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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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寧一走三回頭,觀硯瞧進心裏,等到了個僻靜角落,才輕聲告訴她:“您別急,奴才也不方便說多了,隻一句話,請您放心。”

    慕寧怔怔地瞧了他一會兒,似在分辨真心與假意,想了半天又從袖子裏掏出個錢袋子,塞到觀硯手裏,謝他這份安慰,也謝他冒著風險提點自己。

    觀硯變了臉色,推拒著錢袋子,忙說:“奴才不是為這個。”

    慕寧把錢袋子收回袖子裏,又怔怔地跟著他出了宮門,上了隨便雇的馬車,在集市下了車,混在人群裏,準備走回去。

    天色忽地一下暗了,烏雲壓了大半個京城,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慕寧失了神,渾渾噩噩地走著,被大雨淋得透濕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麽。

    不能,不能這樣回去!得去崇華館換一下裝束,做出買完衣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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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華館。

    小紅看見一個身著布衣,頭發淩亂,衣角還在往下滴滴答答掉著水的女子,麵露不悅,正想出言驅逐。

    剛開口大罵,“你怎……”

    發現是慕寧,連忙閉嘴,趕緊帶著她去後堂找水秀。

    水秀第一次見慕寧如此狼狽的樣子,看她身上淋得透濕,忙帶著她換了件新衣服,又囑咐小紅送薑茶來。

    慕寧換了衣裳,端著一杯薑茶,低著頭聽水秀恭敬的數落——“真不是我說您,怎麽不帶一個丫鬟跟著,淋成了這個樣子。”

    水秀見慕寧埋著頭不吱聲,心裏想,這宮門候府真不是什麽好地方,姑娘家漂漂亮亮長大,哪裏有這麽不體麵的時候。

    雖崇華館消息靈通,宮裏的事情水秀也有所耳聞,但她不知細節如何,無法開口勸慰;慕寧還想著渾身是血的李匡翊,心神還在深牢裏沒有回來。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坐著,最後還是慕寧開口:“你找個雜灑丫頭去許府,讓熙春帶著郡王府的車馬來崇華館後堂。再替我備些時興的衣裳,給府裏的丫鬟婆子和小廝們帶回去。”

    一來為了掩人耳目,好讓無處不在的探子們以為慕寧離開許府後便來了崇華館。

    二來郡王爺被下獄,郡王府人心惶惶,慕寧此舉也算安安他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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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城深牢。

    李匡翊瞧到一抹明黃色的身影,立即把頭垂得低低的,而眼睛裏隱藏著極濃的戲謔與諷刺。

    “你不必做這可憐樣。”聖上冷冷地說。“你做了些什麽,你我都心知肚明。”

    李匡翊頗為受傷地回答:“父皇真是錯怪兒臣了,兒臣真不知自己犯了何錯,您要將我下深牢。”

    聖上冷哼一聲,“你真是好算計,西疆戰事未平,文武百官均跪在大殿前逼朕放人。”

    李匡翊繼續裝乖,“為國打仗,是兒臣的本分。若是兒臣不小心惹父皇生氣了,您懲治兒臣,也是應當的。”

    聖上怒火中燒,奪過侍衛手中特製的鹽水鞭,狠狠地抽向李匡翊。

    在他落鞭的一霎,李匡翊想到的是,還好,還好慕寧不在這兒。

    頃刻間,他便意識到自己竟然想到了慕寧。

    他安慰自己,一定是因為慕寧剛來看過自己。又暗示性地想,相思,等裴雲那賤人死了,我就可以接你回京了。

    一鞭接著一鞭,在身體上留下了新的傷痕,鞭笞的力度使得好不容易結了一層薄痂的傷口也裂開了。

    傷口湧出的鮮紅血液,又侵蝕了破敗的中衣,與暗紅的,黑紫的痕跡纏繞在一起。

    李匡翊痛得冒汗,強忍著疼痛,啞著嗓子問了一句:“您還記得我娘親嗎?”

    聖上眼神閃躲,丟下鞭子,不發一言離開了。

    李匡翊抬頭,一掃剛才瑟縮的委屈樣,肅殺之氣盡現,發出微弱的聲音,“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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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煥新居。

    熙春、倚翠、小桃都被慕寧打發去給底下的人送衣服了,孫武本也要去,還是熙春覺得姑娘一人在小院呆著,不安全,偷偷讓他留下了。

    剛淋了一場秋雨,身上發寒,慕寧端著湯婆子,失神地靠在憑幾上。

    她從未如此厭惡過雨。

    冰冷的,粘膩的,使人心痛。

    她還在想,觀硯的話是什麽意思。

    請您放心,請您放心,請您放心。

    她手敲憑幾,喃喃自語。

    怎麽能放心呢?

