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雙生
字數:5074 加入書籤
彌蘇將自己與蕭衍相提並論,他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他想取而代之,稱王為君。
彌蘇看著彌若臉上的神情,由最初欲言又止的震驚愕然,最終全歸為沉寂無言的默然。
“你不問我為什麽?”
彌若苦笑一聲,掙開兄長的雙手:“你都做到這一步了,我問為什麽還有用嗎?”
“也是,”彌蘇也扯嘴笑了笑,“自從五年前,蕭衍毒害了父親,將你送進了死士營,我發下血誓一定要讓他親嚐此恨時,我就已無路回頭了。”
“毒害?”彌若像是後心被人戳了一刀似的,猛地抬頭看向彌蘇,“你是說,爹爹是被他……”
彌蘇麵色凝重地點頭:“父親就是被蕭衍下毒害死的!”
“父親作為鎮撫司統領,戎馬半生,背負明槍暗箭無數,怎會因一小小的舊傷感染而斃命,而且時間不偏不倚,正是在先王崩逝的同一天,正是先王召見他入宮的那一日!”
彌蘇從胸前的衣內,取出一張皺褶頗多的信箋,顯然早已被他翻看了無數次。
他端看了一陣,才遞給彌若:“這是父親五年前返京時,給我留的書信,也是父親的絕筆,你看看吧。”
彌若一驚,父親去世突然,不曾留下隻言片語,如今,竟有一封她從不知其存在的絕筆書信!
她亟亟地奪過那張薄紙,當目光觸到那熟悉的字跡時,眼眶不由得濕潤泛紅。雖時隔五年,但她仍是一眼便辨出,那的確是她父親彌揚的親筆。
紙上不過寥寥幾行字,她卻來回細讀了半個多時辰,越看越心驚。像是又一次經曆瀕死的溺水,窒息的冰冷感從腳底蔓延,扼著她的咽喉,死死得透不過氣。
她顫抖地從信箋中抬起頭,愣愣地看向眼前麵無表情的兄長:“你,你和蕭衍是嫡親手足……”
彌若的父親彌揚,在信中清楚地寫出,彌蘇是先王與太後的親生兒子,是與蕭衍同日出生的同胞兄弟!
在百年前大胤立國之初,就有聖者高人給王室留下“禦出雙生,國祚將盡”的讖語,即一旦後宮的妃嬪誕下雙生子,便是大胤的亡國征兆。
彌揚在信中寫道,二十四年前,他為保住妹妹的後位,以及彌家滿門的性命,在妹妹臨盆當日,偷偷將雙生子之一的彌蘇抱走,當作自己的兒子養在身側。
彌蘇沒有回應彌若的質問,隻偏過頭淡淡敘述道:“五年前父親心知先王大限將至,便想將這一切對先王如實相告,但也料到此次回京請罪凶多吉少,故而留下了這封絕筆信。但父親萬萬沒想到,他求來了先王的寬恕,卻還是逃不過一死。”
彌蘇扯了扯嘴角,卻是越笑越冷:“蕭衍聽到了父親向先王請罪的談話,先王想將此事昭告天下,向上天罪己。但這件事,若真被臣民所知,又怎會允許蕭衍這樣的不祥之人成為一國之君?為了保住一步之遙的王位,蕭衍在當天的夜裏,毒殺了父親,扼死了先王,逼瘋了太後,第二日便毫無置疑地登上了他夢寐以求的王位……”
“不,不可能,”彌若不相信地搖頭,“五年前父親應詔回京時,你還留在北境,你怎麽可能知道這些?父親他身經百戰,又怎會這般輕易被毒殺……”
彌蘇冷哼一聲:“因為蕭衍在父親‘百日’的解藥裏做了手腳。”
彌揚也是死士營裏出身的死士,與他們一樣,在成為死士的那日,就在身上種下了“百日”的劇毒。
而所謂“百日”的解藥其實就是一種毒藥,隻不過能延遲‘百日’一年後再發作而已。這解藥,則由王上親自保管,每年定期發放給不同的死士。
若當初的解藥經手者是蕭衍,那他隻需將解藥裏的藥劑增減一兩半錢,的確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彌揚了。
“至於,我是如何知道這些細節的,”彌蘇撐著一旁的桌案,壓抑著身上噴湧而出的怒意,“我也希望我永遠不知道這些,但是,這就是天意!天意!”
他扯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腕,隻見皮膚上赫然烙著一塊火紅的印記,遠遠看去像是一簇跳動著的火焰。
“這是我與巫神定下的血盟,”彌蘇看著手腕上那個近乎恥辱的痕跡,自嘲道,“我將自己的肉身和靈魂獻給他,作為代價,他允諾了我這大胤的萬裏河山,並讓我看清了過去二十年發生的一切!”
“沒有親生父母,沒有錦衣玉食,沒有萬人之上,我皆不在乎!在我心裏,你和父親就是我的全部,隻要你二人安好,縱是在疆場血海中拚殺到死,我也甘之如飴,若不是蕭衍……若不是蕭衍,我又怎會變成這般模樣!”
