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畫地為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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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見這個圓形痕跡時,江昭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不會記錯的,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做的噩夢。在那荒誕又怪異可怖的夢中,不知名的怪物咬的地方便是在腰上。
他絕不會記錯……
可那分明是夢中的情景,怎麽會出現在現實中他的身上?
現在擺在他麵前的有兩個猜測:一是他現在正在做夢。
二是……
有東西趁著他睡覺時,在他身上留下了這樣的痕跡。
不論是哪個猜測,江昭本能不願相信。他的喉結滾動,手中的衣擺隨之被放下,試圖催眠自己這個傷口說不定是不小心碰到的。
——萬一真的是這樣呢?那兩個猜測是他想多了。
他自欺欺人地想著,手卻攥緊了衣擺。
最好不是這兩個猜測的其中一個。
江昭出去時,謝明熙的辦公室緊閉,林玉韻站在門口等他,瞧見他走過來,麵色凝重道:“我們回家?”
他點頭,下意識抿了下唇。
……這位謝醫生和主角受說了什麽,讓對方的麵色陡然間變得沉重起來?
難道是……從他真假參半的描述中猜到了什麽?
不可能啊,他的描述多半是對自己有利的,心理醫生再厲害,也看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
如此安慰了下,他勉強放寬心,和林玉韻回了江家。
“昭昭,你不要害怕,醫生叫我過去沒說什麽,他隻是告訴我了一點關於你的症狀的事,——你最近是一直在失眠嗎?”
江昭怯生生地點頭。
他慌張極了,自額發下抬頭望過去,露出了一雙冰晶雕成的葡萄般的眼,模樣無辜極了。
“謝醫生……和你說了什麽?”
他的腿腳還沒有好,林玉韻扶他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左右無人,他聲線平穩道:“謝醫生告訴我,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說,那場意外已經快成了你的心魔,如果你一直拘泥於過去,便會停留在過去,永遠不會有自屬於自己的未來,反而很可能,讓你也永遠停留在過去。”
江昭低垂著頭,模樣像極了陽台上那株被雨水打得焉巴巴的植物,林玉韻卻從各種細枝末節的小動作裏都能窺見他的不安。
——他在不安什麽?
是隱瞞了什麽?
林玉韻聽見了青年的聲音,溫婉柔和,像極了一隻被困住的金絲雀,隻能啜泣著歌唱哀傷。
“我是不是給你和媽媽添麻煩了?”
“怎麽會,昭昭不應該這樣想,我們是朋友。而且,昭昭不是叫我林哥嗎?你既然叫我一聲哥,那我便是你的親兄長。”
林玉韻伸手,指尖觸碰到了青年柔軟的發絲。
很軟。
比他曾摸過的所有小動物都要軟得多。
他這人也是,活脫脫一個粉麵團子,身上的肌膚一戳一個坑,教人想欺負他欺負得更狠些,最好是讓他被淚水化開,成就一灘溫軟的春水。
林玉韻也不知怎的,似乎一碰上江昭,他的腦子便被麵糊住了。
滿眼——
滿心,都是青年。
再容不下其他東西了。
他的呼吸微一滯,大腦罕見地發出了貪戀的信號,不願將手從麵前這顆毛茸茸的腦袋上拿下去。
他想要更多……
想把青年整個人嚼碎了,隻餘下殘肢碎骨,血肉都搜刮幹淨。這副美麗的皮囊一定得保存完好,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劃痕,倘若可以,他應當會親手將這身皮子剝下來,隻能從背後一點點剝離,不能有任何損毀。
藝術品是不應該有瑕疵的。
美人在骨不在皮,裏頭的骨頭也應該好好保存,可以做成等身的棉花娃娃,用那些雪白的、絮狀的棉花,將青年一點點填滿,然後再用那副洗幹淨的皮囊將他縫合。
——他會比現在還要美上許多倍。
林玉韻光是想想,骨頭縫便控製不住地發起癢來,渾身的血都熱了,在他冰冷的身軀中奔騰不息,即將衝垮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似乎下一刻他就會咬斷青年的脖頸,嚐到從這天鵝般的細長脖頸中流淌出的鮮血。
他聞上去很甜。
約莫是他的手停留得太久,江昭察覺出了些不對,抬頭茫茫望過來,聲音溫軟道:“林哥?”
隻這一眼,方才所有殘暴瘋狂的想法都煙消雲散,連一點痕跡也不剩下。
他比青年更先化開了,像是一塊被對方含在身體裏的冰,即使什麽也不做,他也會將自己化成一汪滿載的溫水。
他對青年下不了手。
青年現在就很美了。
比他精心挑選的寶石眼珠還要美、比他花了千金養殖的人工皮囊更柔滑、比他選中的任何一個獵物都要美。
他似乎生來便該是如此。
林玉韻聽見靈魂發出了聲滿足的喟歎,無數影子從陰暗處奔湧而出,拉他進了沼澤裏,將他徹底吞噬。
他想要青年。
不管是青年的什麽,他都想要。
這麽好的人,憑什麽、憑什麽……
——要惦記著那樣一個合該恨著他的死人呢?
