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冷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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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到王府,熙春不熟路,繞了會竟還迷路了。一個好心婆子給她指了指路,又走了很久才走到一處較大的院落前,是姑娘住的那地的三倍大小。

    熙春心想,這隻怕就是郡王爺居住的暗影齋了。擔心自己姑娘等太久,熙春趕忙跑上前去敲門。

    敲了半天門,才有人應門,就是前麵領路的那位婢女小翠,她冷眼瞧了一眼熙春,不耐地說:“何事?”

    熙春是慕寧身邊的大丫鬟,自然不能落了下風,隻聽她不卑不亢地說:“郡王爺是住此處嗎?”

    婢女冷冷答了一句:“這是安然苑,不是暗影齋。”

    熙春驚詫,複而問道:“暗影齋在何處?”

    婢女小翠依舊冷冷的,說了句“在旁邊”,就把門重重地帶上了。

    熙春看著緊閉的房門,心中憂慮驟生。

    這丫鬟跟在孫管家身後時,那低眉順眼的樣子,也並不像個肆意跋扈之人,但為何對從慕府來的人敵意這麽重?

    剛才透過門縫看了一眼,這安然苑不說多麽富麗堂皇,至少風趣雅致,假山流水,蓮花碧草,都有,格調比自家姑娘住的那處高出不少。又是為誰準備的?

    難道是渠相思?

    不管是為誰準備的,姑娘遲早會知道,暗影齋旁有一空院子,而自己卻被安排在了郡王府的東北角。

    熙春心裏哀傷,都有些不想去尋郡王爺了,但也不好讓姑娘久等。

    快步走向一旁,看到了一個比安然苑小些的院子,牌匾上刻著“暗影齋”三個大字。

    熙春還來不及敲門,就碰上了孫管家。

    孫管家神情尷尬,似在替自家主子感到愧怍,連忙說:“殿下這會子在房裏換衣服呢,勞你先去和郡王妃回話,讓她安心,殿下馬上就去。”

    熙春想換衣服隻怕是老管家善意的托詞了,但既然有了他的話,熙春也可放心,告了謝後便轉身回去複命。

    暗影齋書房。

    李匡翊身著黑色素衣,枯坐在書桌前,神情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門被推開,李匡翊聽到響動,眼底有一絲波動,慌忙去看,看到來人是老管家又陷入失望,冷冷地問:“管家有何事?”

    老管家明白,主子本就不情願這樁婚事,後來又發生了觀言溺死,相思出走的事情,他心中更是充滿抑憤。

    他遠走西疆,接受婚事,就是為了能夠保護身邊的人。

    可這一樁政權鬥爭下,搪塞給自己的婚姻,生生斷了觀言的命,和保護彌補相思的可能。

    叫他怎麽不恨?叫他怎麽還能夠違背自己的心,對著一個根本不愛的女人噓寒問暖?

    所以裴雲那賤人,傳話說如今西疆戰事吃緊,婚禮的一切事宜從簡,也不許宴請賓客時,李匡翊反而大喜,覺得裴雲賤人總算幹了回人事。

    老管家猶豫著開口:“殿下,老奴鬥膽說些您不愛聽的話。雖您和慕家姑娘未行拜堂之禮,可到底是天子賜婚的正頭夫妻,是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人。”

    “兩個人嘛,過著過著自然就有感情了。況且慕家姑娘,實在是沒有什麽錯處。聽說慕家姑娘出生就沒了娘親,她和殿下一樣是可憐人。如今西疆戰事未平,過了新年殿下又得啟程西去。”

    “殿下,今兒畢竟是成婚第一天,那姑娘此刻還蓋著紅蓋頭等著呢!殿下去看一眼,再找個托詞,回來就是了。”孫官家是個好人,一心想著撮合慕寧和李匡翊。

    又怕自己說話沒有說服力,頓了下硬著頭皮加了句:“安娘娘是個好性子的人,她若還在,也希望殿下能夠摒棄前塵往事,一心向前看,好好和慕姑娘過日子。”

    其實渠相思離開,老管家心裏是竊喜的。雖然渠相思就像安氏收的義女,和李匡翊一同長大,情誼堅固,但老管家總是覺得渠相思行蹤可疑,不像是一心侍主的人。

    李匡翊點了點頭,說:“您先下去吧。”

    老管家曉得自己主子的個性,確實也不敢再多說了,於是輕輕闔上門,退出去了。

    李匡翊也無心再看西疆的探子傳來的情報,深覺這前朝後宮,都是一池汙糟的髒水。又想到娘親離世前拉著自己說的那句——“妻子和孩子,是可以一直陪著你的人”,想到相思離開前沉默的樣子。

    安氏故去後,李匡翊一路走來,並不容易,一心隻能想著如何活命,哪裏有心思記掛談情說愛的事情?

