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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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從吳氏進唐家,唐韻便沒有喚過她一聲母親。
幾年了,吳氏早就習慣了,也不會在此時去同她計較。
之前她那番往宮裏遞信,都沒能見到人,如今人自己回來了,吳氏心頭隻有喜悅,忙地迎了上來,“大姑娘回來了就好。”
唐明耀堵在前麵,依舊不讓。
吳氏一把將他拉開,“你攔在這兒做甚,沒見到你姐姐回來了嗎,還不趕緊請進屋去?”
唐明耀恨得咬牙切齒,“她算是哪門子的姐姐”
“住嘴!”吳氏一聲打斷他,回頭看向唐韻,歎了一聲,“你也莫怪你弟弟,咱們家如今這個樣,這屋裏啊,就沒一個正常的”
唐韻笑著沒應。
吳氏趕緊帶了路,“大姑娘回來了就好,你父親正在屋裏等著呢。”
往日唐家家主唐文軒,一直以自己有個氣派的院落而引以為豪,如今偌大的院子,倒是將那份敗落和荒涼,全都顯露了出來。
路上吳氏又罵起了自個兒,“怨我,沒用,你父親和你弟弟被大理寺的人帶走後,我一介婦人,也是急得六神無主了,才想出了個笨法子去避難,原本想先領著你兩個妹妹躲進鄉下的莊子,等安頓好了,再去接你,誰知卻沒打聽到你消息,知道時,你已經進了宮”
唐韻轉過頭看向她。
臉上雖帶著笑容,可那雙圓溜溜的眸子,卻是一股子清涼。
吳氏被她這番一瞧,心虛地住了嘴,幹癟癟地笑了兩聲,“進,進了宮好,咱們家裏至少還有一人走了出去。”
唐韻沒再看她,腳步往前。
“五殿下待大姑娘可還好?要是大姑娘在宮中受了委屈,咱也別去受那份氣,就搬回來”
唐韻不想再聽她說話,“還行。”
吳氏連說了兩聲那就好,“你父親一夜白了頭,待會兒你見了,怕是都不敢認了”
吳氏話音剛落,唐韻便見到了唐家的主院。
梅苑。
原本也不叫梅苑,唐家先夫人寧氏住的時候,叫軒寧閣。
名字是唐文軒取的,提了他名字裏的一個‘軒’字,再取了寧氏的寧姓。
為此寧氏曾感動得落淚,恨不得對其掏了心。
殊不知,名字能取也能再換。
寧氏被逼死時,吳氏還隻是外室,領著僅小唐韻一歲的兒子替寧氏送殯,見到牌匾上的名字,笑著同唐文軒說了一句,“先前姐姐怕是沒聽說過,一個院堂的名兒哪興帶上家主的字,不吉利。”
喪期一過,唐文軒便讓人換了新的牌匾。
梅苑。
牌匾也是唐文軒親自寫的,因吳氏喜歡梅花,又重新將之前的院子翻修了一遍,種上了一片臘梅。
此時還未到季節,看到的隻是光禿禿的樹幹。
繞過蕭條的庭院,吳氏將唐韻帶到了主屋門前。
房門敞著。
唐韻一抬頭,便見到了昔日那位威風颯颯的工部尚書唐大人,一身青色的布衣,正伏在書案前,低頭抄著書。
吳氏匆匆走進去,臉上的欣喜忍不住,笑著道,“老爺你看,誰記回來了?”