彌蘇眼中的怒火愈來愈甚,揮手拍向手下的桌案,“轟”的一聲,木屑紛飛,桌案四分五裂。而他的手,也因用力過猛,深深地插入案麵中,尖銳的破損邊緣在他的手腕上留下道道血痕,觸目驚心。
彌若亟亟抱住彌蘇的手臂,攔住他的動作,千萬言語堵在咽喉處,卻不知從何說起,隻能幽幽歎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無論你變成何樣,你永遠都是我的哥哥。”
彌蘇的身形一僵,緩緩轉身看向彌若,臉上浮現不敢相信的神情:“你真的……”
但他的話還未說完,房頂像是突然被什麽重物撞擊,眨眼間大片磚瓦如冰雹狂雨般墜下。
一根粗壯的房梁也因屋頂的塌陷,直直地朝二人砸來,彌蘇來不及將身邊的彌若推開,隻好將她緊緊覆在身下。不過片刻的功夫,二人的身影就被碎瓦殘磚給掩蓋。
站在雲端的青昊,平靜地俯視著眼下那片殘垣斷壁,剛剛收回的手,又輕輕一揮,從指間處飄出弱弱的幾點螢火。可那幾點螢火剛剛觸到地麵上的殘垣時,如碰到烹油幹柴,瞬時化為熊熊烈火,在那片掩蓋著彌若與彌蘇的廢墟之上,極快地燃燒起來。
炎炎火光映上青昊靜如止水的臉,一絲不容察覺的笑意從眼底稍縱即逝。
他是答應過相唯,要保證彌若的安危。但此刻,彌若的元神在旁人的身子內,即便死後屍身被旁人發現,也絕對不會被想到,真正死的人是她。
如今再加上這把天火,別說屍身,甚至是她的元神,也足以一道燒盡。三百年前的第九道天雷沒能讓她灰飛煙滅,這次,生不見人死不見魂,她絕逃不了。
相唯是她的情劫,但她更是相唯的死劫!
天帝的意思,青昊很清楚,相唯和她,隻能活一個。
無論是師父的教養之恩,還是萬年的手足情誼,青昊的選擇毫無疑問是保住自己的弟弟。
所以她,隻能這樣無聲地消失!
青昊抬手,正欲招來幾陣疾風加助火勢,卻陡然聽得身後傳來異樣的風聲。
他警惕地劈開身後烏雲,被隱蔽許久的明月露出,雲後同時現出還有一人一騎。
青昊眼眸微眯,卻在看清那張著雙翼飛翔的黑馬上的人影後,不由得意外地喚出一聲:“鬼君?!”
未曾察覺青昊存在的主仆二人,目光皆被地麵上異常的烈火吸引。
黑馬打了個響鼻:“君上,那氣息的來源,就是從下麵的火海之中傳出的。”
李煊臉色瞬變:“趕緊滅火!”
青昊卻是現身攔在他麵前,不急不緩地朝他拱了拱手:“鬼君多時未見,別來無恙。”
李煊皺眉看著麵前的白衣出塵仙味甚重的男子,對仙族素來沒有好感的他,不耐地揮手:“本君不認得你,速速讓開!”
他正欲繞開青昊飛身下去,卻不料即將錯身而過的青昊斜刺裏一拂袖,李煊與身下的坐騎,皆被定在半空中。
李煊看著下麵那越燒越旺的火勢,轉眸怒視一臉淡然的青昊:“大膽狂徒,竟敢阻攔本君!”
“鬼君恕罪,小仙也是不得已。”青昊略略一揖,便從李煊的憤然視線中轉過身,“火中之人,非死不可。”
“豎子!困在火中的是本君的君後,縱是天帝也無權幹涉阻撓,你憑何……”
青昊回身看向勃然大怒的李煊,笑得雲淡風輕:“若是當初,你真娶她做了君後,也不會橫生這許多事端。要怪,便怪你自己無能。”
聽著身下不時傳來焚燒的爆炸聲,李煊氣得渾身顫抖,卻動彈不得,隻能狠狠瞪著青昊,目眥欲裂:“你敢傷我君後,我幽冥鬼族絕不會放過你!”
“你說什麽?!”一道急促的喚聲從遠處的天邊傳來,不過瞬息,喘氣不止的相唯就出現在李煊麵前,蒼白的臉上盡是焦急,“你方才說,誰、誰在下麵?”
青昊看著相唯,愕然道:“你,你怎麽出來了?”
李煊雖不能動彈,沙啞的聲音卻是急急地吼了出來:“她,她在火裏,快!快去救她!”
相唯驚懼震顫的目光在掠過青昊的一瞬間,卻冷如寒光利刃:“你等著!”
不等青昊開口解釋,就亟亟地翻身下雲端,朝那片已淪為汪洋的火海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