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莊。

    燈籠莊的得名由來，其實不難猜測。

    慕寧此刻站在燈籠莊某不知名山丘上的一片柿子樹旁，黃澄澄的柿子掛在樹上，像一個個亮閃閃的小燈籠，晃人眼睛。

    深覺燈籠莊這一叫法真不愧是“名副其實”，也不知是哪個有趣味的前人替它取了這名。

    “姑娘，咱幹什麽啊？”小桃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灌木叢，怯生生地問慕寧。

    慕寧出言寬慰她：“先看看柿子樹，再去莊裏農戶家看看。沒事的，放心，咱這不還有孫武跟著嘛！”

    沿路賞賞秋景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則是慕寧想親自看看柿子樹的收成。

    走到半途，前方還有一大片柿子林，穿過去便是農婦們削柿子皮，掛柿子，曬柿子的木頭棚子。

    慕寧腳有些累了，看到一棵掛了紅綢子的大柿子樹，便停下來靠著樹幹，在樹底下歇息。

    “哇，這柿子樹一個人還抱不住呢？！”小桃七歲就到了郡王府，也沒什麽機會出府看看，見了棵大柿子樹便驚喜地喊道。

    慕寧順著視線望去，就看到孫武雙手環在樹上，還有富餘地抱住了柿子樹最粗壯的地方。小桃臉色有些尷尬，不過孫武這個傻大個並沒發現。

    慕寧靠在樹底下，看著小桃的樣子笑出了聲，小桃一臉不好意思地說：“郡…姑娘，您就別笑我了。”

    慕寧見小桃臉色實在尷尬，跟自己也不大熟悉，便不再看他們兩人，而是一心看著滿山丘顏色橙紅，像小太陽的柿子。

    還沒完全陶醉於柿子的圓潤喜慶中，便聽得小桃大喊：“孫武，你下來，你別，你別摘人柿子呀！”

    孫武一邊在樹梢上摘柿子，一邊回應，“不打緊的，俺們農戶家，都很大方。誰家裏種了什麽果樹，路上的人摘一點，這有什麽關係嘛!”

    慕寧也想出聲阻止，畢竟這紅綢子樹看著跟一般的柿子樹大不相同，但聽得孫武這番很有道理的話，便猶豫了一下。

    哪知這一猶豫的工夫，孫武便抱著四五個柿子從樹上跳了下來，認真地把其中一個最大的柿子用懷裏的白布擦了擦，殷勤地遞給慕寧。

    雖然這莊子是郡王府的產業，但不請自來，還偷柿子，實在有損郡王妃的體麵。

    不過慕寧看了看熟得發紅的柿子，又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裝束，心想，誰知道呢？

    便接過柿子，小桃嫌孫武是個粗人，不知道柿子汁水多，還讓郡王妃自己扒皮。便忙跑到慕寧身邊，用手帕子替她扒好了柿子。

    慕寧剛想吸一口柿子的汁水，便看到一群人烏央烏央地過來了。

    他們一路上叫叫嚷嚷，等走近了慕寧才聽清，一個瘦弱的男子跟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說：“二大爺，我剛在旁邊摘柿子的時候，就發現這夥子賊人了。在神樹下鬼鬼祟祟，後來那長得像猩猩一樣的男子還上樹摘了神樹果子。”

    慕寧挑了挑眉，長歎一口氣，十分無奈，心想，掛紅綢子的柿子樹，也真是高貴。不過，總歸是孫武未經允許便摘了柿子，是自己理虧，鬧大了也不好。

    此刻手中還端著噠噠滴水的柿子，氣勢實在是虛。小桃還是個半大孩子，不指望她幫上什麽忙。

    慕寧把柿子放在她手上後，便從衣袖裏取出錢包袋子，拿出一錠銀子，恭敬地遞到老者胸前，頗有些討饒的意思說：“實在是我們不懂事，驚擾了神樹。這一點小錢，還望您幫著買些祭品，替我們向神樹告個罪。”

    老者的麵色有所緩和，可是那個瘦小的男人不依賬，非要叫嚷著要把這三個不知好歹的人關在燈籠莊的祠堂裏。

    一圈人圍上來，氣勢洶洶，慕寧和小桃都有些害怕。

    還好，這些人也就是老實巴交的農戶，又畏懼孫武魁梧的體格，也就在旁邊叫嚷，沒做出什麽實質的事情。

    那瘦猴子一樣的人，叫嚷著：“我們今年收成這麽好，全是因為神樹顯靈。他們驚擾了神樹，不能就這麽算了，要是影響了來年的生計怎麽辦。”

    慕寧扶額，內心慨歎，收成好是因為她今年托人找了一位種柿子樹的老行家來指導這些農戶，跟所謂的神樹顯靈，沒有絲毫關係。這棵柿子樹也就是活得久一點了，其實和旁的柿子樹也沒有什麽區別。