唐文軒緩緩地抬起了頭。
木簪子束發,頭發已白了一半,臉頰消瘦,眼窩下陷,滿臉的胡子渣。
唐韻確實有些認不出來。
安靜了片刻,唐文軒的嘴角突地一扯,一聲冷笑,“我還以為,你是忘了自個兒的祖宗呢。”
“老爺,這是說的什麽話,大姑娘不是回來了嗎。”吳氏忙地勸了一聲,又回頭同唐韻笑著道,“大姑娘趕緊進來吧,你父親也是擔心你,急壞了。”
唐韻走了進來。
吳氏給她搬了張高凳子,又走到屋外,同跟過來的唐明耀,使喚道,“趕緊去讓你妹妹,沏一壺茶來。”
“她是個什麽東西,還給她喝”
吳氏一眼瞪過去。
唐明耀氣衝衝地出了院子。
唐韻聽見了,臉色並沒有什麽變化,反而轉過頭同身邊的阮嬤嬤道,“讓人把馬車上的東西都送進來吧。”
“好。”阮嬤嬤說完,便看向了一旁的吳氏,笑著道,“今日姑娘回來,五殿下捎了些東西給唐家,夫人一並去點點?”
唐家雖被免了死罪,可唐家被抄,屋裏半點東西都不剩,早就揭不開鍋了,宮裏的那位娘娘,又一直沒個回信,光靠著唐文軒抄文那點酬勞,一家人怕是早就餓死了。
這幾日,吳氏都背著唐老爺,變賣了不少桌椅板凳。
如今聽說唐韻帶了東西回來,吳氏自然高興。
“行,大姑娘先同老爺說會兒話。”吳氏往前走了兩步了,又不放心地回頭,同唐老爺交代道,“老爺,大姑娘好不容易回來了,別亂使脾氣。”
唐文軒頭一扭,沒出聲。
吳氏的腳步走遠了,唐文軒才看向唐韻,神色到底是溫和了下來,問道,“傷可嚴重?”
唐韻為何留在了宮中,唐文軒自然聽說了。
唐韻笑了笑,“多謝父親關心,已經好了。”
唐文軒點了下頭,想起如今唐家的境況,臉上多少有了一些不自在,“既然回來了,就在家裏住著,別再進宮了,在宮裏活得再體麵,也隻是個奴才。”
唐韻看向了他,輕聲問,“父親何意?”
“顧三公子,雖不是國公府世子,但在工部領了侍郎的實職,又擅刀槍,人品也不錯,將來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別說如今的唐家,就算是之前,你能進國公府也是高攀,難得國公夫人,並沒嫌棄咱們,願意給你個貴妾的位份,你就安心住下來,明日我便同顧家回個話”
“家裏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唐韻出聲打斷。
唐文軒不明白她那話是什麽意思。
唐韻一笑,“到了父親要賣女兒的地步。”
唐文軒一向自視清高,即便前段日子被關進了大牢,也從未聽人如此諷刺過。
唐文軒顯然沒有料到,唐韻會如此說,臉色一變,突地站起身,“你別不知好歹,那國公府肯要你,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
“是啊,等我進了國公府,唐家也就能慢慢起來了,唐家的兩個女兒,也能借此傍著國公府許一門親事,三個女兒一許親,唐家公子也就有了前程,父親更是,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能恢複工部尚書的官職了”
“你,你!”唐文軒被氣得臉色發白,“你就是個喂不家的白眼狼,你可別忘記了,你姓唐。”
記
唐韻穩穩地坐在那,不說話。
半晌後,唐文軒想起吳氏的話,又才忍住心口的憤怒,平複了下來,緩下聲道,“如今唐家到了這個地步,我該想的法子都已經想過了,你不幫襯,我還能指望誰?你是家裏的老大,雖是個姑娘,可我到底將你當成兒郎養了十年,再說顧家公子同你是青梅竹馬,對你的感情,這些年我都看在了眼裏,是真心誠意地待你,你嫁過去,貴妾的日子不一定就比將來的正夫人差。”
唐文軒語重心長地道,“這門親事,於你而言,也是一條出路”
“多謝父親好意。”唐韻突地從高凳上起身,笑著道,“可眼下沒出路的是唐家,並非是我。”
她還有出路。
唐韻的話音一落,唐文軒便抓起了旁邊的茶杯,“嘭”地一聲摔在了地上。
唐韻冷眼看著。
唐文軒正要再去抓另一隻茶杯時,唐韻便好心提醒道,“父親還是別扔了,這得抄多少書才能賺回來。”
之前她也抄過,熬幾個通夜,才一吊錢。
“你就跟你那母親一個樣,狼心狗肺,為了自個兒的利益不擇手段”
“父親就不是嗎?”唐韻心口一疼,他沒資格說母親,“父親當年娶母親,難道不是為了寧家的錢財?唐家的家底早就被父親的奢靡日子揮霍了個幹淨,才看上了寧家,既得了錢財,又得了一個不重門第的深情美名,十年裏,父親當真就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
唐韻看著他,淡然地道,“你知道,但你不想揭穿,你怕到手的錢財沒了,借此,你還能抓住母親的把柄,你何樂而不為?”
