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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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人對於宸妃娘娘的動作都看得一清二楚,久居高位的聖上又豈會不知。聖上又陷入沉默,神色不明。
大殿上的人個個正襟危坐,大氣都不敢出。
皇後娘娘神色如常,而顏貴妃麵露喜色。
聖上到底是不想讓愛人太過難堪,沉默了一會兒還是主動開口:“讓大家見笑了,我兒合浦年紀尚幼,還不懂得欣賞宴會的盛景。”
聖上發話,幾位擅長溜須拍馬的官員又是一陣附和。
世上隻怕也隻有宸妃娘娘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和聖上唱反調了。而聖上對於五皇子的愛,更是刷新了大家的眼界。
身為帝王,自己已經有頗多無奈,所以不願意兒子重蹈覆轍,起碼婚姻和妻子一定不能是利益交換來的,而是從心底而生的向往與期待。
夜宴的最後雖然出了點小岔子,但整體來說還是非常精彩,慕寧和姚珠跟著許夫人一同離宮後,在馬車上都還在回味點心、花燈和煙花。
“這禦膳房就是不一樣,比百味齋都好吃!”姚珠滿臉幸福地回憶今夜糕點的味道,又看向慕寧,賊賊地一笑,“不過,我們如兒做的糕點最好吃了!哪裏的都比不上!”
說著還來蹭蹭她,慕寧還沒接話,許夫人便毫不留情地吐槽道:“話都不怎麽會說,溜須拍馬倒是拿手了。”
“嘿嘿嘿嘿嘿。”心事被戳穿,姚珠滿臉不好意思地抱著慕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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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馬車上。
身著碧衣的女子跪坐在一角,笑著打趣坐在軟榻上的清冷男子:“我們殿下真是有魅力,人小姑娘才十二歲呢!盯著你眼皮子都不眨。”
李匡翊無奈地看了一眼渠相思,說:“小姑娘你也要打趣?”
渠相思依舊不依不饒,說道:“人小姑娘,今天彈了一曲《關山月》。我俗人啊,聽不太懂,但是殿下你不覺得這是彈給你的嗎?小姑娘隻怕對你情根深種哦。”
李匡翊看著這個大自己三歲,一直跟在身邊伺候的丫鬟,神色難辨,似乎有些哀傷,閉上了眼睛不再接話。
渠相思看出自家殿下有些厭倦這個話題,便轉瞬問了句:“殿下,今日宴上五皇子總是往慕家小姑娘坐的那桌看,您發現了嗎?”
李匡翊閉著眼睛,皺了皺眉頭說:“與我們無關,我這次一走,沒有兩三年回不來。王府一切事宜你照應著,我留了個暗衛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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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家叨擾了幾日,今晚不能不回家了。今日在宴席上彈了琴,想到自己爹爹,慕寧心裏還是有點發怵的。
下車時許夫人問慕寧要不要把月影帶著,她猶豫片刻還是皺著眉頭拒絕了。
許夫人微微頷首,笑著說:“這樣也好,以後你常來我們家,和姚珠一起跟著樂清繼續學習。”
慕寧滿臉愁容地點了點頭,許夫人笑著拉著她邁進府門,拍拍她的後背溫柔地說:“姨在呢?!沒關係啊。”
孔嬤嬤來迎,許夫人和嬤嬤說了會子客氣話。
“慕相還沒回來?”夫人便出聲問詢。
嬤嬤恭敬地答:“應該是沒有,不知是否是被聖上留下議事了。”
許夫人點點頭說:“行,那我坐這裏再等等。”
將近夜半,爹爹仍未回來,姚珠在一旁困得蜷成了一隻小貓。
“姨在留綰院歇著吧?廂房已經備下了。”慕寧繞到許夫人身邊,輕聲問。
“不了,你許叔叔後日就得領兵去西疆了。我得回去替他打點行囊。”語罷便輕輕地拍醒姚珠。
告別時,許夫人還很不好意思地望著慕寧:“姨答應寧寧的事情沒有做到,實在是你許叔叔要走了,我今天不得不回家。你放心,我前日跟你爹爹說的時候他同意了的。你別怕,我留小六在這裏,有什麽事情他自會去尋我。”
慕寧點頭,溫順地說:“姚姨放心,沒關係的,爹爹近一年來脾氣好了很多。”
這樣說是為了安慰姚姨,慕相一直未回來,慕寧心裏也七上八下的,生怕爹爹回來,需要麵對他的滔天怒火。
一晚上也沒睡安。
迷迷糊糊間,好似聽到遙遠刺耳的雞鳴聲。
又是一陣窸窣,院門響動。
房門被輕輕扣響,“姑娘,你醒了沒?”是倚翠的聲音。
剛醒,慕寧用嗓子幹巴巴地發聲:“什麽事?”
