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呢,最喜歡別人算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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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雲漫卷,垂壓天際,屋內青年倚窗而坐,眉梢眼角散著病氣的散漫,張嘴卻是嚇死人的話。

    他沒有轉動掌心銅板,隻安靜坐著,安靜看過來,厚九泓卻覺得很可怕,渾身肌肉忍不住緊繃:“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誰是那匪窩子!”

    朝慕雲神情仍然散漫,沒一點緊張感:“及至現在,不到一日,‘黑風寨’三個字,一共被提及兩次,一次是上山途中,說起死者黃氏,及其丟的金子,一次是不久前的丟東西搜屋子,你覺得隻是巧合?”

    “這次疑你們偷東西,下次就會疑你們殺人——剿匪這件事,我不知你怕不怕,但身為二當家,警惕心是否太低了些?”

    厚九泓瞪眼:“呸,老子看誰——”

    朝慕雲淡淡看過來。

    厚九泓:……

    完蛋。

    他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風自窗邊掠來,明明寂冷微寒,他卻濕了手心。

    不管有意無意,騙騙別人還行,麵前這個病秧子,騙不過。

    “你到底想幹什麽?”他盯著朝慕雲,眸底一片暗色。

    朝慕雲攏了攏衣襟,修長手指再次往下,按住茶盞沿,往前推了推:“熱茶。”

    料峭春風,拂麵微寒,他似乎沒有任何世俗的,所想所需,不過一杯熱茶。

    他隻要這個。

    “操!”

    厚九泓就知道這病秧子不是人,把人吊的七上八下,就是不讓你痛快,遛著你給他辦事伺候他,你還不能提要求,否則不但不會如願,他還會變本加厲加碼,最後不過是浪費時間,拽的你更心緒難安!

    偏這人還身板脆的不行,他還不能用武,萬一人吐口血,就這麽死了,怎麽辦?

    現在不僅僅是命案的問題,自己身份敏感的問題,他到底怎麽暴露了,暴露了多少,是隻病秧子一人看出來了,還是別人都能看出來?他總得搞清楚了,才知道接下來的路怎麽走!

    厚九泓踹開門,罵罵咧咧的走了。

    這次時間稍微有些久。

    晨間上山,路遠糾葛,大殿問話,案件相關人哄鬧,兩入案發現場,再加中間睡了一覺——天色已經不早,又加天氣陰沉,無日無光,暗下來的就非常快。

    厚九泓這次帶來的不隻有熱茶,還有從後廚提來的野菜弱,拌了香油的小鹹菜,以及一小碟點心。

    朝慕雲很滿意:“我就知道,你不是蠢人。”

    厚九泓:……

    多給你帶了飯,就不蠢了是吧!嗬,一碗粥而已,好吃的才不給你,官差那邊有燒雞,老子順了一隻自己全啃完了,連個雞屁股都不給你!

    他大馬金刀的往桌邊一坐,抱著胳膊,翹起二郎腿:“趕緊吃,吃完給老子好好交代!”

    朝慕雲吃的很慢,一口粥起碼嚼五下,才往下咽。

    厚九泓看得著急,心說和尚的齋飯有什麽好吃的,粥這種東西,端起來喝不就是了,一口一口吃,什麽時候是個頭!偏又不好催,怕被懟回來,緊緊繃著臉,翹著二郎腿的腳晃得越來越快。

    朝慕雲見他如坐針氈,牙齒磨得咯咯響,就差抓耳撓腮了,還得硬生生憋住,心情漸漸愉悅,手上的飯也香了。

    其實他有點吃不下去,可能是身體本身胃口不佳,也可能是中的毒藥勁太大,全無進食,可生命對他很重要,這個毒發作機製如何,他尚不知曉,必須在自己可控的範圍內,讓身體好一些,那就不能不吃飯。

    味同嚼蠟,也得吃。

    放下筷子時,朝慕雲甚至聽到了厚九泓放鬆的,像在感歎‘終於吃完了’呼吸聲,感覺還不錯。

    看著別人那麽難受的時候,自己的難受,好像也沒那麽嚴重了呢。

    將碗推到一邊,指揮厚九泓收拾了,朝慕雲慢條斯理擦嘴:“外麵怎麽樣了?”

    厚九泓洗穿碗,臉黑的不行:“什麽怎麽樣!”

    “剛說了你不蠢,”朝慕雲捧著熱茶,淡淡看他,“提飯時,就沒順便幹些別的?”

    厚九泓:……

    當然幹了!

    他都在病秧子麵前暴露了!大理寺那個鞏大人看樣子也知道,沒用武力摁住他,大概是案子有什麽想不通的地方,需要再看看,他身份敏感,必然隨時準備跑路,跑路要想順利,總得知己知彼方有把握,順便探點消息什麽的,不是很正常的事?

    病秧子連這都算到了!

    問了,他就得說,否則病秧子一準會再坑他!

    厚九泓哼了一聲:“鞏大人身體欠佳,又是針灸又是湯藥,本來小憩一下能恢複些許,有精神問案,誰知才起來又要暈,不知是病情加重還是湯藥不夠勁,這位鞏大人也是個狠人,說案情不能再耽誤,拖得越久越不好破,就命大夫給他下了一劑猛藥——”

    “這藥藥性剛猛,有些耗人底子,今天晚上是不行了,他會沉睡整夜,但明晨起來一準能好,精神百倍審理案情,連你帶我,咱們這些嫌疑人,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別想跑,全得過堂。”

    “這招提寺不算小,命案發生了這塊地方都在西邊,離正殿遠著呢,官府差不多排查完了,絕大多數和尚都沒嫌疑,就是室內住持給氣壞了,舊疾複發,需得靜養,這寺廟平日香火鼎盛,口碑也不錯,起碼十來年,沒出過這麽大動靜的命案……”

    朝慕雲聽完:“其他人呢?”

