的手撫上男子的臉側,夢囈般的呢喃道:“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看著如小獸般瑟縮驚顫的彌若,相唯既是愧疚又是心疼地將她按入懷中,拍著她輕顫不止的後背,柔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方才的他,眼睜睜地看著彌若,帶著絕決的笑意,推開自己的手,如一隻翩躚的蝶,被水流吞噬,墜入無底的深潭,心口痛得仿佛被撕裂開一般,無盡的痛惜與憤怨,從裂開的縫隙中迸發而出。

    他甚至來不及思考,就鬆開捆係著劍柄的尾巴,順著水流衝下瀑布口,朝著被堙沒在水霧中的人影追去。

    在那一刻,他滿心滿眼的隻有她,一心一意地隻想將她救回,絲毫沒注意眼前的狐狸爪子早已變回人的手掌。

    直至當他追上那如墜落枯葉般的身影,緊緊握住她的手將她真實地摟入懷中時,才猛地驚覺自己竟然已解開了咒印,恢複了人身!

    相唯抱著彌若緩緩降落在瀑布下的水麵之上,此時迷霧散盡,他可以清晰地看見彌若發絲上顫抖的晶瑩露珠。

    在水麵上佇立許久,懷中人兒的低咽聲漸漸收起,卻還是一直將臉埋在他胸前。

    相唯以為她是驚嚇過度,昏迷了過去,擔心她這樣會呼吸不暢,想將她從懷裏拉開些,卻不料她緊緊的手拽著自己的衣襟,不動彈分毫。

    “別、別動!”尚待著幾分顫音的聲音從懷裏傳來,透著罕見的羞赧。

    “怎麽了?”相唯有些摸不著頭腦,該不會是對自己這出英雄救美太過感動,想以身相許吧?

    彌若側過羞紅的臉,不敢抬頭看他,支吾道:“我的衣服、衣服都濕了……”

    相唯低頭看了眼,果然因為被水浸泡許久,濕透的衣服都緊緊地黏在彌若的背上腿上,玲瓏有致的身形畢露。

    這還僅是背後,若是身前……

    相唯的腦中一陣浮想聯翩,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即便自己的真身是隻狐狸,但也是隻取向正常的公狐狸。雖然自己不至於禽獸到吃窩邊草的地步,但她這麽緊緊貼著自己,實在是無法保證下一瞬自己會不會變得禽獸不如。

    “這樣,也不是辦法。”他仰起頭閉上眼不去看她,“我、我不看你,這總行了吧。”

    彌若抬起眼眸,打量了他一陣,仍是不放心地用手將他的眼睛緊緊捂住,才慢慢從他懷裏抽身,轉步到他身後,“你、你走前麵,不許回頭。”

    “嗯嗯,不回頭不回頭,我若偷看一眼,就自戳雙目!”相唯忍住笑地應道,頗為聽話馴服。

    彌若抱著雙臂護著若隱若現的胸前,一點點地遠離相唯的身後:“你若敢偷看,你的雙目我替你戳瞎便是。”

    相唯苦笑:“用不著這麽狠吧,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這是兩回事。大不了我戳瞎了你的眼後,再把我的眼珠還給你就是了。”

    相唯聽著彌若把這般血淋淋的場景描述得如此輕描淡寫,忙不迭地搖頭擺手:“不看不看,絕對不看。”

    “這便是了。”彌若滿意地點點頭,看著麵前相唯同樣濕透的背影,趕忙垂下眼,“你的術法可恢複如常了?”

    相唯握了握手心:“十之五六吧。”

    “足夠救敖滄了麽?”

    “不急,師父的居處就在那了。”相唯指了指已然在望的一處亭尖,“我尚推演不出敖滄被困的所在,與其無頭緒的亂找,倒不如找師父問個清楚。”

    “嗯,那你去見你師父吧,我就在這裏等你……”彌若的話音還未落下,身後隻聽“嘩啦”一聲異響,不等她回頭,一隻血盆大口從她身後的水下而出,將她整個覆沒。

    “彌若!”彌若墜入黑暗前,眼前的最後一幕,是相唯亟亟回頭轉身,金色的眼眸中是極度的意外與驚駭。

    彌若在一陣天旋地轉地翻滾後,掙紮地睜開眼,眼前是不見五指的極致黑暗,她撐著想要站起,腳下卻是一片柔軟塌陷,根本難以立足。她伸手觸向四周,手下皆是黏稠冰涼的觸感,還帶著時不時的微微振動。

    這是什麽鬼地方?!

    彌若拔出袖中的袖箭,狠狠地紮向手下黏稠冰涼的“地麵”。隨機,一陣震耳欲聾的吟嘯聲從耳側咆哮而過,然後便又是天旋地轉的劇烈翻騰。

    而四周一片滑溜,彌若根本抓不住任何可以穩固身形的物體,整個人隻能隨著震動不止地被撞擊,好在這不甚寬敞的空間內的四壁,雖是冰涼卻皆是一片柔軟,彌若被碰撞得暈頭轉向,但並不至於被撞擊得受傷。

    忽然眼前露出一道光口,彌若喜極地欲朝那光源攀爬而去,卻不料從那縫口傾灌下的,除卻一線光明,還有洶湧無盡的水浪。

    水浪滔滔,眨眼間,就將彌若身處的空間填充滿。彌若竭力想讓自己的口鼻浮在水麵上,卻抵不過源源不斷浸入的水流速度,瞬時就被沒頂。

    彌若被浸溺在水下,不多一會,肺部中的氧氣便被消耗殆盡,意識隨著氧氣的消盡也慢慢流失。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她不禁苦澀地想,真是天意難違,十歲時被蕭衍救,片刻前被相唯救,卻仍是逃不過這被溺斃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