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畫地為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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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昭感覺自己的腿肚子狠狠地抽搐了下。
江母已經提前用好了早餐,語氣裏滿是公事公辦:“你爸出差趕不回來,他讓你代他去給那孩子上柱香。你這孩子,怎麽什麽重要的事都能忘記,他到底是因為……”
江母斜睨他一眼,眼裏含著淡淡的譴責。
江昭的腦子一團漿糊,因為什麽?
她像是想說什麽,卻礙於主角受在場不得不住了口,挑剔地打量了下他的穿著,不容置喙道:“吃了早餐去換衣服,穿的這是什麽,哪兒有人去祭拜穿紅衣服的。”
後麵那句話聲音小了些。
江昭有些茫茫然地低下頭。
這才發現,他竟穿了件複古紅的衛衣,衣袖兩邊點綴了些許灰色調的花紋。興許是因為那張過分昳麗的臉,這顏色穿在他身上絲毫不顯得沉悶,反而鮮豔極了。
他登時一個激靈,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站起身,連早餐也顧不得吃,匆匆上樓換了件衣服。
這次的衣服是黑白色。
江昭沒胃口,隨意吃了兩口便放下碗筷。
倒是主角受往他這邊多看了兩眼,目光好像是平淡的,卻藏著某種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奇異的光亮。
江昭恰好低頭,全然錯過這一幕。
往常出行都是江母與江昭坐同一輛車,這會多了個林玉韻,位置便不夠了起來。後者微垂著眸,“伯母,我和昭昭坐在一塊兒吧,我們年輕人聊天怕吵著您。”
觀江母的模樣,像是對他說的話滿意極了。
江昭有點想一個人坐。
他現在看誰都懷疑,生怕對方下一刻就撕開麵上那層皮,露出惡鬼的麵目朝他撕咬過來。
興許是因為清明,天色並不怎麽好看,霧蒙蒙地籠著後頭的天,雨珠將落未落。
主角攻的墓在城郊的山上,車要開兩個鍾頭才能看見山的影子。
越靠近那座山,天氣便愈發不好,等到下車時,空中已經聚起了一層厚厚的烏雲,像是要下雨了。
江昭一行走到山頂才看見主角攻的墓碑。
孤零零地佇立在山頂,若是沒有那塊石碑,幾乎不會有人知道,這方土地下壓著的是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更是引領這個世界的主角之一。
江昭的腳步慢了下來,最後幹脆不動了。
他看見了墓上方貼著的照片。
那是主角攻高中時候的證件照,十七八的少年穿著西裝式的校服,攝像機拍到了一點西服的領口,裏頭是暗紅色的襯衣,襯得少年脖頸處的那塊皮膚格外慘白。
能成為一本小說的主角攻,他的相貌自然是不用說的,至少江昭從未見過比他還好看的人。
這種好看和林玉韻的好看是全然不同的。
林玉韻的好看是儒雅的氣質加上清俊的長相,很溫和似的,實際上內裏的那顆心是全然的冷淡,誰也不在乎,更沒有什麽人能入他的眼。
主角攻則是……江昭不知道這樣形容對不對,像是一匹高高在上的、年輕的頭狼,眉眼間滿是凶狠的意味,卻是抵擋不住的帥氣,張揚且意氣風發,含著淡到幾乎等同於沒有的笑意。
這樣的人在學校裏肯定是風雲人物,身後有數不清的小迷妹的那種。
可他現在卻躺在冰冷的棺材裏,化作一捧燒不盡的白灰。
江昭突然覺得有些唏噓。
江母轉身,指甲輕輕戳了下他的額頭,恨鐵不成鋼道:“真是,一點也不聽話……拿著,去給他獻束花。”
聽到獻花,江昭身形猛然一僵。
害死自己的仇人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給自己獻花……
主角攻要是泉下有知,棺材板還能摁得住嗎?
會不會直接氣到就地詐屍拖他去棺材板裏墊背?
望著被遞到眼前的花束,江昭不自覺後退了一步,慌忙道:“不……我不去!”