是以,他才會去外麵再生一個兒子。
他早就為自己留了一條後路,做好了兩手準備。
等到自己的身份一曝光,母親一死,他並非一無所有,他還有個貨真價實的兒子在。
但他唯獨沒想到,自己生的兒子是個提不上台麵的,不僅沒能替你爭光,還將唐家拉入了深淵,更沒料到,唐家先祖以命求來的仕途,葬送在了自己的手裏。
“你,你個逆子”唐文軒又是一個茶杯摔了下去。
屋外的吳氏剛抱著幾批絹布進來,便聽到了動靜,趕緊一把塞給了身後的唐二姑娘,急急地進了屋。
一進屋,便見到了滿屋的碎杯子。
吳氏一陣心疼,這茶具好歹也值幾兩銀子,“不是說好了,有話好好說嗎。”
唐文軒已經被氣得胸悶。
“大姑娘,你父親剛從牢裏回來,身子一直不好,你可別再氣他了。”吳氏上前扶住唐文軒,背著唐韻便不停地衝著他擠眉弄眼,提醒他道,“東西”
唐文軒哪裏聽到她說了什麽,腦子裏一陣暈厥,氣都換不過來。
唐韻腳尖一轉,就要出去。
吳氏卻一聲攔住了她,哭了起來,“大姑娘,要怪就怪我,沒教好耀哥兒,讓人給設了這麽大個套,如今唐家已經這個樣了,你們父女倆要再鬧起來,可就徹底地起不來了,最近你父親日日替人抄書,一雙眼睛都快熬瞎了,大姑娘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父親受苦啊。”
唐韻一笑,“這不是還有宅子在嗎。”
應該記值不少錢。
吳氏一愣,眼見身後唐文軒又要開始砸東西了,趕緊抱住了他的胳膊,將茶杯奪了過來,“老爺,別再砸了,咱們可砸不起了。”
殘酷的打擊,讓唐文軒的身子搖搖欲墜。
吳氏見是指望不上他了,便也豁了出去,對著唐韻便道,“大姑娘,咱們家的樣子你也見到了,雖這話不該我來說,可大姑娘如今也是唐家人,當初先夫人走得急,屋裏留下來的那箱子地契和銀票,一直沒有下落,大姑娘”
“先夫人在世時,你還不過隻是個見不得人的外室,這話你確實沒有資格問。”唐韻一聲打斷,回頭看向坐在椅子上還在喘著粗氣的唐文軒,眼眶殷紅地道,“父親一生自稱唐家為書香門第,懂禮儀,知禮節,有良知,有骨氣,敢問父親,就算母親當真留下了什麽,父親還有臉問我索要嗎,寧家是如何泯滅的,寧家的人去了哪兒,敢問父親,心頭可否還有半點良知?”
