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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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寧也不知道她使什麽鬼心眼,又看熙春倚翠都在外麵忙著,便偷偷打開紅布,看到兩本藍皮且紙質粗糙的書籍,心裏好一陣失望。

    拿起兩本書,慕寧就更加嫌棄了,十分粗糙,特別粗糙,格外粗糙,真是拿在手上都擔心割傷手指頭的那種粗糙。

    一本叫《陰陽說》,一本叫《極樂論》。

    “姑娘,開臉師傅來了。”倚翠在外麵喊。

    慕寧趕緊把這兩本書重新包回紅布,起身出去,“來了!”

    大徵有個習俗,女子結婚之前,都要請個開臉師傅,把臉上的小毛毛去一下。聽嬤嬤說,這代表著女孩子由黃毛丫頭變成了大姑娘,可以嫁到婆家主一家之事了。

    還要搽上白白的脂粉,把新嫁娘塗成一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第二日清早,慕寧就被倚翠扣在了梳妝台前,眼見著熙春掏出一個東西,怕得往後躲。她實在是昨日開臉時痛怕了,記得那婆子還說了句讓人費解的話——“小娘子如此敏感,日後夫君愛你肯定愛得緊”。

    熙春忙哄她,“姑娘不怕,這不疼的,你看清楚。這是昨日崇華館送來的新脂粉呢?!”

    慕寧偏頭,仔細瞧了瞧,才確定這不是讓自己疼痛的新玩意,便問:“收錢了沒有?”

    倚翠接話,“那送貨的小廝不肯要錢哦,估計是水秀姐交代的。”

    慕寧略偏頭躲開熙春搽脂粉的手,急急說道:“那怎麽好意思,又讓水秀姐破費。”

    倚翠笑,“水秀姐隻怕是接了幾次皇家的大單子,搖身變富婆了哦。”

    慕寧用右手摸了摸左手腕的赤金玉鐲,帶著淡笑說:“怪我,當時沒想清楚,這麽通透的玉鐲子,也不知花了她多少錢。”

    搽完脂粉,抹上口脂,換上婚服,慕寧乖乖地坐在梳妝台前等一位婚姻最順遂的女性長輩來。

    梳頭發這事,最有講究,要吉利的人在吉利的時候說吉利的話。

    孔嬤嬤為慕寧請了一位慕家婚姻生活最幸福的姑婆,雖然父親早年間非要娶母親,和慕家決裂了,但這位姑婆最是和善不過。

    聽嬤嬤說,這位姑婆嫁了個商賈之家。當時慕家女多嫁官宦世家,這位姑婆婚事初定時沒少被自家姐妹暗地裏取笑。

    可這麽些年過去了,隻有她活得最舒坦。丈夫過世前,都沒納過妾,一生守著她一人。生了兩個孩子,一兒一女,都恣意灑脫,不被世俗紛爭裹挾,時不時還會帶著自己娘親走水路看看世間大好河山。

    所以人至暮年,依然身體康健,眼角的細紋都透著被時光優待的溫潤。

    慕家姑婆的手依舊柔軟,拂過慕寧的發絲的同時,蹭到了她的額角。

    “新郎官,新郎官來了!”看門的小廝大喊。“還送了好大一對大雁呢!”

    慕寧想要起身,聽得姑婆說,“不著急,往後見麵的日子多著呢。不過,也要好好珍惜可以見麵的機會,時間很長……也很快。”

    姑婆輕柔地給慕寧梳著頭發,熙春一早就拿篦子給慕寧仔細疏通了青絲裏的所有小結。

    可是不知怎麽,姑婆的梳子劃到發梢時並沒有順暢地劃到底,熙春變了臉色。慕家姑婆到底是見過世麵的老人了,用力往下一拉,說了句“一梳梳到尾”。

    慕寧有點吃痛,也沒人教她不能喊痛,但她一向懂事知禮,麵上仍帶著淡淡的微笑。

    行完了梳頭禮,慕寧雀步往外走。

    外麵已是鑼鼓喧天,路的兩旁還有許多百姓跪著觀摩這次盛典,慕寧透過紅蓋頭的縫隙看到了三個月來心心念念的郡王爺李匡翊。

    他坐於馬上,穿上了紅色的婚服,還戴了一朵大紅花,更顯男色動人。他平時總是身著素服,難得這麽豔一回,麵色如常,叫人看不出情緒。

    慕寧上了花轎,想到他那滑稽樣,忍不住“咯咯”笑出了聲。

    倚翠跟在花轎旁走著,聽到了慕寧的聲音,笑著揶揄她:“哎,怪不得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看旁人家的女兒還裝模作樣哭一哭,咱家姑娘不僅不哭,還高興地笑出了聲。”

    倚翠嘴利,平日逗趣,慕寧都會順著她的心意,陪她說上幾句。

    今日這句玩笑,卻是說到了離家女兒的心坎上。慕寧笑容淡去,開始反思自己,怎麽對“家”沒有一點留戀啊。

    轎外鑼鼓喧天,還有幾個小姑娘在討論“有沒有看到新娘子”“新娘子美不美”“看身段是個美女”等話題。

    轎內慕寧安靜地坐著,沉悶地想,自己怎麽一點感恩之心沒有,養育了自己將近十五年的家,說離開便離開了。

    離愁別緒是有一點的,但是沒有讓人痛到抓耳撓腮。在踏出家門的那一刻,竟還感受到了一絲解脫和欣喜。

    告別《女德》;告別爹爹的冷漠;告別四方小院的孤單;告別自己降生為慕府帶來的悲戚……

    從此前行,不回頭。

    慕寧在轎子裏,又蓋著個紅蓋頭,不知道外麵的情況,低聲問熙春:“可有大臣前來觀禮?”

