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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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學前班的第一天仿佛與過去上幼兒園並沒有什麽變化,照舊還是由越爺爺送兩個小孩兒一起上學。

    而且,學前班也還是需要在學校睡午覺的。於是越爺爺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扛了兩條被褥,樂嗬嗬跟在手牽著手走在前麵的兩個小孩子的後頭。

    去學校的路程雖然也並不遠,但怎麽說也還是要二十分鍾的。

    韓謹稍微感覺有那麽一點兒不好意思,他放滿了腳步磨蹭到越爺爺旁邊仰著頭問:“越爺爺,你不累嗎?”

    “就兩個被褥而已,這有什麽可累的?”越爺爺笑著搖了搖頭,“你倆隻放心去走就行,我肯定沒事兒。你忘了?越爺爺我年輕的時候可是在部隊待過的!”

    韓謹還是稍微有點過意不去,抬起手說:“要不爺爺分我們一個吧,我和宵宵可以一起抬一個。”

    “哎,那可不行。你們兩個小毛孩兒沒個分寸的,走著走著,那被子就掉到地上或者掃上灰了,那就不能用了。”越爺爺手不能動,隻好笑著抬了抬下巴,“好了好了,真的沒事兒。咱們還得快點兒走呢,走得慢了是要遲到的。”

    他說這話原不過是要嚇唬嚇唬兩個孩子讓他們將注意力從自己扛著的被子上移開,卻刺痛了越明宵脆弱的小神經。

    他這個小孫女平時最好麵子,一向是力爭做所有大人麵前的好學生乖乖女的。或許是因為太過要強,稍微被批評了一兩句都委屈得不行。

    這時候聽到“遲到”這個顯然“違法亂紀”的事,瞬間手忙腳亂,拉著韓謹恨不得跑起來,嘴裏還叫著:“快遲到了快遲到了!韓謹,我們得快點兒走!”

    韓謹拖著她放慢腳步:“爺爺逗你的,還有半個多小時才登校。”

    越明宵眨了眨眼睛,一副保留疑問的態度。越爺爺也趕快幫韓謹解釋:“是啊是啊,來得及,宵宵別慌啊。”

    他忍不住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自家這個小姑娘什麽都好,性格開朗活潑,腦子也轉得靈光,就是有時候容易衝動,腦子一熱不知道能做出什麽蠢事來。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對還時不時用關切的目光看自己兩眼的韓謹說:“小謹,以後上了學校,我們家宵宵還得麻煩你繼續照顧啦!”

    韓謹鄭重點頭,一二三下。

    越明宵嘟著嘴有些不高興:“我比小謹大三個月呢!我是他姐姐,怎麽說都應該是我照顧他才對!”

    “行行行,那說好了,你們兩個要一直互相照顧啊。”

    越明宵爽快地點頭:“那是當然的了!我們可是青梅竹馬啊!”

    學前一班的秦老師早就被校長交代過,知道這回自己帶的班級裏有這一對連體嬰似的好夥伴,於是特意將他們兩個午睡的床鋪排在了一起。

    畢竟大家都還隻是六歲的小朋友,大家也還沒有什麽關於“性”方麵的意識。而老師又擔心小孩子之間會因為性別的不同而產生隔閡,所以也有意多讓男生和女生之間接觸。

    所以最後,兩個人的床鋪位置就是頭頂著頭挨在一起的了。

    越明宵和韓謹的位置都在上鋪。這還是越明宵第一次爬梯子在上麵睡,剛開始還感覺有一點怕怕的,來回小心翼翼翻了兩個身確認了一下床會不會搖晃讓她摔下去。

    韓謹說:“別滾來滾去了。要不本來沒事兒的床,被你來來回回這麽一滾,反而可能就有事了。”

    越明宵不太高興地哼了哼,又有點憂鬱地問:“我會不會太胖了呀?我總怕把床壓塌了。”