今日殿上的事情,熙春應該和嬤嬤、倚翠都交代了。
倚翠心裏擔憂,也不知如何傳達,顫抖著說:“丁管家著人請姑娘去淨思居,老爺他,老爺他,想見姑娘。還說隻姑娘一人可去,不許有人跟著。”
慕寧嚇出一身冷汗,從床沿掙紮著站起。
心裏怕極了,慕寧也隻能硬著頭皮麵對,喚倚翠為自己梳妝,忐忑地出了院門。
天快亮了,晨光熹微。
慕相站在書房的月亮窗旁,看到她來,歎了口氣。
他還身著朝服,想必是剛議完事回府。
慕寧不敢看他,一個人站在原地,幾欲開口卻又開不了口。
“來吧。”他喚自己女兒。
慕相很少說話,他對女兒慕寧又恨又愛,不知道怎麽和她相處。
慕寧跟著他走過清晨細軟的泥地,來到淨思居北側的一處偏房,上麵寫著念薇堂。
這便是供奉娘親靈位的地方了,而慕寧是嚴禁來此的。
年幼時常常趁爹爹不在家,偷跑過來看,看管這裏的下人可憐她,有時睜一隻眼閉一睜眼就讓我進來了。
她每次就會趴在放置靈牌的桌子下跟娘親說會話,說什麽嬤嬤不給吃零食,姚珠就找哥哥要錢買了分給她吃;說熙春有時瞞著嬤嬤給她去百味齋買糕點啊;說很喜歡娘親給我繡的鞋子、衣服;說孔嬤嬤為她請了個繡花很好的姐姐上女紅課,她以後長大了就給娘親繡、爹爹繡,還給自己的孩子繡;說自己過得很好,除了有一點點思念娘親……
慕寧有一方玉蘭花手帕繡了很久很久,繡到府裏人都誇姑娘真是比崇華館的繡娘手藝都好,繡到她自己都滿意了。便小心翼翼地溜進念薇堂,把手帕塞在娘親的牌位底下。
被爹爹慕相撞個正著,他怒不可遏,扇了慕寧幾巴掌,踹了慕寧一腳,問誰把小姐放進來的。
慕寧通紅著臉,嘴角流著血,和慕相說:“是我,是我,自己溜進來的。”
慕相不信,非要處理負責看管念薇堂的下人。
她怎麽哭求都沒用,嬤嬤來了也沒用,那幾個人就在慕寧麵前被活生生的打死了。
嬤嬤想捂著慕寧的眼睛,她推開了嬤嬤的手,心裏想要自己一生一世都不要忘,不該得到的東西就不要強求了。
此時站在念薇堂外,兩年前的舊事一遍遍在腦子裏過,慕寧渾身顫抖,不僅因為懼怕爹爹,更因為想起了那幾個人臨死前血紅的雙眼。
那件事後,念薇堂再無人看守,慕相大部分時間都睡在慕夫人的牌位旁。
他推開房門,朝慕寧招招手。
好像在示意她進去,慕寧停在門口,不敢動彈。
慕相看著她,慕寧低頭看著地麵,心和身體都在顫抖。
心裏想,他要生氣了嗎他要打我了嗎?
僵持了半刻,聽得爹爹說:“進來吧,你娘親很久沒見過你了。”
慕寧好似沒聽懂爹爹的話,仍一動不動地立在念薇堂門口,不敢進去。
半晌,他又歎了口氣:“上次燒了你的琴,就再也沒夢到過你娘親。”
慕相語氣裏浸滿思念與憂傷,也牽扯起慕寧心裏的酸痛。
慕相接著說:“幾天前,姚蘭芝找了我一趟,說你娘親懷孕的時候跟她說過,如果你是一個喜歡做糕點喜歡彈琴的女孩子,她一定特別高興。”
聽到自己爹爹說些服軟套近乎的話,慕寧心裏沒有欣喜,隻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譏諷無奈。
“我當天晚上夢到了她,還是個小姑娘,在院子裏練習《將進酒》,一邊練還一邊和你孔嬤嬤吐槽你外公,順帶也吐槽了我。”慕相說著說著還笑出了聲音。
可下一瞬,他又掩麵哭泣,一顫一顫地抖著身體。
慕寧想去扶他,又不敢,隻能僵在原地。
“我太久沒在夢裏見到過你娘親了,我問她為什麽狠得下心不來見我。她紅著雙眼跟我說‘恨我’,說‘我對你不好’,是不是我對你好一點她就會原諒我?是不是我允許你見她,她就會原諒我?”慕相陷入了魔障,奔上來掐著慕寧的肩膀,搖晃著她的身體,瞪大眼睛問她。
她被搖得暈頭轉向,好容易攢了幾口氣,喊道:“父親,父親,你聽我說。”
他手上的動作停了,安靜地看著女兒,慕寧盯著爹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娘親並不恨你,她可能隻是這一年有很多事情要去忙,你看前日她不是來看你了嗎?”
慕相搭在慕寧肩膀上的手慢慢滑下,好一會兒後他的瞳孔才有焦點,又恢複往日的冷漠。
轉身踏入念薇堂,頭也不回地說:“進來,讓你娘親看看你。”
慕寧踏入曾經盼望能光明正大踏入的念薇堂,站在娘親的牌位前,聽得爹爹說:“今日聖上將我和許將軍都留下了,你可知所為何事?”
她搖搖頭,說:“慕寧不知,還望父親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