    小桃不忘熙春的吩咐，記著要保護好郡王妃，心裏雖然害怕，仍是大聲喊了句，“有什麽事情找我和孫武，是我和他不懂事，驚…驚擾了神樹，跟我家郡…姑娘沒有關係。”

    瘦猴子不依不饒地說：“她是你的主子，沒有她的吩咐你們能去摘柿子樹？”

    小桃急得一句話說不出來，慕寧拍了拍這個傻姑娘，“神樹是燈籠莊，人人信奉的神明。驚擾了神樹，原是我們不對。隻是，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恐怕還得問過王管事的意見吧。”

    一聽慕寧提到了王管事，人群中的大部分都以為她是王管事的親戚，除了那瘦猴子臉上還有些不忿的神色，其他人此時都噤若寒蟬。

    慕寧順勢客氣地對老者說：“如今燈籠莊正值豐收的時候，料想王管事也來監工了。勞您帶帶路，我找王管事談談賠償事宜。”

    ——————————————

    燈籠莊祠堂。

    黑衣男子坐於祠堂裏的一把太師椅上，王管事獻寶地奉上今年的收成。

    其實郡王府的幾個莊子，收成原本不是慕寧在賬本上看的那樣，大頭年年都留下來給了李匡翊。

    無痕瞧了一眼王管事遞上來的銀票，有些訝異，今年的收成這麽好嗎？

    李匡翊平靜的眼神裏，也難得泛起一絲訝異的漣漪。

    王管事忙解釋道：“多虧了郡王妃娘娘。早春的時候請人來交各莊上的老弱婦孺，采桑養蠶，賣蠶絲就賣了不少錢。又請了幾個擅長種果樹的老農戶，今年水蜜桃個頭比原先大，產量也比往年多，是以今年收成好，銀票就自然多了。”

    又殷勤地問：“今年柿子也長得不錯，郡王爺要去看看嗎？”

    李匡翊一向不喜歡此類活動，但想到那隻會使陰招的慕寧，也很好奇她到底能忙出什麽事來，便點點頭，跟著王管家往柿子林走。

    還未出祠堂們，便看到一群人壓著兩女一男過來，仔細瞧瞧，是慕寧和仆從。

    黑衣黑發，一身泠然，實在太過奪目，慕寧想不一眼瞧見他都難。

    他出征八個月，回來了不先去郡王府，反倒來了莊子上，又正巧來了王管事如今在的燈籠莊。除了來拿銀錢，慕寧想不到別的原因。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郡王府的農莊年年收成都那麽低了。不過，賬做得真是漂亮，叫人輕易看不出破綻。

    王管事心裏也有事——這是要鬧事啊，怎好在郡王爺來的這一天鬧？這不是誤了貴人的清聽嗎？

    瘦猴子見到了王管事，殷勤地跑上前，邀功地說：“管事大人，我今日帶頭抓到了傷害神樹的小賊，正準備把那三人押到祠堂，等候管事您的處置呢！”

    管事連忙撇清關係，“處置什麽處置，報官吧。”

    李匡翊挑了挑眉，冷冷地說了句：“不必了，讓他們走吧。”

    瘦猴子還想爭執，看了一眼李匡翊周身的泠然之氣，也不敢說話了。

    慕寧在遠處，看著這一切，心裏腹誹，就真是柿子挑軟的捏啊。

    管事放話放人，自然也沒有人再敢為難慕寧。

    李匡翊回來了，慕寧也無心再去莊子上看農婦們做柿餅，便沿著來時的路，回了郡王府。

    小桃原本還問，“郡王妃怎麽不等著郡王爺一起回府啊？！”

    慕寧想，這可真是個傻丫頭。

    要是自己跟他一塊回府，身份豈不是要暴露了嗎？

    便開口淡淡回複：“他或許還有事吧。”

    慕寧今兒特意吩咐馬夫，停在郡王府正門口。

    多走些路，也沒關係，她還是想路過暗影齋，看看他有沒有回來。

    慕寧從正門走回煥新居時，十分不經意地在暗影齋停留了會，正好碰到了孫管家。

    孫管家連忙上前請安，慕寧問他：“殿下回來沒？”

    他一臉疑惑地看著慕寧說：“老奴不知，殿下不是要從西疆出發，回來嗎？這會子已經到京城了嗎？”

    慕寧也不是什麽愚笨之人，如今時局動蕩，大家都忙著囤糧囤錢，隻有他私下拿了莊子裏的錢和自己的俸祿出去，想也知道在幹什麽。

    如今回了京城，卻不直接回府，想來應該還在為那件事奔忙。

    這樣的事情，要是被發現，就是殺頭的重罪。孫管家也一把年紀了，不僅世事洞明，而且受不住刺激了，慕寧不想讓他擔心，便說：“隨口問問，說是中秋前，這不也快了嗎？”

    孫管家才點點頭，寬慰慕寧：“郡王妃不必憂心，如今大戰以勝利結束，殿下肯定能平安回來的。”

    平安，是挺平安的，還有空去莊子裏拿錢，順便替自己解了個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