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巫神
字數:5186 加入書籤
錚錚然如佩環撞擊之聲,一襲飄逸出塵的白衣,從幽幽的天幕踏雲而來。
不染纖塵的白衣在屋前站定,無風自動的衣袂,卓然超群的五官,澄碧清寒的青眸,盡是一派不可近觀的仙人。
“汝是……青昊?”
白衣仙者朝屋內輕輕一揖手,微微頷首,抬手投足間盡顯不凡氣度:“九千年未見,尊上尚記得小仙,小仙惶恐。”
屋院內的肅殺氣氛瞬時褪去了大半,甚至透出些隱隱的笑意:“汝頗有幾分上古神族遺風,倒也不曾辱沒了令師戰神的英名。”沉沉的聲音最後染上幾絲追憶的滄涼,“言及往昔,本座曾欠他一個必應之約,彈指間數萬年已過,洪荒眾神皆堙沒星隕,此約,怕是無兌現之日了。”
“小仙來此,正是為了家師與尊上的此約而來。”青昊從懷中取出一枚銀箭頭,即便是曆時萬載,依舊不減半分當年的鋒銳,“家師曾言,見箭如唔。縱是覆滅六界的請求,尊上也必傾力相助。”
“他竟將此物留給了汝?”屋內的聲音微頓,卻又兀地笑了起來,越發難以捉摸,“如此,汝所求為何,道來便是。正如爾所言,縱是要坐上天帝的位子,本座也必助你完成所願。”
青昊抬手指向不遠處,神色頗為複雜的相唯:“請尊上允諾,放過小仙的胞弟九逍,永不傷他分毫。”
巫神甚是意外:“僅此一事?”
青昊麵色清淡如許:“僅此,望尊上應約。”
“汝果然甚肖令師,”巫神笑讚一聲,無形地橫風一掃,青昊手中的銀箭頭就被卷入屋內,“本座應允。”
“小仙謝過尊上。”
相唯隻覺得渾身陡然被灌入一股力氣,被封的術法已被盡數解開。
“九尾體內的氣息頗為亂雜,不似仙的澄淨,也不盡是妖的邪魅。”巫神的聲音從屋內幽幽傳出,末了,恍然道:“莫非,汝竟也是被天族放逐的廢黜者?”
相唯勾唇冷笑,揶揄般的瞥了青昊一眼,“天帝老兒本就非賢主,脫了這身仙皮倒也舒坦自在。”
“此言妙極,妙極!”巫神如遇知音般,沉悶的聲音驟然輕快起來,“勞什子的天規天條,小小天界豈是安居所在,倒不若天地間無依一蜉蝣,隨心隨意!”
相唯聽得,不禁驚奇笑道:“未想到您也是性情疏狂的同道者,若非今夜不巧,此時倒是適合對月暢飲。”
“若是早幾萬年,本座定引你為知己,飲醉不歸!”巫神惋惜長歎一聲,“如今,本座連身形沒有,隻能靠這每年的供品為繼,殘存於世,倒是成了樁笑話。”
相唯還欲言語,卻被一旁麵無表情的青昊打斷:“攪擾尊上多時,小仙告辭。”
“走。”也不等相唯應承,青昊便強硬地拽扯過他,直接騰空而去。
“有趣。”方才還話中帶笑,轉瞬又冷肅如墜入冰窖,曆曆的寒風乍起,襲向彌蘇與素祁。
“爾等可無本座的應約赦免,背約之罪用爾等的命來償還!”
無形的大掌如颶風一般,擊向彌蘇,無可躲避,將他狠狠地撞向身後的高牆,震得五髒六腑仿佛移位,噴出一腔鮮血。
“不!”素祁猛地撲上前,整個人幾乎都趴到在屋前的地磚上,苦苦哀求,“吾神,吾神,我自願做您的供品,求您放過他……”
“哐啷”一聲,一方銅鏡從因重傷而萎頓倒地的彌蘇的袖中跌了出來,紅色的燭火下,上麵生滿斑駁銅鏽的紋飾若隱若現。
“這是……”巫神的聲音猛然驚顫了起來,“爾等凡人,怎會有此物?!”
彌蘇將喉嚨中的殘血盡數吐出,麵上毫無半分瑟縮乞求的意思:“要殺便剮,何必廢話!”
“嘴比骨頭還硬!”駭人的笑聲響起,彌蘇被無形的手拽起,離地足有十丈高,腳下是空無一物的虛空,若是墜下,必是腦漿迸裂,九死無生。
“本座最後問汝一遍,此物從何而來?”
彌蘇記起方才將相唯背負在身上時,他偷偷將這枚銅鏡塞入自己袖中,還附在自己耳邊輕言:“若巫神欲害你,這銅鏡許能救你一命,但萬萬不可道出是我給你的,切記。”
“殺個人都這般磨蹭,倒真真是枉受一族供奉。不勞大駕,我自行了斷。”彌蘇輕嘲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劍橫向脖頸,做出欲自刎的模樣。
“不。”素祁淒厲地叫喊出聲,但比素祁的聲音更快的,是一道有力的疾風,將彌蘇手中的劍推開。
“想死?本座偏不許!”