    厚九泓知道他在問什麽,命案相關嫌疑人唄:“除了薛談喳喳呼呼,總愛瞎說話,其他人都很安靜,前頭鬧了那麽一出,官差們過來警告過了,今天晚上大概不會有人想惹事,我瞧著都挺消停……”

    看到的說完,厚九泓挺直了腰,二郎腿也不抖了:“該你了吧?怎麽知道我的?”

    朝慕雲深知大棒加糖的道理,給的也幹脆:“你出現的時間不對。”

    “招提寺發現命案,大理寺一早提調嫌疑人,你腳步匆匆自山頂來——可疑之處,初見我便已點出,下山逃跑這個行為很不理智,你不能見官。什麽人會害怕見官?除了凶手,就是身上有事,不能被查的人,你身份敏感。”

    “小亭遇薛樊二人,言及命案,曾道死者黃氏名聲不清白,你故意給截了話。當時我未看透,隻道你是喜歡尋趣味之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為何攔了這樣具有話題性的傳言,奇永年正在路上走過來是真,但並不影響薛談多說幾句……”

    “其後兩次,眾人言談間提及‘黑風寨’,你眼周肌肉收縮,眉毛緊皺,頦肌收縮,唇角往下拉,將上唇肌推起,與收縮鼻翼,壓出括號型的鼻唇溝,手握拳,拇指食指捏的很緊——”

    厚九泓聽的雲裏霧裏:“什麽頦肌鼻唇溝……”

    什麽意思啊!

    朝慕雲:“厭惡情緒,戰鬥反應,以及少許排斥和進攻的領地反應——你被惹毛了,你不允許黑風寨被如此質疑。總結對比你幾次反應,得出你是黑風寨人的結論,很難?”

    厚九泓:……

    就一點點細節,他能看得那麽清楚,還記得這麽深?

    “就憑這,你就篤定我是黑風寨的人?”

    “還有你的小動作,習慣性的行為特點,”朝慕雲舉例,“比如看人時的視線,很少正視,總是朝威懾,恐嚇的方向走,每到一處新環境,下意識注意的,一定是門窗等撤退路徑,會下意識想在人群中隱藏自己,遇到挑釁時,會有與普通人不一般的膽氣和蠻橫……”

    “行行別說了,”厚九泓感覺再說下去,自己的老底都要被掀完,“那為什麽是二當家?”

    朝慕雲捧著茶:“凡形成組織的匪者,行動大概率有組織,有計劃,你會武,按思維邏輯,會幹劫持人的事太正常,但你將刀架到我脖子的動作,好似不怎麽熟練——你在組織裏的慣常位置,應該不是執行這件事的人,不往前衝,隻能是幕後。”

    “招提寺一事,你沒有同伴,獨你來了,沒帶其他兄弟策應,顯而易見,這不是什麽大計劃,無需別人襄助,你一個人就可以完成。”

    “你我去死者院子時,藏金之地是你找見的,相當熟練,你嘴裏的猜測方向是,金子許是別人下的聘,可成親這麽大的事,縱使姑娘年歲大了,等不起,也不至於當場下聘,你是故意的,想要引導我去猜這個方向——”

    “你小臂上刺青是銅錢,每每看向我手中銅板時眼神也不對,雖認識僅不到一日,我也知道,你對錢的態度,絕非不重視。匪人脾性如何,是否偷搶拐騙,我不知道,也不做評價,但若別人欠你的錢,你一定會來拿,是麽?”

    朝慕雲看著厚九泓:“你卷進命案,就是為了這些金子,你識得黃氏,或者冷春嬌,她們欠你的錢,你是來收債的,對麽?”

    厚九泓駭然。

    他以為病秧子隻不過是觀察仔細了一些,能看出點事,萬萬沒想到,這人這麽能剖析!

    朝慕雲:“追債可是大事,對方是兩個弱女子,出身不俗,不需要團隊行動,也得是組織裏的上層人物,你不是大當家,自然就是二當家,獨自一人就可以做這件事——是欠債之人給你送了信,約定好要還?”

    “薛談曾提及黃氏名聲不好,過往是否有何經曆,與你匪寨有關?你昨夜什麽時候到的,母女將金子給了你,你攜金離開,還是沒給你,你氣別人不守信用,殺人泄憤?抑或是——中間出了意外,你沒拿到東西,誓要將東西找回來?”

    厚九泓頭皮發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分明沒有更多接觸,隻是同行了一段路,滿打滿算不到一日,就被人看的透透,再無秘密可言?

    渾身汗毛豎起,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太過危險的東西不能碰,太過危險的人不能惹,會送命——

    厚九泓轉腳就要往外跑:“老子不幹了,你自己保重!”

    朝慕雲慢條斯理伸出自己右手,晃了晃:“契約,也不要了?”

    厚九泓下意識捂向自己胸口,那裏有收好的契紙:“你……怎麽知道?”

    “印泥紅色難洗,你雖替我擦幹淨了手指,指甲縫間仍有殘留,”朝慕雲晃了晃手指,“你趁我昏迷時,讓我按了什麽契紙,欠了你多少錢?”

    厚九泓:……

    朝慕雲身體微微前傾,唇角淺勾,墨色眸底滿是笑意:“我呢,最喜歡別人算計我了。”

    厚九泓腳步往後挪了挪,電光火石間,腦子裏閃過很多東西,聲音緊澀:“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