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怎麽沒矯情死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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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九泓聽了朝慕雲的分析,一邊驚訝,一邊也在意料之中,這病秧子要不是有這點本事,也不至於把他誆住了。

    “那就隻有燈下黑了……”

    他被思考的氛圍沉浸,片刻後,指向右邊屋角的銅侍宮燈。

    這是房間裏最大的一座燈盞,落地燈,銅侍提燈的樣式,燈盞部分沒什麽可說的,就是罩子加燭火,銅侍就不是了,這種樣式腹中中空,匠者常會做一個暗格,用來放置換燈添油添蠟的工具,方便主人家操作。

    朝慕雲眉微蹙,不知這燈有何蹊蹺,厚九泓嘖一聲,過去摸了摸銅侍肚腹,尋到一個暗扣,‘啪’一聲,暗蓋打開,露出一個略深空間,放太多東西不可能,放點金子是夠夠的。

    再仔細看內裏痕跡,擦刮明顯,痕跡很新,明顯就是這兩日造成,還真沒準藏過金子!

    朝慕雲眉梢微挑,看向厚九泓的眼神逐漸意味深長。

    厚九泓別開眼,扣上銅侍肚子:“看什麽,沒見過酷帥有本事的老爺們啊!”

    朝慕雲:“你不應該是草包啊。”

    厚九泓眼梢斜吊過來:“誰是草包,老子厲害的很!”

    “還不是卷進了命案……”

    “老子幹的又不是這行當!”

    厚九泓瞪朝慕雲,眼神凶極惡極,就差當下拿刀抵脖子了:“給老子好好幹活,知道麽?你前頭可沒別的路,慢一步都得死!”

    朝慕雲像沒察覺到這份威脅似的,猶自分析著案情:“黃氏帶女兒過來相看,為什麽要帶金子?”

    厚九泓冷笑:“誰知道,沒準是別人當場下的聘呢?”

    朝慕雲:“若真有這麽一位準女婿,必定不是樊正達。”

    這人太窮,連衣服都是借的,哪來的金子下聘?

    “富人也有啊,”厚九泓朝外頭擠眉弄眼,“那邊不是有個剛死了婆娘的?咦你去哪兒?”

    “時間有限,去另一個房間看看。”

    另一個開著門的房間在東南,看起來對角線,其實並不遠,走過抄手遊廊就是。

    房間大小格局和前一間類似,桌椅圓櫃也相類,唯有小樣擺設透出了不同氣質,比如顏色搭配,跳脫又活潑,茶具用的甜白瓷,器型圓潤,小巧可愛,桌布繡著團花錦,春意盎然,隨手搭在屏風上的衣服是明亮的櫻草色,架子旁有個完成了一半的繡樣,雙麵繡,繡工精湛,春江水暖的圖案,往桌子上看,還有這幅春江水暖的工筆畫,畫的山青水秀,美感十足,隱有種特殊的律動感,小鴨子像活了一樣。

    所以這尚未完成的雙麵繡是冷春嬌繡的,連繡樣的工筆畫都是她自己畫的?畫完後放在一邊,在繡製過程中做比對調整,精益求精?

    這是個有才情,有手藝,也有些浪漫幻想的姑娘。

    桌上除了茶水,還有幾顆粽子糖,這姑娘愛食甜……

    環視房間,朝慕雲視線落在東牆邊的長案上,那裏有一枚已經熄了的燭盞,一打宣紙,以及抄好的佛經。

    走近一看,是《地藏菩薩本願經》,翻開抄好的紙頁,最下麵寫了兩個字——

    “念、文?”

    厚九泓湊過來:“這誰?一看就是男人名字,這姑娘真有相好的了?”

    朝慕雲卻眸底微閃:“未必。”

    “這麽明顯了,還未必?”

    “在我看來,有別的可能,比這個更明顯。”

    朝慕雲指著抄好的經書:“《地藏菩薩本願經》,是祈福求平安的經文不假,但它的大概指向,是親人,家人,就算有了心上人,尚未成親,便不在此列,她要想祈福,有其它更為適合的經文。”

    “且《地藏菩薩本願經》,有增長智慧的希冀,人們抄這個,不是希望自己聰明點,就是時下身邊有些麻煩,希望自己能靈台清智,想到辦法破解。”

    “另外,”他指了指桌上個未完成的雙麵繡,“上麵繡的是春江水暖,如果她有心上人,要繡的不該是鴛鴦?”

    就算害羞,不敢太張揚,也有別的寄情指代,青鳥都比鴨子像話,死者繡春江水暖,給他感覺,更多的像一種對平安溫暖,無憂無慮閑適生活情感投射。

    不過……

    宣紙上的字看得出來,經書抄的很認真,一筆一畫沒半點敷衍,死者是真心在為家人祈福,所以最後這個名字,肯定是親近之人,如果是父親或長輩,照這裏規矩,大約不會直接寫名諱……

    朝慕雲想起,死者黃氏房間的妝匣裏,剛好有一個送給年輕小輩的青玉扣——

    “黃氏有個兒子,冷春嬌有個弟弟,少年人,大約十三四歲,名字或小字,叫念文。”

    “真的假的?你連這都能知道?”厚九泓是真意外,忍不住翻了翻桌上經文,“這哪寫著呢?”