    熙春往兩邊看了看,猶豫著說:“並無。”

    慕寧心裏哀傷,看來兩年征戰,也並沒有提高三皇子在聖上心中的地位,也沒有改變三皇子在朝堂上無所依靠的現狀。

    李匡翊在隊伍前騎著馬領路,迎著冷峻寒風,更顯麵色清淡,大紅色的衣服貼合不了如月般清冷的人兒。

    按規矩,皇子成婚這天,要攜皇子妃從午門的右側門進。

    等到了午門,一個老太監領路時卻將兩人領進了午門的左側門。

    慕寧有些訝異,偏頭去看李匡翊的表情。

    他依舊神色淡淡,仿佛什麽事情都不能影響他的情緒。

    等穿過午門長且昏暗的門洞,慕寧聽到李匡翊平淡地說了句:“姑娘,冒犯了。”

    他牽起她的手,兩人跟著老太監去拜見皇後娘娘。

    冬日寒冷,他的手卻很溫暖,像一個溫柔的小火爐。慕寧的小手窩在他粗礪的大手裏,覺得找到了一個溫暖的手套,舒適安心。

    路長長的,老太監在前麵領路,後麵還有一眾穿著喜慶的婢女仆從。

    可是此刻她的小手窩在他的大手裏,旁的人都看不見了。

    偶然,柔軟的手碰到了他常年練武起的硬繭,慕寧被粗礪的觸感激得心裏泛起一陣陣漣漪。

    他扶著她跪於坤寧殿的中堂,慕寧透過紅蓋頭的縫隙瞧見了雍容華貴的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精心打扮了一番,穿著明黃色的鳳袍,慈眉善目,端坐於太師椅上。

    民間暗地裏賣一類描述宮廷生活的話本,那裏麵的皇後娘娘都不是什麽好角色,不僅長相就透著精明隱忍,而且背地裏常幹些熬製墮胎藥、坑害嬪妃的事情。

    所以最初聽姚珠說,三皇子的娘親安氏是被皇後娘娘暗害的,慕寧就信了八分。

    可看著一旁恭順跪地說著吉祥話的三皇子,又聯想到宸妃娘娘對三皇子“欲殺之而後快”的態度。慕寧便深感宮廷之事,真是撲朔迷離,叫人摸不著頭腦。

    皇後娘娘露出淡淡的微笑,說了些“望夫妻和順,共克時艱”之類的場麵話,使喚大婢女拿出一早準備好的喜錢,便說:“時辰不早了,該回府行禮了”。

    慕寧、李匡翊均重重磕了一個響頭,齊聲說:“兒臣(兒媳)叩謝皇後娘娘恩賜,願娘娘洪福萬安。”

    從坤寧殿出來,老太監諂媚地迎上來:“老奴送郡王爺、郡王妃回府。”

    是了,雖然聖上依舊不待見三皇子,宸妃娘娘想盡一切辦法打壓三皇子,但是如今三皇子手上有兵權,誰也不敢向從前那般輕視他。

    想到這裏,慕寧心裏好一陣暢快。

    但是又不免為他不平,按理說應當還要去向聖上行拜見禮,如今省了,意味不要太明。

    李匡翊淡笑一聲,微微躬身,“有勞大人了。”

    慕寧原想著李匡翊還會一直牽著自己的手,哪知,剛出了午門的左側門,熙春便迎了上來。

    熙春是何其聰明的人,若不是李匡翊授意,怎會自己主動上前扶著慕寧。

    慕寧坐上轎子,心裏好一陣失落,原來他隻是怕自己沒人扶著摔跤啊。

    到了永順郡王府,小廝將一箱箱嫁妝從側門抬進府內。嫁妝原湊不了那麽多,很大一部分是永順郡王府先前送來的聘禮。

    慕相是個中正的文臣,從不鑽營買田莊置鋪麵的事情。孔嬤嬤在府內日常開支裏省了又省,攢下了不少銀票給小主子帶來。

    而慕寧帶來的首飾大部分是從前娘親留下的,其中一塊羊脂玉佩是娘親的護身玉佩,如今也是慕寧的。

    玉佩不是很大,嬤嬤用繩子穿了穿,掛在慕寧脖子上讓她貼身戴著。

    慕寧等著下轎子的時候想,這玉石真是個奇特的東西,戴久了就跟人的體溫一樣。戴著的時候沒覺得負累,也沒覺得歡欣。取下來,一開始無所謂,也不覺得少了什麽,可是時間長了,就會覺得不安心,心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