    他並不知道自己對渠相思的感情,隻是覺得想要留住她。

    依娘親所說,若想長久地留住一個女人,應該是要娶她做妻子的。

    可惜世事難料,陰差陽錯竟和一個小丫頭捆綁在了一起。

    相思離開前,李匡翊隻覺得慕寧也是個苦命人,又加上兩年前治水時慕相對自己的照拂,就安慰自己娶回來,相敬如賓也就是了。

    可惜今年秋日,這小姑娘非要自導自演一出大戲,用慕許兩家的權勢,以及裴雲那賤人的威懾,逼著他送走相思,而觀言殞命隻怕也是她的手筆。

    李匡翊越想越氣,氣得把一方朱紅色略有些渾濁的玉硯砸了。

    孫管家在書房外,聽到硯台破碎的聲音,亦是不敢再說些什麽。

    不知名小院。

    太陽落山了,天邊一輪殘缺的孤月,夜漸漸深了。

    慕寧頭上的紅蓋頭,沒人來掀。

    她一身紅色,隱於布置成紅色的架子床間。就仿若她對這間郡王府的意義,隻是迎進來這麽個人,但其實可以不必存在。

    慕寧深知,渠相思的離開到底在她與他之間,留下了一道越不過去的隔閡。

    她枯坐了大半夜,倚翠、熙春均不敢開口說什麽。

    慕寧累極了,虛弱地開口:“把嬤嬤帶來的喜被換上。”

    等兩丫鬟換上喜被,慕寧擺擺手讓她們出去,說自己要休息了,明日還得去宮裏請安。

    倚翠、熙春都擔心她,猶猶豫豫不想出去,慕寧開口安慰她們:“早就有預備了,我不會出事的,放心。你們也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趕緊休息去。”

    架子床緊挨著一扇窗戶,慕寧把窗戶推開一點細縫,坐在床上偷偷瞧著外麵的景色。月光皎潔得很,正屋和後座房之間空空的,睡著前她想到要在那裏種一棵桃樹。

    不過,得等來年春天了。現在種下去,一場大雪,小桃樹隻怕就受不住了。

    慕寧躺在床上自言自語,你看,什麽事情都不能著急的。

    ————————————————

    天破開了一條口子,隻露出了一點點光亮。

    冬日的白晝來得特別晚,按規矩,今日要去宮裏請安。

    慕寧剛醒,就差了熙春去問。

    一柱香時間過去,慕寧換上了一早備下的吉服,等在中堂,隨時可以出門。

    但是熙春還沒有回來。

    也不是熙春走得慢,更不是路上有什麽事耽擱了,實在是東北角的這個小院落和王爺住的暗影齋離得太遠了。

    怕主子等急,熙春都是一路小跑著回來。

    回來後也沒直說李匡翊不在府內了,而是猶豫著開口:“姑娘,好像是宸妃娘娘那邊的旨意,說是不用去宮裏請安。昨日你也沒休息好,要不今日再補會眠。”

    慕寧知道她有話沒說,便問:“殿下呢?”

    熙春麵露難色,猶豫著開口:“西疆戰事吃緊。”

    慕寧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索性直接問道:“殿下啟程去西疆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熙春忙答:“奴婢也不清楚,許是昨兒晚上就出發了。”又慌忙去看慕寧的表情,見她雖然有些失落,整體也還算安然,才落了點心。

    慕寧也不是不傷心,隻是在家做姑娘時受慣了爹爹的冷遇,如今心早已麻木,嫁了人再受丈夫的冷遇,情緒也不會有很大的波動。

    她想,本該如此吧。

    她不為自己難過,也不為兩日後回門宴缺少主角焦心,反倒擔心起西疆戰事。到底有多嚴重,才會讓李匡翊不等天明就往西趕。

    慕寧到底是個被拘於四方小院長大的女子,去過最遠的地方便是姚姨的郊外別院。偶爾,爹爹不在家時,她能跟著姚珠聽聽說書人說書,這便是她對京城外世界想象的來源。

    講到戰爭時,不同的說書人有不同的。

    有的會講英姿勃發的大英雄,慕寧當時就想,李匡翊肯定就是那個大英雄。

    有的會講因為戰爭失去丈夫的妻子,慕寧又害怕,要是有一天李匡翊出事了怎麽辦。

    也有人講西疆的大漠風光,戰士們為保衛家國獻身的豪情。

    更多的是講戰爭之下的民生百態,命如螻蟻,四處逃竄。每每聽到這些平凡人的悲慘故事,慕寧都感念生在京城的幸福。

    慕寧想,自己嫁給他了,就比塵世裏許多女孩幸運多了。至少沒有盲婚啞嫁,而是嫁給了心心念念的人,嫁給了說書人口裏的大英雄。

    話本子裏的大英雄,總是追逐大義,不懂得男女之愛。女主角總是要經曆一番艱難險阻才能得到大英雄的心,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慕寧抻了抻身子,走出正屋,看了看整個小院子。從前在家的時候,怎麽布置房間總不免要受爹爹的束縛。

    李匡翊要是不在,她便是王府最大的人,可以隨心改變小院子裏的布局,慕寧想到這是嫁了人的第一件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