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畫地為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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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昭像個無意間窺破了天大秘密的孩童,脖頸仿佛是被什麽給勒住了,很緊,他幾乎要呼吸不過來了。
他有些茫茫然地摸了下冰涼的後頸,像是在證實那上頭究竟有沒有東西。
沒有。
入手一片細膩,如同上好的羊脂玉般,並沒有意料之外的東西。
隻是……
江昭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他分明記得下了雨,不然他跌倒前,脖子上的冰涼濕意是從何而來的?
難道說是他的錯覺?
林玉韻看了眼陰沉沉的天空,“怎麽了?”
“是要下雨了嗎?我剛才感覺好像有水滴在了我脖子上。”江昭小心覷著他的麵色,想從那上頭找出一絲讚同。
林玉韻伸出手於空中靜靜等待了幾秒,旋即溫和道:“我沒有感受到。不過既然昭昭這麽說,那應當快要下雨了。”
江昭張了張嘴,想說他出門前才看過天氣,今天雖然是陰天,但是不會下雨。
剛才的或許不是雨。
更何況,一滴雨水也不可能……讓他摔倒。
江昭不置可否想到了腳下濕潤的深褐色泥土。
他的身子一瞬便僵住了,苦中作樂地想,他還真是個小倒黴蛋,綁定係統之前是,現在也是。
為什麽總是他在撞鬼……
約莫過了半小時,江母這才下令讓他們可以回去了。
江昭長舒出口氣,可算是能走了。
下山的途中,江母走得飛快,同保鏢在前麵領路,江昭落在後麵,他剛下了幾步台階,察覺林玉韻才是落在最後的那個,頃刻警覺起來,好像起了應激反應的小動物。
他有些怵主角受。
江昭心想,他就回頭看一眼、就一眼……
主角受不會發現的。
邁步下樓梯的間隙,他回過頭,原本是想看向主角受的,卻因為不知道他具體在自己後麵哪裏,聚焦左搖右晃,最後落在了山頂的石碑上。
他們還沒有走遠,還能瞥見石碑上的字,很模糊。
江昭卻莫名看清了最頂上那張小小的相片。
相片上的少年好像還活著一般,隔著大大小小的墓碑朝著他望過來,兩人的視線在這個瞬間交匯,瞧著好像是跨越了那樣一層薄薄的界限,可實際上是邁過了生死兩界。
江昭腿肚子猛然開始發疼,像是有人躲藏進他的骨頭縫中,手持一把帶尖刺的錘子朝著他的腿骨狠狠敲擊。
鑽心的疼。
相片上,少年的目光仿佛是落在了他的小腿上。
一股寒意隨之席卷而來,江昭愈發猛烈地疼痛起來,像是被人丟進了冰冷的地窖中一般,小腿卻奇異地因著疼痛而變得滾燙,有如密度極高的岩漿般。
他額上滾落細小的汗珠,順著白皙的臉頰一顆顆滑落,打濕了他的衣領、袖口。
他看見一隻漆黑的鴉從高聳入雲的樹林裏飛出來。
漆黑光滑的羽翼在空中伸展著,幾乎要將那來之不易的日光遮掩幹淨,教這世界隻餘下一片黢黑。
那隻烏鴉施施然停在了石碑上方,低頭順溜著自己光滑的毛發,有自然脫落的黑羽從它身上掉下來,像是一場漫天的黑雨,灑在了石碑前。
羽毛交錯墜落的間隙中,江昭看見墓碑上陰沉沉的少年對著他勾起了唇角。
——他笑了。
照片中已經亡故的少年笑了。
江昭被疼痛一點點吞噬的腦海,於頃刻間便被這驟然冒出來的念頭重新充斥,他近乎於茫然地想著,笑了……怎麽會笑了呢……
恐懼被遲鈍拖長了,小腿的疼痛好似順著神經末梢一點點向上攀爬,進入了脆弱的心髒,又被血液帶往身體各處。
抬起的腳在半空中僵直著,腳主人好容易控製著僵硬的腳邁開步,卻心慌意亂,忘了下麵是台階。
江昭狠狠向前摔去。
這次比之前還要狠得多,他順著石階從最上麵滾到了最下麵,幸好墓園的階梯每隔一小段便分開了,他才能順勢在台階的橫截麵上停了下來。
他被迫躺在這上麵,好像是躺進了冰冷的棺木中,四周空空蕩蕩,隻有他一人,也隻有他一個生人。
方才的畫麵破開鑽心的疼痛,陰魂不散地鑽進了他心裏。
他從來沒有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主角攻現在不止是一個死人,還是一個不依不饒想要殺了他的厲鬼。
對方可以殺了他,也有理由這樣做。
江昭在石階上蜷縮了好幾秒,江母這才帶著保鏢匆匆來遲。
那一下摔得太狠,他的眼前還是昏的,隻能聽見江母的尖叫聲,額上的汗流幹了,一種更加粘稠的液體自他頭皮上流淌下來,混著未幹的雨積水糊住了他的眼睛。
太疼了……
這次不是幻覺,他應當摔到了腿和後腦勺。
傷到了腿還好,有輪椅可以坐,摔到頭就不好了,江昭盡力分散著自己的注意力,不去回想之前的情景。
他沒這麽脆弱,隻是有些嬌氣。
字麵意義上的嬌氣。
別人摔倒興許隻是刮破點皮,站起來還能走,他每每摔倒,都能摔一身青紫,疼得一個月都走不好路,這次應該要在床上躺好幾個月了……不行,還是好疼。
分散注意力失敗,江昭隻得攥緊手,準備自己爬起來。
手撐著地麵,正要使勁,江昭動作突然一頓,轉瞬整個身子都騰空起來了。他慌張地抬頭,看見的是一片猩紅,血流進了他的眼裏,模糊了視線,他費力睜大眼,也隻能看見一個隱約的輪廓。
江昭張嘴喚道:“林玉韻……”
他叫了主角受的全名。
話剛出口,江昭便察覺到不妥,原身一直以來叫的都是林哥,他不能再在這上麵出岔子。
思及此,江昭慌忙改口,“林哥……是你嗎?”
