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煥新居的路上，慕寧想他不會一直不回來吧。

    畢竟狡兔還有三窟，他那樣黑暗裏踩著人屍體上來的落魄皇子，戰場上奮勇殺敵的鐵血將軍，怎麽可能就永順郡王府這一個容身之所。

    坐在小廚房裏，慕寧想著廣式月餅太甜膩，料想李匡翊也不會喜歡，便開始揉麵做酥皮。

    月餅餡還未做，得等倚翠去孫管家那裏打聽好李匡翊的偏好，再做蘇式月餅裏的餡料。

    “姑娘，我問了孫管家，他說他也不知道。”倚翠吞吞吐吐地說。

    這做皇子本就不是易事，做落魄皇子就更不是易事了，哪能隨意暴露自己的喜好。不過慕寧沒想到，連自小看著他長大的孫管家也不知道，又想到或許渠相思知道呢？

    心裏有來由地湧上一層煩躁，狠狠地砸著案板上的麵團。

    下一刻，又寬慰自己。

    過去的事情千萬不要記掛了，空磨自己的心神。

    “郡王妃娘娘。”孫管家蒼老的聲音從小廚房外傳來。

    慕寧趕緊放下麵團出去了，“怎麽了？”

    老管家又要行禮，慕寧趕緊攔住他說：“您行行好吧，一把年紀了，還要行那麽重的禮，我也跟著焦心。您能喚我一句郡王妃娘娘，府裏大小事都護著我，已經是對我最高的禮節了。”

    慕寧這番肺腑之言，老管家聽著是窩心得很，臉上的皺紋又更溫暖了幾分。

    孫管家也沒忘正事，忙說：“我派了兩個小廝，去城門口日夜等著。這會子跑回來一個說，咱大徵朝的戰士們回來了。按理說，是戰士們開路，將軍隨後由一小隊人馬護送著來。郡王妃娘娘，此刻出發去城門口，正好能迎回殿下。”

    雖昨日見了他，心裏的石頭落了地，但當下要去迎他，慕寧仍有些興奮和不知所措。

    忙向孫管家道了謝，又洗了手上的麵粉，換了件粉色勾金絲薔薇長衫，披了那件緋紅色勾粉蝶暗紋的鬥篷，搽了點雪花膏，就趕緊從北小門上了郡王府的黑色馬車。

    ——————————————

    城西灰牆。

    桂花真不愧是十裏飄香，絲絲甜甜的香味伴著秋風，送到了站在高處的慕寧鼻尖。

    對於慕寧來說，李匡翊就是最高的枝頭上最大的花，一朵“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花。偶爾，清風拂過，甜香入心，妄念驟生。

    哪怕這朵花的盛放不是為了自己，慕寧依舊甘心為他停留、駐足，給他施肥、除草，願他不僅沐浴清冷的月光，以後還能感受陽光的溫暖，長長久久，花開不敗。

    不必陪在他的身側，隻求能在一隅之地默默等待、默默守候，鼻尖能嗅到一絲花的清甜，也就夠了。

    “如兒！”

    是姚珠，慕寧驚喜地回頭。

    姚珠已經撲上來抱住了她，姚姨在後麵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倆。

    慕寧正想走上前給姚姨問一聲好，卻看著姚姨在兩步遠的地方給慕寧跪地，行了個大禮，“臣妾參見郡王妃娘娘，郡王妃娘娘吉祥。”

    慕寧愣在當場，眼立即紅了。又見姚姨橫了一眼姚珠，意思是讓許姚珠也給慕寧行跪拜之禮。

    姚珠也有些愣，慕寧衝她擺擺手，快步上前扶起姚姨，有些委屈地說：“再見姚姨，想不到是這樣的場景，莫不如當初不要嫁進郡王府的好。”

    姚姨笑著拍拍她，溫柔地說：“傻姑娘啊，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私下也就算了。今兒再見，可是在城門上，被人瞧見了，對許家和郡王府來說，都是一樁話柄。”

    慕寧明白這些道理。

    可上次回門爹爹並不在家，是以姚姨今次拜她，是第一個從前的長輩拜她，她真是有些受不住。

    隻得哀傷地點了點頭，寬慰自己，慢慢來，習慣就好了。這不算啥，也就是個禮節。

    姚珠神秘兮兮地把她拽到一邊，在她耳邊輕聲說：“如兒，你昨兒給我送烤鴨，我不知道，差點就露餡了。”

    慕寧心知這是有點怪自己的意思，也壓低聲音沒好氣地說：“我可給你圓了謊，你次次拿我當幌子，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姚珠忙哄她：“哎呀，如兒不要這麽計較嘛！這不沒有辦法嗎？”

    慕寧也好奇她和裴小五的事情，便直接問：“裴小五的身份你知道了吧。你怎麽打算的？”

