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珠這才繼續狼吞虎咽，吃完一根燒雞腿後，得閑說：“如兒今天很開心啊，興致這麽高。”

    慕寧像被人踩中尾巴，急得連忙解釋：“沒有，沒有，你也知道，我難得出來玩啊。”

    姚珠點點頭，一臉了然地說：“那下次我拉你出去玩，不許拒絕哦！”

    慕寧挑了挑眉，心想，和你出去玩，幾條命都不夠折騰。但是麵上仍做出一副非常情願的樣子，迎著姚珠的目光，真誠地點了點頭。

    得到了肯定的回複，姚珠心滿意足地繼續吃著零食，許夫人也在家眷圈裏應酬。借著朦朧夜色，慕寧貪心地望著三皇子。

    三皇子今天穿了一件石青色的長衫，袖口好像用銀色的繡線勾了幾片祥雲。這樣素淨的料子尤顯得他清貴，慕寧想若是衣服顏色太鮮豔，做工太繁複，倒毀了他如朗月清輝般的周身氣度。

    但慕寧又想，他模樣生的這樣好，即便是大紅大綠的衣服，也一定壓得住。想到這，不由嘴角上揚，滿心歡喜。

    一眾朝臣向皇子們敬酒，二皇子、五皇子處在包圍圈裏，他們觥籌交錯、高談闊論，十分熱鬧。

    三皇子無人問津，備受冷落，慕寧在暗處替他心酸。而他處之泰然，繼續貼心地替幼弟布菜。

    他身旁的丫鬟看似沒有見過世麵，隻知自己耽於玩樂，左顧右盼，卻是個十分機警的人。

    隔著數十米的距離，茫茫夜色掩蓋中，她精準地捕捉到慕寧的視線，低頭向自己主子報備，似乎還帶了些玩味。

    慕寧心下一驚，還來不及低頭。

    下一瞬，就見三皇子朝自己這邊舉起酒杯。

    少女心事被抓住，又羞又悔，僵硬地起身，端起酒杯，微微施禮，給三皇子敬了杯酒後倉皇坐下再不敢抬頭。

    萬幸的是，許夫人這時回來了，拉著兩丫頭認各家小姐。

    目之所望，皆為盛裝打扮的世家小姐。

    有顏尚書家小姐顏清兮——顏妃娘娘的幼妹。約莫十三四歲，正值豆蔻年華。雖顏貴妃與宸妃關係不善，但局勢瞬息萬變誰也說不準，興許兩家為了以後的和平，願意結為秦晉之好。哪怕結不成秦晉之好，借著此次露臉，讓幼妹嫁入任何一個當權得勢的大家族都是好的。

    顏家的女子均相貌出色、氣質出塵，顏清兮仿了貴妃娘娘的出塵妝，在一片濃妝豔抹的世家小姐中顯得極為突出。

    她選了一身淡綠色的長裙，袖口上繡著淡藍色的漁船和星星點點的人間燈火；下擺用金線零散地繡著祥雲，胸前著淡黃色錦緞裹胸，身子輕輕轉動長裙散開，行動起來帶著些浮光躍金的雅致。

    還有宸妃娘娘哥哥雲麾將軍家的長女，裴楠楠。

    皇後娘娘的侄女，大柱國家十四歲的嫡幼女，王璿璣。

    開府儀盛家的嫡女，盛容音，容貌端方，氣度沉穩，頗有當家主母的風範。

    禦使大夫家的三女兒，名叫賈道韞，容顏在一眾世家小姐中隻能算得上是清秀，但才名廣播。娶妻娶賢，難保不會成為聖上為五皇子元王擇偶的首選。

    而慕寧和姚珠，一個父親行事太過果決，在朝中並無朋友，自命清高一心忠君，無法助力皇子奪嫡；一個自身行事太無規矩，咋咋呼呼，也不可能成為皇子妻子的選擇。

    沒有能入選的打算，姚姨縱著她倆隨便穿了身適合夜宴的衣裳、上了點胭脂，不至於太辱沒家門就出來了。她倆也不正襟危坐，不時東張西望，偶爾吃吃小食，在一群鶯鶯燕燕裏顯得格格不入。