抱著他的人先是沉默,像是已經聽見了他喊的那聲全名,隨後才輕輕“嗯”了一聲,
江昭縮著身子被他一路抱下了山。
係統提醒過他,主角受不喜歡和別人有身體接觸,這次能主動抱他下山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他要是作妖,很可能被主角受隨便找個地方埋了。
車子徑直去了私人醫院。
檢查出的結果是頭部中度腦震蕩。小腿沒骨折,隻是崴傷,但是身上擦破了很多地方,還有許多淤青,其中最嚴重的就是肩膀處的淤青,已經發烏了,看著格外駭人。
包紮時,江母在一旁拍著胸脯慶幸,完了又忍不住怪他,“走路怎麽這麽不小心,聽小林說你時走路不專心,回頭看什麽呢?這山上有什麽好看的,現在摔成這樣樂意了?”
江昭閉著嘴在心內反駁,他是被嚇到了。但是這個原因說出去不會有人相信,所有人都是會覺得他是因為腦震蕩引起的記憶混亂。
沒關係,有的事隻要他自己知道就夠了。
“衣服拉一下。”
護士正要給他肩頭的淤青塗抹上藥油,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林玉韻卻突然伸手攔在了兩人中間。
“讓我來吧,昭昭——不是很喜歡別人碰他。況且我的力氣也要大些,藥油更容易推開。”
小護士一愣,卻見他微微笑了下,被碎發遮住的眉眼瞧著很溫和,卻莫名從中透出一股涼薄與強勢,不容人忤逆,像是條漫不經心的蛇。
她下意識將藥油交了出去。
坐在床邊的青年背對著他們,因為看不見,他的聲音裏帶著些許疑惑,“林哥?”
護士眼見著溫和的青年將藥油倒在了手上,旋即不緊不慢地將手覆在了那一片烏青上,坐著的青年打了個哆嗦,像是疼,又像是別的原因。
她愣在原地,猝不及防聽見了悶悶的一聲。
是青年在哼。
這樣駭人的烏青,怎麽可能不疼?
隻有那一聲,隨後的都被青年努力咽下去了。恍惚間,護士聽見了吩咐。
“——你可以下去了,這裏有我就夠了。”
她走後,病房內便隻餘下兩人。
江母晚上還要參加宴會,留下秘書便走了。
江昭用力閉了一下眼,悶不吭聲咬緊了腮肉,疼,但是可以忍。他小心抑製著呼吸,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肩上的手不緊不慢地揉著,掌心沒什麽溫度,這也正常,現在還在倒春寒,有的人天生體涼,這樣的天氣就容易手腳冰涼。
藥油也是冰涼的,隨著淤青被推開的過程,漸漸升上溫度,變為火辣辣的疼。
江昭死死咬住了牙。
手主人像是察覺到他的僵硬,壓低了聲音問:“真的不喜歡別人碰你?”
他搖頭。
那隻手的速度慢下來,“怎麽不說話?不願意和我開口嗎?”
“沒有。”江昭短暫地停頓了一下,而後才輕聲道:“隻是有點太疼了……”
主角受的動作停住了。
江昭的聲音有一種奇特的魅力,像是為失眠許久的人低聲唱著安眠曲一般,像是纏綿的,卻又是幹淨清澈的,宛如在透徹的溪水深處藏著無價之寶,許久以來都無人發現。
又好像貓叫,軟乎乎的,卻帶著小爪子,勾住了什麽似的。
江昭試探著回了下頭,匆匆一瞥,林玉韻垂著頭,額發柔軟地垂落下來,將他的眉眼完全遮掩住。
這時候的他沒有了看似平易近人的溫和,有的隻是窺不破的靜默。
江昭感受到了一股突如其來的害怕。
小動物的應激反應複又冒出來,他脖頸處不知不覺滲出了一滴汗珠。
“林哥?”
“……嗯?”
江昭鬆了口氣,“你怎麽在發呆?揉完這裏,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林玉韻體貼道:“你的手腕也擦傷了,自己來不方便。”
“對了。”他短暫地停頓了下,突兀問道:“你名字裏的昭,是什麽昭?”
“日刀口的昭。”
“是麽?”
江昭正麵對著的地方是排醫療櫃,櫃麵擦拭得很幹淨,隱約映襯出些什麽,他身後的青年抬起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如同在看一隻已經掉進了牢籠中的金絲雀。
而他接下來要做的。
——無疑是折斷金絲雀用以逃跑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