    “知道了，如今也隻能瞞著了。我娘親可討厭他生母了。”姚珠有些哀怨地說。

    經曆一段不能與外人道的情|事，姚珠成熟了不少，頗為老成地說：“他娘親那人，品性實在堪憂，也就仗著他父親的寵愛了。”

    慕寧歎了口氣，小心地問她：“那你怎麽打算的，他娘親必定是不會同意你和他在一起。”

    姚珠反應有些奇怪，沉默了一會，才說：“……不知道……再說吧。”

    慕寧知她心裏或許已經有了主意，隻是還不能告訴自己。

    心裏不免長歎，她和姚珠都大了，都有各自的秘密了，到底是不能像從前一般坦誠了。

    等回去的時候，姚姨又拉著她，說了些隱晦的話，“不像你娘親和你爹爹，是自由戀愛。我和你許叔叔，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約。開始的時候，還不沒有感情。他個兵魯子，哪懂什麽情情愛愛。”

    說著說著話，許夫人更靠近慕寧了一些，貼著她的耳朵輕聲說：“男人不知味，做女人的就該溫柔小意，徐徐圖之。夫妻嘛，就得同吃同睡，天天在一塊，感情慢慢就有了。”

    慕寧雖然還未經人事，但是出嫁前孔嬤嬤為自己請的房事嬤嬤也講了一些事情，聯想在一起，姚姨的話就不難懂了。

    慕寧也不是不想跟他有感情，隻是他為了渠相思的事情記恨自己，昨日若不是考慮到郡王府的名聲，隻怕他都要冷冷地來一句“報官吧”，這怎麽好“溫柔小意，徐徐圖之”呢？

    許夫人瞧了一眼慕寧怔怔的神色，繼續教導她，“男人追女人，有自己的一套章法。女人可不能追男人，得勾男人。”

    慕寧更是一臉懵，徐徐圖之她都不會，還得勾，什麽意思啊，實在迷茫。

    還好許夫人接下來說的更明白了，“默默付出，不要太計較回報。一開始，有沒有回應，都不打緊。你得慢慢成為他離不開的人，成為一個不在他身邊經常晃蕩，但是缺了你，他會覺得不習慣的人。”

    許夫人稍微頓了頓，繼續說：“等他來找你，這計劃就算成了一大半了。他找你，你可不要太熱情。得處之泰然，繼續忙自己的事情，當然也不能落下對他的關心。”

    又看自己說的太明白，慕寧神色之間有些失落，忙解釋：“套路不套路的，都不重要，總得創造個彼此都願意慢慢了解的基礎吧。”

    慕寧其實不是因為覺得感情的培養不能出於自然，認為這樣不美好而失落，而是因為擔心李匡翊還記恨自己。

    愛不愛的，她也不想奢求，隻想著還是不能在喜歡的人心中形象太惡劣吧。

    今天迎他回府，一定要找機會解釋清楚一年前的事情。

    “姑娘，郡王爺來了。”熙春在她耳邊提醒。

    慕寧抬眸便看到了騎著棕色駿馬，一身黑色長衫的李匡翊。從前青澀的少年感完全褪去，成長為了一個氣質泠然，不怒自威的鐵血將軍。

    他似乎感受到了慕寧的目光，自然地抬頭往城門上望了一眼。

    容貌俊秀，劍眉星目，美好得讓慕寧隻想閃躲。

    許夫人看到慕寧的窘態，在一旁笑道：“躲什麽躲呀，再好看的皮囊，還不是要看習慣的。”

    慕寧羞赧極了，耳朵也急紅了，也沒接話。

    還是同入情海的姚珠好，連忙來替她解圍，“娘親，爹爹也來了，咱趕緊去城門口接他吧。”

    慕寧也跟著一同下去了，沒往許家的車馬旁靠著，她實在是不想接受另一個長輩對她行跪拜禮了。

    慕寧略踮起腳尖，抻著脖子，望著城門口。

    李匡翊在馬上，遠遠地瞥見了慕寧乖乖順順的小樣子，那期待的眼神，跟第一次見麵一樣。

    原本隻想當沒看到，自己騎馬回去，但想了想還是在靠近黑色馬車的地方，拉了拉韁繩，下馬走到慕寧身邊。

    慕寧原本見他沒有停下的意思，已經不期待能和他一同回府了，隻想著晚些時候再找他說說話。

    可他走到了自己身邊，慕寧心跳如擂鼓，聲音還有些抖顫，微微屈膝，“從西疆回來，殿下也奔忙一路了，不如乘馬車回府。”

    “不必了。”李匡翊冷冷地答。

    慕寧柔柔地勸他上車，“妾身有話想跟郡王爺說。”

    李匡翊皺了皺眉頭，“我不過是覺得人多眼雜，不下來跟你說幾句話走，會被人抓住把柄。”

    無痕在一旁冷著臉站著，內心倒有點想笑，腹誹自己主子幾時擔心過被人抓住把柄。

    慕寧忙解釋：“是一年前我被誘哄上了天機門畫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