    好在她倆並不在皇子妃的入選名單裏，現在散漫也無人會在意，隻要等會好好表演排好的曲目就行了。

    此次夜宴是女子做主角，酒過三巡也沒有那些個文人騷客賦詩吟唱，很快便直入正題，由皇後娘娘主持著各家小姐表演節目。

    燈全暗了，短暫的喧嘩中亮起一盞盞小巧的兔子花燈，圍成了一個小小的圓形舞台。

    不出所料，先出場的是皇後娘娘的侄女王璿璣，彈了一首《春江花月夜》，隻為炫技，毫無感情，乏善可陳。

    緊接著出場的是顏貴妃的幼妹顏清兮，她走入兔子光圈，衣袂飄飄，風姿搖曳。

    一侍女在其走入光圈之時，就已經安置了一扇半透的屏風。身姿透過屏風，配上隨著風搖曳的兔子花燈，更顯苗條綽約。雖未露臉，但美名在外，更添了份半遮麵的趣致。

    她歌了一曲杜秋娘的《金縷衣》，雖不似歌伎們唱得婉轉動聽勾人心弦，但清清冷冷別是一番風味。

    下一個是盛容音，她彈了一首琵琶曲《陽春白雪》，歌頌如今天下五穀豐登，人民安居樂業的盛景。

    情感、節奏如何，慕寧聽得不是很清楚，因為她和姚珠領著樂清嬤嬤請來的四位藝伎去大殿旁的的玉堂換衣服準備了。

    姚珠雖然是個大大咧咧的姑娘，但對待舞蹈十分嚴肅。不僅有把握節奏的天賦，身姿也格外細長好看。

    她換上了這件梔黃色的舞裙，再點上螢火蟲粉製的彎月花鈿，在月光與燈火映襯下，好似豔絕天下的妖姝。

    梔黃色的舞裙上，有水秀姐用特製的繡線勾畫的千裏江山圖，白日不顯，一旦在夜色中舞動，便可得見邊塞豪邁風光。

    何人說邊疆的戰士們是被遺忘的，何人說邊塞的風光是淒清苦澀的？邊塞凝聚天地好男兒之熱血豪氣，是一片蓬勃不屈之地。

    而《關山月》也不該隻有離別與哀傷，而沒有氣吞萬裏壯士歸來的豪氣。

    一聲鼓響，慕寧撥動琴弦。二聲鼓響，姚珠對月揮袖。三聲鼓響，低沉的鍾聲回蕩在整個大殿。

    此時萬籟俱寂，無聲勝有聲。

    慕寧將全身力氣凝於指尖，奮力奏琴。

    《關山月》並不是柔美的樂曲，它是一曲壯闊的悲歌。同樣地，與之相配的舞蹈並不展現女子的柔美，而是一種不屈勇敢的獻身力量。

    和著樂曲，姚珠仰頭迎月，身體晃動，做出掙紮疼痛的樣子。可下一瞬，便雙手攤開，身姿輕搖，一副從從容容無所畏懼的樣子。

    歌伎低唱：“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慕寧的琴聲變得舒緩，編鍾聲起，所有的思念與懷想都變得悠長。

    鼓聲入，琴聲激昂，姚珠做了個民間流行的“青綠腰”後立即抬起身子，揮袖前視。你看那戰士們都從前線回來了！

    琴聲斷，舞步停，一聲鍾響蔓延整個大殿。

    大殿依舊很安靜，聖上率先稱讚：“好！這出《關山月》排的不錯，不是一般小女兒的情懷，不愧為慕相和許將軍的女兒。”

    隨即便有一些文臣武將附和，和姚珠退場了，慕寧仍覺得有怨毒的眼神緊貼在她們的背脊上。

    爹爹那邊，慕寧更是不敢回頭望。雖然前兩天，一次排練間隙，許夫人寬慰慕寧說，她會和爹爹說是她的意思。

    三皇子，慕寧不敢再看。但不知他是否能懂樂曲的意思，懂自己的祝願。

    望好好珍重，愛惜身體，得勝歸來。

    慕寧和姚珠換了衣服回來時，許夫人正在官眷圈裏享受難得的豔羨。

    賈道韞已經在表演了，著實有才，她伴著琴曲舞動作畫，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就作出了一副寫意的七夕夜宴圖。

    “哇！如兒，這賈家小姐好像變戲法一樣哦！”姚珠依舊大咧，完全沒有因為剛才的驚豔而端著。

    壓軸的是宸妃娘娘的侄女——裴楠楠，她舞了一曲《桃夭》。靈動活潑，聖上看得極為認真，還與宸妃娘娘相視一笑，眉目傳情。皇後娘娘麵色不變，而顏貴妃畢竟年輕，再怎麽掩飾，也難免泄露出一絲嫉恨。

    “這《桃夭》啊，原是宸妃娘娘第一次見聖上所舞，一舞定情，纏綿至今，皇城內還有如此感情也實為佳話了。”許夫人壓低聲音跟我們解釋。

    慕寧抬眼不小心瞟到三皇子，他神情晦暗不明，難得顯露出一絲不甘、哀怨。

    唯恐再被三皇子身邊的宮女探知，慕寧狀似無意地收回視線。

    此時，宮闈之上已經頗為精彩。

    聖上既帶有皇帝的威嚴又帶有父親的慈愛，向五皇子發問：“合浦，今日晚宴，你覺得哪個節目的最好啊？”

    五皇子被點名，立即挺直腰背，猶豫了半晌低頭回答：“兒臣覺得七位姑娘的表演各有所長，不相伯仲。”

    宸妃娘娘麵色一凜，很是不悅，緊盯著五皇子李合浦。

    五皇子硬著脖頸繼續說：“兒臣以為，楠楠妹妹的《桃夭》靈動活潑，兒臣最喜歡。”

    不知聖上是否感知到宸妃娘娘對五皇子的指示，沉默了良久。大殿上鴉雀無聲，宸妃娘娘麵色也難看得緊。

    聖上歎了口氣說：“合浦，可不許偏私你楠楠妹妹，父皇問你，除了楠楠妹妹，你最喜歡哪個節目？”

    “兒臣……”不知是否是慕寧的錯覺，她覺得五皇子瞟了一眼姚珠，剛欲開口，卻被宸妃娘娘一瞪，瞬間啞了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