    她何時見過他這樣憔悴狼狽虛弱的時候,哪怕人被放出來了,落下病根怎麽辦。

    慕寧枯坐一夜,旁人也不敢勸。

    她想了一夜,實在想不出解決辦法,隻得一早便搽了點粉蓋住臉上的憔悴,乘車回慕府,向爹爹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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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到淨思居,丁管家便告知慕寧,慕相上朝去了,還未回來。

    慕寧便往留綰院走,想著去看看嬤嬤。

    嬤嬤是極為傳統守禮的人,認為女兒嫁出去了,無事就不該總往娘家跑了。

    慕寧也不想惹孔嬤嬤不開心,也就初春的時候來送了件衣服,端午的時候回來吃了頓飯。

    六月,慕寧遣熙春喊嬤嬤去郡王府的莊子上看看荷花,嬤嬤也忌諱禮數,不願意來。

    算來,主仆兩人也三個月未見了。

    此刻,她站在留挽院前,倒生出了些“近鄉情怯”的心緒。

    慕寧回頭怯怯地問熙春:“我臉上還好嗎?脂粉還在嗎?能掩住臉上的憔悴嗎?”

    熙春忙說:“姑娘施了脂粉,不顯憔悴,放心進去吧。”

    慕寧這才忙不迭踏進了她曾經生長的小院,小院裏安靜得很,前院的空地一個人影都沒有。

    慕寧推開西廂房的門,發現也是空落落的,用手摸一摸繡架,還摸到了一手灰。

    心裏升起一絲訝異,忙叫倚翠找人問問是什麽情況。

    一個小丫鬟過來回話,戰戰兢兢的。

    慕寧想,自己在家做姑娘時也沒苛待下人,怎麽這小姑娘看著自己還有些懼怕的樣子呢?

    是做了郡王妃的緣故嗎?慕寧連忙放柔聲音,輕聲問:“院裏怎麽沒人,是有什麽事情嗎?孔嬤嬤呢?”

    小丫鬟仍舊戰戰兢兢,回話的時候聲音都在抖,“回郡…郡王妃娘娘,嬤嬤,嬤嬤不在了。”

    慕寧麵色沉了下去,小丫鬟埋著頭害怕得很,深怕慕寧聽聞噩耗會遷怒自己。

    可是慕寧,還根本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嬤嬤,嬤嬤不在了。

    這是什麽意思?

    慕寧回頭去看倚翠和熙春,發現她們表情也很哀傷。

    嬤嬤,嬤嬤不在了。

    好像有什麽東西,從心底抽離了,是一片空空的感覺,是惴惴不安的感覺。

    慕寧抬眸,恍惚地問了一句,“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是什麽時候的事情,為什麽自己不知道。

    小丫鬟惶恐回答:“是七月份的事情,嬤嬤不想讓郡王妃娘娘傷心,攔下了丁管家派去郡王府的人。”

    慕寧心裏哀傷得很,也隻有問:“嬤嬤可有什麽話留給我?”

    小丫鬟連忙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慕寧,恭敬地說:“嬤嬤吩咐我交給姑娘的。”

    慕寧小心翼翼地接過信封,一個人走進了西廂房。

    秋天的陽光照在身上,很溫暖,像受傷時嬤嬤的懷抱。

    慕寧坐在繡架前,開始看嬤嬤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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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寧,不要為嬤嬤傷心。不要怪嬤嬤不告訴你自己的病情,也不叫你來看我最後一麵。人生在世,很多事情是無可奈何的,傷心一場不值得。

    姑娘走後,能在世上苟活多年,替她看著寧寧出嫁已經是我的福分了。

    唯一的遺憾,或許是沒看到寧寧生下自己的孩子。嬤嬤會在天上為寧寧祈福,早日有個自己的孩子來陪你。

    還有女人嘛,別太指望男人。你父親那樣愛姑娘,不也還是事業為重,生生斷送了你娘親的性命,這麽些年還責怪於你嗎?但別太怪他,他也要想法子活下去。

    以後的路,嬤嬤不能陪著寧寧走了。隻一句話給寧寧,凡事隻能靠自己,要未雨綢繆。

    不過,嬤嬤是放心的,寧寧聰明得很,再加上熙春倚翠都是一心事主的好丫頭。沒有嬤嬤,寧寧也能安穩一生。

    不要為嬤嬤傷心,能去找姑娘,是嬤嬤一直以來的心願,閻王爺終於能讓我和姑娘團聚了,替嬤嬤開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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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寧看完信,安靜得很,情緒也沒有什麽起伏。

    把信貼身放進懷裏,起身看了看西廂房的裝束,又推門出去,往正屋走去。

    進了臥房,打開紅木櫃子,把底下夾層裏,嬤嬤給自己繡的香囊全拿出來了。

    倚翠、熙春在門口等了會,也慌忙進來了,就怕姑娘受不住打擊。

    進來時,看到姑娘一個一個香囊拿出來摸著,嘴裏還在念念有詞。

    走近了,才聽清,她在說——

    “這個是那年剛跟著蘇先生學詩書,起得很早,總是犯困,被罰站。嬤嬤給我縫了樟腦丸在裏麵,上課時戴著,就不會犯困了。”

    “這是夏天的時候,嬤嬤怕我被蚊子咬,就找陳大夫開了中藥包,繡在麻料香囊裏,十五日一換。從那之後就再沒被蚊蟲咬過。”

    ……

    慕寧出神地摸著小盒子裏的香囊,時不時還咯咯地笑。

    倚翠、熙春均是一臉擔心,可是也不好說些什麽,隻能站在一旁靜靜地陪著慕寧。

    好在,丁管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