唐韻吸了一口氣,繼續道,“就算父親良知無存,父親也應該給祠堂內的唐家列祖列宗,留下最後一絲體麵。”
唐韻說完,不顧唐文軒蒼白如紙的臉色,轉過身,腳步決絕地走了出去。
剛出門口,身後便是“嘭”的一聲。
唐老爺跌坐在了地上。
“老爺!”吳氏的驚呼聲從屋內傳來,唐韻也沒有回頭,腳步繞過屋簷下的長廊,就快要走到門口了,吳氏終於反應了過來,厲聲地道,“將她給我攔住!”
唐文軒身邊唯一的小廝,快步衝了出去,想要攔人,剛到梅苑門口,便見唐明耀被兩位宮中的太監給擒住了胳膊,反手押在了地上。
那小廝上次見到宮裏的公公,還是在唐家被抄的那日,宮裏來了公公宣讀聖旨。
如今再見,小廝的一雙腿腳,瞬間軟了。
等出了唐家大門,唐韻才回頭,意外地看向小順子問道,“順公公怎麽來了?”
小順子的臉上的神色已與適才全然不同,躬身笑著道,“這不殿下不放心,讓小的跟來,姑娘受驚了。”
昨夜太子親自吩咐,明公公不敢怠慢,直接讓小順子走了一趟。
幸好來了,這唐家人當真不是些東西。
還想扣人。
這等不長眼色的家族,也合該敗落。
“多謝順公公。”唐韻感激地道了謝,“要是順公公不著急,我還想去一趟東街,替五殿下帶些東西回宮。”
太子派人出來,隻為護她安危,可沒幹涉她去哪兒。
小順子忙地道,“天色還早,姑娘放心去吧,咱就在東街頭的口子上候著姑娘,要是有事,姑娘喊一聲便可。”
“有勞順公公了。”唐韻轉身上了馬車,阮嬤嬤跟著一頭鑽進去,落了簾。
馬車一動,阮嬤嬤便伸手握住了唐韻的手,輕聲勸道,“姑娘可莫要為了那什子不要臉的東西,傷了心。”
還先夫人的箱子,她吳氏的臉到底是什麽做成來的。
如此之厚。
阮嬤嬤自己都被氣得心肝發疼,自然清楚唐韻心裏的苦。
剛聽吳氏提起時,唐韻心口是疼得厲害,如今坐在馬車上了,倒也沒覺記得有什麽了,六年裏,有心也再就疼麻了。
“國公府的夫人找上了唐老爺。”唐韻突地道。
阮嬤嬤一愣。
“顧三公子是個好”
“提的是貴妾,國公夫人定也是知道拗不過顧三公子,這才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想著隻要我進了門便好,可我這身份,到底是低賤了些,配不上”
“誰說的?”阮嬤嬤一下急了起來,眼眶生了澀,緊緊地握住唐韻的手,“姑娘這樣的天仙人兒,配誰配不上?”
唐韻被她護短的模樣,逗笑了。
知道她是心疼自己。
心頭那股原本就極為淡薄的酸澀,便也散了個幹淨,轉過頭,問起了正事,“人可到了?”
阮嬤嬤知道她問的是誰,壓低了聲音道,“姑娘放心,兩日前,奴婢就收到了回信,午時二刻,大公子會在布莊等著姑娘。”
唐韻點頭。
適才見唐文軒不覺得緊張,如今心口倒是“咚咚”地跳了起來。
母親一去,這都多少年沒見寧家人了。
也不知道她該如何去賠罪。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到了東街,身後小順子沒再跟上,停在街頭候著,唐韻的馬車繼續往前,到了東街的麵鋪,才停了下來。
唐韻戴上了帷帽,跟著阮嬤嬤一道進了麵鋪,點了一碗上回五公主提及的油潑臊子麵,吃了兩口才從麵鋪子裏出來。
急著又去了附近幾家賣首飾的鋪子。
逛了一圈後,才走進了布莊。
阮嬤嬤上前,遞出了兩粒金瓜子,同櫃後的老板問了一句,“可有新來的揚州緞子?”