他的反應稱得上過激,聲音也變大了。
所幸主角受已經走到前麵去了,這裏隻有他和江母二人。
江母瞪了他一眼,沉聲道:“這個花你必須獻。”
她餘光掃了眼不遠處的林玉韻,壓低聲音切齒道:“他好歹是為了你死的,你連一束花也不給他獻?假如這要是傳出去、傳到他爸媽耳朵裏你讓你爸怎麽辦?說江家家教可真好,教導出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那束花被不由分說塞到了懷中,淡淡的花香瞬時盈滿鼻腔。
玫瑰的香氣……
林玉韻恰在此時回頭看向他們這邊,像是在疑惑他們為什麽不過來。
江昭隻得歇了將花還回去的想法,低著頭往前走。
懷裏是束雪白的玫瑰,個頭飽滿碩大,重重疊疊的花瓣沒有一點雜色,上頭還綴著細小的露珠,陣陣沁人心脾的芬芳傳出,幾乎是頃刻便將他籠罩進去。
他走到了那塊冰冷的石碑前,頂著身後母親的目光彎下腰,將手中的花束放在了墓碑前。
他的視野裏除了雪白的花瓣,便隻有金色的字跡,隱約辨別出是“之墓”二字,金漆還很新,證明這是塊新塚。
江昭正要直起腰背,動作突然一頓。
他能感受到,除了母親之外,另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那道目光是冷的,宛若毒蛇般,黏膩、深沉,飽含著鋪天蓋地的恨意,一寸寸將他從頭到尾看遍了,以目光作手,那冰冷的手幾乎要鑽進他的骨骼內部,教他連血液都被凍結了,如墜冰窟。
……誰?
誰在看他?
是林玉韻嗎?還是一同上來的保鏢?
江昭的腦子像被什麽蒙昧了,一時間竟無法分辨這道目光是從什麽地方看過來的,像是身後,又像是頭頂……更像是,——麵前。
可他麵前有什麽呢?
——他麵前隻有一座墓碑。
土裏埋葬了冤死的亡魂。
目光中攜帶的寒意湧進他的骨子裏,凍住了他的思緒,也僵硬了他的身體。
他渾身上下隻有眼珠還能動,拚命地上下查看著,妄圖搞清楚這目光是從何而來的?
然而他的視野裏隻有鮮紅的字跡。
起風了。
飽滿的白玫瑰在風中搖曳,它才剛從枝頭被折下來,從花瓣到花心都是嬌嫩的、柔弱的、不堪一擊的。忽的,那花瓣被風吹的狠狠一顫,施施然從上頭墜落下來,蓋在了墓碑前立著的一小塊方石上,又順著那石階被風吹落下來,跌入塵土、染上汙泥。
倒像是有什麽人將它從花束上抖落下來的。
江昭的目光不置可否跟著視野裏唯一的活物移動,鮮紅的字跡遠離他的視線,大片濕潤的泥土映入眼簾,色澤是沉悶的紅褐。
江昭遲鈍地想:昨天有下過雨嗎?
地上的土為什麽是濕的?
他穿著的白鞋邊緣也蹭上了點深紅。
一滴水突兀打在了他的後脖頸處,江昭被這微弱的水滴打得一個趔趄,身子狠狠向前撲去。
“砰!”
江昭的頭磕碰上了墓碑凸起的一角,大腦被這一下弄得昏沉極了,眼前一片天旋地轉,他下意識伸出手來扶著什麽好教自己不會順著高聳的墓碑滑下去。
手心觸碰的地方有些咯,像是摸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
後領突然被拽住,緊接著,江昭被人拎了起來。
他茫然地回頭。
主角受麵色冷淡地看著他,待到他正臉轉過來時微微蹙了蹙眉,瞧著像是不怎麽愉悅的樣子。
“再怎麽思念他,你都不應該直接撲上去抱他的墓碑。死者為尊。”
江昭有些沒聽懂他在說什麽,下意識反駁道:“我沒有不尊重他……”
主角受一臉的不信,他方才一直不動,渾身都是僵的,過了沒多久便驟然撲上前擁抱墓碑。
這樣的一幕,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是由於過分思念躺在這底下的人才會這麽做的。
更何況,誰不知道他和死了的那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
想起這件事,林玉韻心裏突然像被根小刺紮了一下,不怎麽疼,卻順勢藏進了他的肉裏。
江母卻在此時嚷嚷起來,“哎喲哎喲,這頭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搞的,還把頭給磕破了,快下山讓小陳帶你去醫院處理一下,多大的人了,還不讓人省心。”
經她這麽一說,江昭這才發現頭有些痛,他伸手抹了一把隱隱作痛的額頭,入手滿是觸目驚心的鮮血。
他剛才好像是磕到了墓碑上。
江昭突然意識到什麽,猛然抬頭朝著墓碑上看去。
墓碑一角已經染上了他的鮮血,原本灰白的石碑上驟然出現了一抹驚心的豔色。這一抹鮮血格外顯眼,和周邊的顏色一點也不相符,格格不入極了。
江昭呼吸突兀一窒。
一滴鮮血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在抵達下頷時形成了一滴滾圓的水珠。
鮮紅的水珠在半空中搖搖欲墜了好半晌。
“啪。”
它墜了下去,落在深褐的泥土上,暈出些不明顯的紅色來,同那地麵上鋪著的土壤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新的顏色。
深的紅、悶的褐,好似凝固了的血。
江昭好像察覺到了它的墜落,目光移到地麵。
他好像明白了為什麽他腳下的泥土是濕潤的。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