說著,又是一陣勁風拂過,跌落於地的銅鏡被攜入屋內,巫神的聲音靜默了良久,像是沉溺在無盡的往事中。
直到懸空的彌蘇幾乎被高處的冷風吹得凍暈過去,巫神才將體力不支的他重新放回地麵。
巫神沉沉的聲音低了幾分,帶著若有若無的歎息:“也罷也罷……許是天意……這便算是爾等獻上的供品。血之契約已立,爾等想要的,不日即得……”
臨末了,話語聲越來越弱,屋中詭異的紅燭光芒也愈來愈小,最後微弱如螢火的燭光,終是化作一縷青煙,嫋嫋而去。
“叩謝吾神,庇我巫方!”素祁連連叩首拜謝,待屋內再不聞半分聲息,她才敢亟亟地返身,探看癱倒在地,大半身都是血的彌蘇。
“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絕對不會!”素祁運力抬手,口中低聲念著咒辭,撫向已神識不清的彌蘇胸口。
因失血過多而昏迷著的彌蘇,隻覺得本冰冷似鐵的胸口突然流入一股暖流,驅散他體內淤積的寒氣,讓他慢慢有力睜開眼。
麵前,又是那張令他嫌惡不已的麵容,他皺眉偏頭:“巫神,走了?”
“巫神收下了供品,就沒有再待的理由。”素祁見彌蘇醒來,亟亟地握住他微涼的雙手,幾欲喜極而泣,“萬幸萬幸,巫神饒過了你,還許你血約……你放心,巫神既然做下了允諾,必然不會食言,我們的大業指日可待了!”
彌蘇捂著尚存著幾分痛意的胸腹,略有些遊離的目光,投向勝過濃稠的墨汁天際。
黎明前的黑暗,暗至極致。
就在這極致的暗色裏,幽謐的夜空中,兩個修長的人影相對而立。
“是誰告訴你的?”相唯勾起的唇角如掛著寒霜,似笑非笑地看著丈餘外的兄長,“誰讓你來救我的?我被巫神當祭品給吃了,豈不順遂了神君三百年前未把我劈成灰渣的遺憾?何必多此一舉自尋煩惱!”
青昊卻是不理會他言語中的尖酸諷刺,麵色平靜如常,但話語裏卻透著兄長般的嚴厲:“你為何要替無幹的旁人以身犯險?率性而為也要有個限度,真是愚蠢至極!”
相唯不服還嘴:“旁人的性命在你眼裏,怕是竟比螻蟻還不如吧。也是,連手足都能親手誅殺的無心冷血,怎能會理解舍身為他人的心境!”
青昊依舊懶得與他爭辯,隻側過頭不鹹不淡地開口:“方才巫神也說了,你體內氣息雜亂,元神不穩。你日後若再這般胡來,終有一天會危及到你這條撿來的身家性命。”
“你好自為之。”青昊說完,轉身欲走,卻被相唯抬手攔下。
相唯瞟了瞟青昊準備行去的方向:“那裏可不是回九重天的路,倒像是去魔宮。”
青昊推開他的手:“你無需管。”
相唯卻幹脆整個人擋在兄長麵前:“我之前便覺得不對勁,你堂堂天族司掌刑法的青昊神君,怎的成天跟在武闔那個莽夫身邊。你素來眼高於頂,可是從來沒有這樣甘心屈才的胸襟。”
青昊未開口解釋,相唯繼續步步緊逼:“說吧,你到底是墮入了魔道,還是有意潛在魔宮意圖不軌?!”
青昊不冷不熱地瞥了他一眼:“說完了?”
相唯一愣,心裏的疑惑卻越發清晰:“你真的是有意潛……”說著,話語卻不自覺地壓低,眉頭皺緊如鎖,“是天帝老兒讓你這般做的對不對?定又是拿天族安穩的鬼話誑你的,你竟然還信!天帝老兒讓你劈了我不夠,這回又想讓你做劫灰,到底是我蠢還是你傻啊!”
“九逍!”青昊驀地沉下臉來,直直地看向滿臉憤懣的弟弟,青色的眸子裏是朗朗的正氣,“那九道天雷的教訓還沒讓你明白什麽是天規嗎?縱然你現在淪為妖類,難道你以為真的就不受天管了嗎?!”
相唯對上青昊的視線,反駁道:“天規無情,天帝無道,何以服眾?莫說是受了九道天雷,就是再受九十道,九百道,我照樣不服!”
青昊看著情緒頗為激昂的弟弟,無聲地歎了口氣:“與你多說無益,總而言之,六界間終不可免有一大戰。你……”
他又深深地看了相唯一眼,諸多話語湧上喉嚨口,卻又被他咽了下去,隻能複又吐出一句:“好自為之。”
說完,直接隱去身形,在相唯的眼前消失。
相唯僵愣在原地許久,耳邊反複回蕩著青昊離去時,傳音入耳的一句密語。
當心妖王扶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