布莊的老板一笑,指了一下後院,“都等大半天了,夫人趕緊進去吧。”
阮嬤嬤感謝了一聲,拉著唐韻便入了布莊後院。
裏頭一位小廝領了路,帶著兩人走過了一個穿門,便在左側的一間廂房外停了腳步,“夫人請吧。”
阮嬤嬤也沒再進去,“姑娘快進去吧。”
唐韻上前輕輕地敲了兩聲門,剛要推開,門扇便從裏被拉開了。
是位婦人。
即便六年多沒見,那模樣唐韻還是熟悉得很。
是大舅母薑氏。
唐韻心頭一悸,才喚了一聲,“舅母。”便被對方一把緊緊地抱住,咽哽地道,“孩子,可苦了你了。”
阮嬤嬤趕緊上前拉上了門扇。
等兩人心頭都平複了下來,薑氏才鬆開了她,目光在其身上細細地打量了起來,唐韻也揭下了頭上的帷帽,讓她瞧。
待看清那張臉後,薑氏心頭更是一酸,仿佛又看到了當年小姑子的影子,正欲再落淚,屋內立在一旁的年輕公子便笑著道,“母親有什麽話,讓表妹坐下來,慢慢說。”
唐韻這才轉頭看了過去。
寧家的大公子,寧衍。
模樣雖同六年前沒什麽變化,氣質卻明顯成熟了許多,身子也多了一股子男兒的堅毅。
唐韻笑著喚了一聲,“表哥。”寧公子回之一笑,爽朗地道,“見過表妹。”
“你外祖父要是知道咱們今兒見到了你,指不定怎麽羨慕呢。”薑氏將她拉到了位置上坐下,大致說了一下寧家這六年的遭遇。
當年寧家也不知道得記罪了誰,突然遭劫,先是揚州的鋪麵盡數被人燒毀,水路又接連遭劫。
橫禍當頭,寧家哪裏還顧得上錢財,隻能逃命。
“你祖母走了後,咱們便分了三路,你祖父和老三一家被逼到了西戎,老二一家則跟著商隊去了西域,餘下我和你大舅舅,偷偷帶著你表哥乘船去了瓊州,走之前,你祖父萬般交代,定要將你從那火坑裏帶回來,那唐家就是個”
薑氏說了一半,便也沒再往下說。
唐韻到底還是姓唐。
可就算薑氏不說,唐韻也知道唐家對寧家的虧欠,突地低下頭,喉嚨一堵,“舅母,對不起”
薑氏一把握住她的手,勸說道,“傻孩子,這哪裏是你的錯,即便當真是他唐文軒報複了寧家,同你又有何關係?”
薑氏見她落起了淚,抬手便給她抹了去,細聲道,“且還不說,那唐文軒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張膽地為非作歹。”
他一個工部尚書,使些手段,不讓寧家人再入江陵,是有可能,但沒那個能力,伸手到揚州,讓寧家一夜之間幾乎一無所有。
當年小姑子身故後,寧老爺親自帶人上門要開棺驗屍,激怒了唐文軒,一個名門顯赫的工部尚書,應付一個商戶,綽綽有餘。
但他完全沒有必要惹火上身,去燒寧家的鋪子,毀了寧家。
退一步講,就算當真是唐文軒毀了寧家,寧家又怎會怪在已經沒有了依靠的小姑娘身上。
唐韻低著頭,沒出聲。
他們愈是大度,她心頭的愧疚愈發深沉。
薑氏忙地給寧衍使了個眼色。
寧衍便也出聲勸道,“表妹不必介懷,許是寧家在商場上得罪了什麽人,借機落井下石也有可能。”
說完便輕聲問道,“表妹在宮中可還好?”