    朝慕雲微笑:“這點敏銳度都沒有,談什麽破案?”

    厚九泓:……

    幹,又給這個病秧子裝到了!

    窗外,梁柱側。

    夜無垢雙腳倒勾在屋簷下,腰身繃直後翻,隱隱現出腹部肌肉隆起的線條,整個人身體倒掛,臉不紅,氣不喘,呼吸順暢,還好整以暇,唇角弧度勾起更高:“這病秧子,好像有點好玩……”

    沐十麵無表情提醒:“鴟吻幫規,無故不可對外行人——”

    “噓,有動靜。”

    夜無垢耳尖一動,腰腹用力,瞬間,整個人倒扣在屋簷下,悄無聲息。

    很快,房間裏,厚九泓也聽到了動靜。

    “幹!不能再留了,得馬上走!”

    朝慕雲立刻明白,有人來了,照厚九泓的提防程度,很可能衝著這個方向。

    他放下袖子,微微挑眉:“所以,你怎麽還不去?”

    厚九泓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一臉難以置信:“你讓我去引開他們?”

    “不然呢?”朝慕雲如墨眼瞳疏淡極了,“我去引?然後被人家一鍋端?”

    厚九泓:……

    好像隻能他上?拎著病秧子倒不是不能撤,就怕一不小心把病秧子給拎死了……這位主身子太脆。

    他有武功,能跑能躲,實在不行蒙個麵,衝出去不是問題,就算被人看到,他臉皮也厚,而且就病秧子明裏暗裏的提示——那大理寺少卿估計早知道他來來去去,走了又來了,反正都說不清,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

    “我出去西邊弄點動靜,你聽到了趕緊跑,就順著出門往東,知道麽?”

    朝慕雲就笑了:“如此,便辛苦閣下。”

    用得著就客客氣氣喊閣下,用不著就隨便挖坑扔出去任別人咬——

    厚九泓看這笑臉就不爽,話似從齒縫中擠出:“不、辛、苦!你給老子跑快點就行!”

    但是事實上,朝慕雲根本不用跑,遠處其他嫌疑人鬧出的動靜未消,皂吏們就算回來,也不是全部,厚九泓隨便製造點動靜,將這些人引走,他就能大大方方走出門。

    根本不必著急。

    行至牆外杏樹,他腳步微頓,鼻間聞到了一抹氣息,極淺極淡,似有還無,分不清是藥香還是青草。

    天地廣闊,聞到什麽味道都不稀奇,但稀奇的是,這個氣息,他明明從未聞到過,卻覺得熟悉。陌生之地,初來乍到,他為什麽會覺得有熟悉的味道?

    從院子走出回防的皂吏這次看到他了:“前方何人,因何在此!”

    “朝慕雲,”朝慕雲微微拱手,神態平和,“現暫居寺內,身子有些不爭氣,出來散散步,不想迷了路。”

    皂吏肅正:“此處案發現場,無有大人命令,閑雜人等不可靠近,朝公子且請自去,莫要再近了!”

    朝慕雲非常配合的轉了方向,身影行遠。

    杏樹遮掩處,沐十揉了揉鼻子,緩解想要打噴嚏的癢意:“我們為什麽要蹲在這兒?”

    它外有那麽多選擇,唯這裏不便,皂吏眼皮子底下,想跑還得尋機會。

    夜無垢扇子掩鼻:“賞美之心,人皆有之麽。”

    沐十看了眼頭頂杏花。

    現在這時節,好像漫山遍野都是?去後山不是更方便?

    ……

    厚九泓轉了個圈回來,朝慕雲已經回到房間,倚窗靜坐,閉目養神。

    “可累死老子了,你說這些官差怎麽那麽死心眼,聽到點動靜,就揪著不放,老子也是倒黴,明明跑到牆邊,馬上就完事,還尤其注意腳下別跑偏,別弄出動靜,偏踩到顆小石子,滑了一下,又被追了兩圈……”

    朝慕雲沒說話,隻是睜開眼,將茶盞往前推了推。

    厚九泓:“我不喝你的水!再說就半杯,糊弄誰呢!”

    朝慕雲眉目疏靜:“我也不喝。”

    厚九泓:……

    幹!他懂了!

    “你讓我去給你弄熱茶?”

    “有勞,”朝慕雲微頜首,“冷茶,我喝不慣。”

    厚九泓:……

    怎麽沒矯情死你呢!喝不慣就去死!老子就不聽你使喚,怎麽樣!

    他冷哼一聲,抱著胳膊,下巴高抬,凶極,傲極。

    良久,朝慕雲笑了。

    厚九泓突然緊繃,感覺病秧子這笑不對勁,別又在搞什麽壞水……

    下一瞬,就聽到朝慕雲說:“黑風寨二當家,這一路行來,可是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