    六歲的小女孩已經有了一點兒愛美的意識,自然也注意到自己白白圓圓的身材顯得噸位有那麽一點點點……好吧,是有很多點大了。越明宵試圖在家裏少吃點飯方便減肥,但每次都因為爺爺一筷子一筷子地添菜而遺憾告終。

    畢竟……比減肥更重要的,還有那句“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韓謹不以為然地說:“大人們不是都說了嗎?小孩子總是會胖一點兒的,這樣子才顯得可愛。”

    頓了頓,他又接著小聲說:“而且你現在比小時候已經瘦多了,以後肯定也會越來越瘦的。”

    “那就好,我好怕長大之後還變成一個大胖子。”越明宵心情稍稍愉快了一點兒,把腦袋又向韓謹的方向蹭了一點兒,“哎,韓謹,你覺得今天第一天上學前班好玩嗎?”

    韓謹沒說話,隻是也把頭挨近了一點兒。

    越明宵已經習慣了他時不時便沉默不愛搭理人的個性,自顧自說下去:“你不覺得嗎?我覺得學前班和我想的好不一樣。”

    韓謹“嗯”了一聲。

    得到了回應,越明宵似乎有了點兒底氣繼續用氣音小聲說:“學的東西也都還是幼兒園那些也沒難多少,但是老師定的規矩又比幼兒園多好多嗚……班裏的女生也好少呀,男生卻好多。我都不知道要怎麽找到新朋友……”

    韓謹忽然開口打斷:“為什麽一定要找新朋友?”

    越明宵沒能理解,愣愣回答:“因為原來幼兒園裏的好朋友都沒有和我在同一個學前班啊。”

    “那我呢?”

    “你是青梅竹馬,這個當然不一樣了!”越明宵說,“但我也不能隻跟你一個人玩啊。你也不能隻跟我一個人玩,這樣你肯定會被其他男孩子嘲笑的。——哪有人隻有一個好朋友的,而且這個好朋友居然還是個女生。”

    “幼兒園的時候我不是也隻跟你一個人玩嗎?”韓謹咕噥,“而且……嘲笑就嘲笑,我又不和這群人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你這人真奇怪,你可以……”

    越明宵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她的耳朵便靈敏地捕捉到了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她飛快地說了一句“老師來了”,就把被子提了提,蜷成一團鑽了進去。

    韓謹應聲閉眼。

    秦老師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她環視一圈,沒有看到有偷偷沒在睡覺的,又輕手輕腳地帶上門離開。

    韓謹再度睜開眼睛,輕輕戳了戳頭頂的越明宵:“秦老師已經走了。哎,越明宵,你剛才說我可以什麽?”

    回應他的隻有小姑娘輕微的鼾聲。

    “……睡著得真快。”

    韓謹小聲咕噥著,有些悶悶地把頭埋進枕頭裏。

    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覺得莫名有點兒不甘心,兩隻手撐起身子把頭抬起來去看越明宵的動靜。

    越明宵已經睡得熟了,或許是因為憋悶,腦袋從被子裏麵露出來,兩隻手投降一樣向頭頂舉起來。

    “真蠢。”

    韓謹伸出手,穿過兩張床之間豎著的欄杆,輕柔地抓住了越明宵的手。

    越明宵的手肉嘟嘟軟綿綿。她天生體寒,盡管現下還隻不過是剛剛入秋的季節,她的指尖也已經有些發涼了。

    韓謹輕輕摩挲著她的手指,用自己手上的溫度將她的手一點點溫暖起來。

    仿佛完成了什麽了不起的任務一樣,他心滿意足地露出一個笑容,安心閉上眼睛慢慢睡著了。

    他迷迷糊糊地做起夢來。

    夢裏的越明宵笑得依舊活潑開朗。她興衝衝跑到韓謹跟前來握住他的手,像平時一樣來回搖晃。

    韓謹的心情也很愉快,但他一貫麵上不顯,故作高深地問:“怎麽了?為什麽忽然這樣開心?”