薑夫人也跟著道,“徐家的人上門時,咱就知道是大姑娘使了法子,唐家遭難,大姑娘能進到宮裏,必定是吃了一番苦頭,可有哪兒”
“我都挺好。”唐韻這才抬起頭來,笑著看向二人,問道,“舅母和表哥來江陵後,可還好。”
“有徐家出麵,鋪子都給咱們找好了。”
唐韻便也放了心,低頭從懷裏掏出了一張存根,遞到了薑氏手裏,“母親走之前留了個木箱子給我,要我一定要轉交到寧家手上,裏頭是些田鍥和銀票,如今你們到了江陵,雖有徐家護著,但需要打點的地方還有很多,舅母讓表哥拿著這張存根,去西街的錢鋪,將東西取出來。”
那些都是母親瞞著唐老爺,偷偷存下來的,當年她的身份被爆,母親便知自己逃不過,提前交給了她。
這些年,她再艱難,都未曾去動過。
薑氏一愣,忙地推托,“大姑娘,這可使不得”
唐韻卻一把給她塞到了手裏,抬起頭,神色認真地看著她道,“舅母,往後韻兒如何,也就隻有寧家可以指望了。”
她如今就是一根浮萍,沒有一個可以依附的地兒。
顧景淵那般相逼,國公府都隻能給她一個貴妾的位置,更何況東宮。
她不可能成為太子妃。
她從不相信什麽感情,那東西極為不可靠,太子如今與她不過是相互所需,要真到了關乎利益的那一天,太子定不會講上半點感情。
將來她要在宮中立足,就必須得有一個可以傍身的勢力。
記
她相信寧家。
當年要不是唐文軒突然發難,大表哥恐怕早就高中了。
薑氏心疼地看著她,再也沒有說什麽,一把將她扶了起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啞聲道,“好。”
唐韻不敢多耽擱,小順子還在街頭候著,將存根交給了薑氏後,便起身問寧衍,“大表哥可有法子同西戎祖父通信?”
“應該可以。”
唐韻從袖筒裏掏出了一封信,遞了過去,“麻煩大表哥,一定要想個法子,將此信交給祖父。”
寧衍見她神色凝重,便點了頭,“好。”
“時辰不多了,我得回宮去,舅母和表哥多保重,一旦有個什麽風吹草動,記得保命要緊。”唐文軒是興不起風浪,可宮裏還有位娘娘。
就怕萬一。
“好。”薑氏點了頭,囑咐道,“大姑娘也要照顧好自個兒,有什麽消息,咱還是來這家布莊。”
“好。”唐韻轉身就要出去了,薑氏突然想了起來,忙地拿起了桌上擱著的一個包袱,追了兩步,“今兒是重陽,我做了些重陽糕,你拿回去嚐嚐,咱也算是團聚過了。”
唐韻心口猛地一縮,愣在了那兒。
曾經母親也給她做過,不過已經是六年前。
薑氏見她這模樣,又忍不住落了淚,心疼地道,“大姑娘記得,無論何時,寧家永遠都是你的家,大姑娘還有我們呢。”
“嗯。”在喉嚨口的哽塞湧上來之前,唐韻趕緊接了那包袱,轉身便走了出去。
薑氏看著她身影消失在了門前,不由抬起衣袖抹了一把淚,“這孩子,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一出門,唐韻便放下了帷帽上的白紗。
阮嬤嬤並沒有看清她的臉,直到上了馬車,唐韻遲遲不揭帷帽,阮嬤嬤便知道,她心頭難受。
“姑娘”
唐韻沒出聲打開了手裏的包袱,從裏拿出了一塊重陽糕遞給了阮嬤嬤。
阮嬤嬤接過,沒再說話。
兩人安靜地咬著糕點,過了一會兒,唐韻才抬起手不斷地抹著臉上的淚痕。
阮嬤嬤這回沒去勸她,安靜地陪著她。
一番耽擱,馬車進宮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為了趕上宮門下鑰,馬車到了宮門前走得極快,突然一頓車內的唐韻和阮嬤嬤身子瞬間往前傾去。
阮嬤嬤趕緊扶住了唐韻了胳膊,兩人剛穩下來,車軲轆也慢慢地停了下來。