應該屬於他才對。
美麗的東西不該被獨占,要獨占,也該是他來才對,旁的人怎麽能配得上青年?
江昭紅著眼眶,輕輕吸了一下鼻子。
“林哥?”聲音惴惴。
林玉韻唇角彎了下,露出的笑十分溫和,聲音也是清俊的,“昭昭不要胡思亂想,我怎麽會嫌棄你呢?我……和伯母寶貝你都還來不及。”
“謝醫生沒對我說什麽,他隻是告誡我,應該帶你多出去轉轉,不能讓你一個人憋在家裏。還有,作為你的家人,我應該多關心你的心態。”
“他建議我為你講一個睡前故事。”
江昭紅著眼眶看他,像是在問為什麽。
林玉韻伸手,指節極輕極輕地刮了下他高挺的鼻梁,他的動作輕柔極了,甚至比不上一根頭發劃過麵頰來得重。
“最後一句是逗你玩的。——謝醫生的建議是晚上實在睡不著,可以找親近的家人同你一起,有家人在身邊不論如何都要比你一個人好些。”
江昭軟聲道:“我知道了,謝謝林哥,我會認真考慮謝醫生的介意。”
——他瘋了才會這麽考慮,萬一原身有說夢話的習慣呢?
朝夕相處已經很為難他了,再睡在一處,他便更容易暴露了。
誰知道主角受說的這個介意是不是別有目的?
林玉韻猶且不放心,重複了一遍:“昭昭真的不用哥哥陪著睡覺嗎?”
幾句話就成了他哥,還真是……
江昭搖頭。
林玉韻沒再糾結,又抬手揉揉他的頭。
“如果晚上做噩夢了,記得來找我。是你的話,我的房門永遠為你敞開。”
江昭堅定不移地拒絕了他。
他很快便後悔了。
主角受大抵是個烏鴉嘴,他這晚上又接著夢到了前幾日晚上的內容,夢裏頭的怪物更加變本加厲了,咬在了他身上各個地方,從肩頭到小腿,悉數被啃了口。
……活像啃一塊香甜可口的小蛋糕。
以往被咬到第一下時江昭便會驚醒,可如今他被咬遍了渾身,疼得蜷起身子哆嗦,也沒有半點要醒的征兆。
他甚至懷疑是白天,謝明熙無意中給他下了什麽過分的心理暗示,導致他如今才會掙脫不出。
真是太過分了,明明不是他做的事,偏偏報應在了他身上。
江昭邊疼邊想,他這真是背了好大一口鍋。
他既驚且怕,直到蜘蛛樣的觸角碰上脖頸,才顫抖著驟然驚醒,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寂靜的黑暗中隻能聽見他大聲喘氣的聲音。
好半晌,他用發顫的手摸了把額角,摸到一手的細汗。
為什麽今天這麽久才驚醒?是夢裏的怪物變得更加強大了嗎?
江昭恍惚中想,他不該怕的,又不是他做的心虛事,可就是忍不住。
呼吸漸漸平穩,胸膛的起伏也變得安穩起來,一呼一吸交織在一起,輕得不像是人的正常呼吸聲,倒像是某種體積微小的生物躲在暗處張大嘴吸氣。
江昭小小一枚的喉結上下滾動,發出清晰的吞咽聲。
他現在口幹舌燥的,幸好睡前接了杯水放在床頭櫃上。
床頭櫃在左邊,他於黑暗中伸手摸索著,指尖猝不及防碰上了什麽冰涼的東西,像是玻璃杯的杯壁,但是這個觸感好像不太對……
玻璃杯會是軟的嗎?
江昭混沌的腦子沒能分辨出這個訊息,複又摸索著,找到了那一個還剩半杯水的玻璃杯。
他拿起來徑直對準唇瓣。
“咕咚咕咚”的吞咽聲在耳邊響起。
有點吵。
他喝水的吞咽聲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了?
江昭動作一頓,耳邊清晰響起了一聲吞咽聲。
他渾身的血液在此時凝結成了冰,遲鈍的大腦後知後覺察覺到身體發出的警惕信號。
房裏分明隻有他,呼吸聲也該隻有一個人的才對,怎麽會有應和的另一道?
他嘴裏是幹的,為什麽會在第一次吞咽時發出聲音?
他剛才摸到得軟趴趴的東西……又是什麽?
水是臨睡前接的,已然涼了下來。
這點涼意順著唇瓣鑽進他的氣管,迅速遍布全身,教他剛出了一身熱汗的身子在瞬間如墜冰窟,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江昭試探著、微微轉過了一點僵硬的脖頸。
他的餘光裏漸漸出現了一點人形的影子,隻有筆直的褲腿。
那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此刻正站在他身旁不到五十厘米的地方,靜靜地盯著他看。
或許是在他醒後來的,或許是在他剛睡著時來的。
又或許是它一直在這裏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