    越明宵咧著嘴笑:“我交到好朋友了!”

    韓謹的內心仿佛浸在一桶冷水當中,原本的那點兒歡欣瞬間煙消雲散。他的嘴咕噥了兩下,半天才說:“你交到什麽好朋友了?”

    我不是你的好朋友了嗎?

    “你看!”

    越明宵鬆開他的手往回跑。韓謹感到她手心的溫度漸漸離自己遠去。他的心底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不安與慌亂。

    他撒開腿跑著追上去,聲音顫抖著呼喊:“越明宵!越明宵!”

    越明宵沒有回頭,隻是笑著向她的新夥伴們跑過去。

    韓謹感覺自己好像要哭出來了。他好麵子,所以才在所有人麵前都擺出一副故作成熟的樣子,更是很少在別人麵前掉眼淚。哪怕再疼再委屈也都一一忍了下來。

    但他現在格外想哭,於是他帶著哭腔喊:“越明宵,你要去哪兒?你不要我這個好朋友了嗎?”

    越明宵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過頭。

    韓謹長長舒了一口氣要迎上去,又聽見越明宵說:“韓謹,你不是也已經有好朋友了嗎?”

    她手指向韓謹的身後,但是韓謹一丁點兒都不想回頭去看。他說:“越明宵,我們不是青梅竹馬嗎?青梅竹馬不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嗎?你不是答應了你爺爺說跟我做一輩子青梅竹馬嗎?”

    越明宵好像是很疑惑的樣子,她歪著腦袋問:“我們是青梅竹馬啊。我不是已經遷就了你和你做同班同學了麽?”

    “不是這樣的!”

    但越明宵似乎已經沒有心情再聽韓謹的解釋。她擺了擺手對韓謹說:“好了,我的朋友們在叫我了,韓謹,再見。”

    她的聲音若有似無,身影也仿佛是風中的垂柳般飄飄蕩蕩,又像是被狂風吹起的沙土,瞬間便在韓謹的麵前消失。

    韓謹想伸手去抓她,卻發現自己的胳膊失去了知覺,無論意念如何強烈,最終都無法挪動這隻手臂一絲一毫。

    “越明宵!”

    一陣舒緩的音樂忽然響起,韓謹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躺在床上。陽光穿過淡黃色的窗簾撒入房間,灑下讓人昏昏欲睡的朦朧。

    秦老師就在這時候推門進來,輕輕拍了兩下手,用溫柔的嗓音說:“同學們,已經到時間起床啦。”

    韓謹模糊的意識逐漸回籠。

    他驚魂未定地去看那隻在夢中一動不能動的手臂,此刻它正被還沒睜開眼睛的越明宵枕在耳朵下麵。

    原來隻是麻了。

    他有些無奈地小心把手抽回來揉了揉,另一隻手捏了捏越明宵因為驟然被叫醒皺起來的眉毛。

    越明宵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懶洋洋問:“幹嘛?”

    “叫你起床。”韓謹說完,轉頭把自己床上的被子疊好,又對越明宵說,“哎,越明宵,我幫你疊被子吧。”

    “你這麽好?”

    “嗯。”韓謹點頭,“隻要咱倆一直在一起,我就一直幫你疊被子,這樣可以嗎?”

    越明宵連連點頭:“可以啊!當然可以啊!”

    她膩著嗓音賊兮兮地笑:“哎,韓謹,你怎麽忽然對我這麽好?唔,是不是還想著那個交朋友的事兒?”

    韓謹專心幫她疊被子,不說話。

    “又不理我?好吧好吧,就算以後我有了新朋友,我也還是一樣和你關係最好,可以吧?”

    韓謹掀掀眼皮看她一眼,還是不出聲。他一個翻身從爬床的梯子上跳下來,兩隻手插進衣袋裏:“走了,要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