窗簾外突地響起了明公公的聲音,“殿下吩咐奴才前來接唐姑娘。”
如今也差不多天黑了,唐韻便也起了身。
唐韻埋著頭,跟著明公公走到了一連馬車前,正要踩上馬車旁的木凳,身後突地伸出了一隻手來,揭下了她頭上的帷帽。
唐韻還未反應過來,一隻冰冰涼涼的手掌,立馬又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唐韻的視線瞬間一片黑暗。
熟悉的冷梅香氣襲來,唐韻一怔,“殿下”
“還好,沒念錯名字。”太子伸手將她的胳膊一抬,遮住她眼睛的手卻沒有鬆開,聲音擦著她耳邊道,“眼睛閉上。”
唐韻並不知道他想做什,但還是聽話地閉了眼。
太子緩緩地帶著她鑽進了馬車內,扶著她穩穩地坐在了位置上,才道,“可以睜開了。”
眼記睛被捂得太久,剛睜開眼,唐韻還有些不適應,輕輕地眨動了一下眼睫,跟前的東西才漸漸地映入了眼眶。
五顏六色的菊花。
嬌嫩的花瓣,怒放地綻放開來,姹紫嫣紅地擠在了一堆,滿滿地堆了一馬車。
“今日孤去賞了菊,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顏色,便全部都給你搬了回來。”太子滿意地看著她臉上的怔愣,問她,“喜歡哪個?”
唐韻的眸子卻沒有動,太子正要出聲,便聽她輕聲地道,“我都要。”
太子一聲嗤笑,大方地道,“都給你。”
唐韻臉上的神色也恢複了過來,轉過頭,笑著看向太子,“多謝殿下,今兒重陽殿下過得如何?”
太子伸手習慣性地摟她入懷,回憶道,“登山,品茶,賞菊”
唐韻滿目含情地看著他,眼裏的神色隨著他說的話,閃閃地亮了起來,嘴角彎起了一道月牙兒,“那一定很開心。”
太子最受不了她這樣看著他。
俯身柔柔地吻住她的唇瓣。
登山的茶點再好,也比不上她這張嘴兒香甜,那花固然好看,哪裏又能極得上她。
滾燙的舌尖,卷入了她的唇齒內,一陣強勢地掠奪後,握在她腰上的手,突地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太子起身垂目,“這是什麽?”
唐韻將那包袱往懷裏摟了摟,“今兒去東街,買了幾塊重陽糕。”
“送給孤的?”
唐韻舌頭突地打了結,“我”
話還沒說出來,太子便將那包袱拿了過去,輕輕地打開,揭開了裏頭的木盒蓋兒,果然放著四五塊重陽糕。
今兒一日光顧著陪一堆貴婦,喝了一下午的茶,太子這會子還真有點餓了。
重陽糕入口,意外地清淡入味。
“東街何時有這麽好吃的重陽糕了。”
唐韻看著他又伸手拿了一塊,喉嚨輕輕下咽,一雙手不覺緊張地握成了拳,“見街邊有賣的,便買了一盒,天色晚了,殿下明兒再吃”
太子又伸了手。
唐韻:
不到半盞茶,盒子裏的重陽糕便見了底。
唐韻就適才同阮嬤嬤吃了一塊,可那時候心情特糟,並沒有嚐出味道。
太子將空盒子遞了過來,唐韻蓋上盒蓋兒時,手一時沒有控製住,突地重了些,“咚——”一聲,太子回過頭,看向她。
“呀——”唐韻忙地捏住了自己的手指頭。
“怎麽了?”太子伸手也拉過了她的指頭。
“壓到了。”
“哪兒。”太子捏著她的手指,將她的手掌壓彎攤開,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隻看到粉粉嫩嫩指頭,和飽滿透亮的指甲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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