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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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謹一向都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他既然答應了越明宵要和吳瑛好好相處,從此之後果然也沒再使小性子鬧脾氣。吳瑛又是個性子軟的,一向都是溫溫柔柔又體貼細心,讓人挑不出來什麽錯。漸漸地,韓謹和吳瑛的關係倒也親密了許多。
吳瑛心靈手巧,每兩三天就會給越明宵和韓謹帶點兒自己做的點心。等到了冬天,又送了他們兩個自己織的圍巾手套,不可謂不貼心。韓謹的態度自然也漸漸轉暖。
“我一定天天戴著你送的圍巾和手套來上學!吳瑛,你的手可真巧啊!”越明宵也很驚喜。吳瑛知道她喜歡紫色,送給她的一套也都是紫色的,又很細致地在上麵勾了簡潔的淺粉色花紋。韓謹的和越明宵的姑且算是同款,隻是黑色為底、紅色花紋。
吳瑛笑得有些靦腆:“我隻是之前看天氣預報,說馬上就有什麽寒流到了,好像是什麽藍色寒流預警?所以就想到給你們兩個織圍巾手套了。你們兩個喜歡就好。”
淩城的冬天一向很冷,每年都會下很多場大雪,將每一寸土地都覆蓋得分毫無缺。雖說白茫茫一片確實是好看得很,但道路難行、手腳冰冷卻也是無可避免的了。更何況雪一開始下下來雖然幹淨,混了泥土之後就變得髒兮兮的,實在沒有很大的審美價值。
對於這些小孩子們來說,每年也就是初雪的時候最讓人感覺興奮激動,再之後適應著適應著,心理也不會有什麽波瀾了。
除非是——一場前所未見的鵝毛大雪。
台上的小李老師還在激情澎湃地帶背《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耐心講解著“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家國情懷。越明宵的心——就像班級裏的很多其他同學一樣,早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
好大的雪,而且是伴著雷聲的雪!
越明宵這輩子(雖然姑且暫時隻有短短的十年左右)都還沒見過下雪的時候竟然還會打雷!
小李老師最終意識到自己已經喚不回孩子們雀躍的心了,笑得有些無奈,但還是在鈴聲響起的第一時刻喊了“放學”。
越明宵一下就轉過頭去扯韓謹的袖口:“韓謹,你看到了嗎!下雪竟然會打雷!”
她又興奮地重複了好幾遍“下雪竟然會打雷”表示了自己震驚又驚喜的心情。她眼睛一直望著窗外,嘴微微張開,一副很是癡迷的表情。
“別看了。”韓謹催促,“快收拾書包,我們出去看。”
越明宵回以一連串的“哦哦哦”,手上動作幹脆麻利的程度可以說是前所未有了。她三下五除二整理好書包,又套上厚厚的羽絨服,吳瑛送的手套圍巾也全部都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一個班的同學排著隊一起出了校門。吳瑛和他們兩個不是同班,三個人就約在距離校門口有一段距離的大樹下集合然後一起回家。
冬天的黑夜來得早,閃電從厚實的雲層當中不時劈頭蓋臉地閃出來,劃過極鋒利的一道痕跡。不知道是不是這雷雪天氣的原因,原本應當是紫黑色的天空不知為何染上了一層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夢幻朦朧的淺粉色,隨著閃電的出現消失忽明忽暗。
吳瑛首先到家。和他揮手道別之後,又走了一段距離,越明宵望著粉色的天空,忽然說:“韓謹,你想不想玩雪?”
“你直接說你想幹什麽?”
越明宵有點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你看這個雪這麽厚……韓謹,我想打滾。”
“……你今年十一歲了不是一歲了哦。”韓謹說。
“有什麽大不了的,我還未滿十八歲呢!”越明宵理直氣壯,完全忘記平時自己是多麽希望別人不把自己當做小孩子來看待了,“等回去之後,你就跟我爺爺說我是不小心滑了一跤。”
她剛要直接倒在雪地上,想了想,又把書包取下來放到韓謹手上:“書包還是算了,裏麵卷子和練習冊要是打濕了可太不好辦了。”
“會有人摔倒的時候隻把身上全弄得亂七八糟卻不弄髒書包嗎?”韓謹想要提醒她做戲要做全套,但越明宵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他在說些什麽了——不如說她已經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了。
她穿著深紫色的羽絨服,整個人埋進已經被映射成粉色的雪地當中。臉上沾了雪的一開始並沒有感到冰冷,隻覺得軟綿綿的舒服,但隨著其漸漸融化,冰冷刺骨的感覺漸漸湧上來。但幸好越明宵臉上現在正激動得發燙,這一點點寒冷便算不了什麽了。她閉上眼睛,有點費勁地翻了個麵。但漸漸地,她似乎是找到了翻身的訣竅,就著慣性竟然有越翻越快的趨勢。
“越明宵,你慢一點!”
韓謹一手提著一個書包,費勁地從後麵跑著追她。冬天雪地本來就黏澀難行,身上棉衣又厚重,再加上兩個書包的分量絕對不輕。這時候倒顯得追在後麵的他極其艱澀笨拙了。
“越明宵!”
越明宵的身影已經越來越遠了,呼喊也沒有回應,韓謹心頭越來越焦灼不安。他手忙腳亂地將肩上的書包脫下隨便丟在雪地裏,又把越明宵的書包丟在自己的包上麵。他沒有停下腳步,手上不斷解著棉衣的衣扣,胡亂一氣地把棉服掙下來,然後又去摘下纏著的圍巾。但或許是因為之前裹得太過嚴實,這時候要解開便是相當費勁的了。韓謹索性把手套也一股腦摘下來,再去一點點解開纏繞的圍巾。
失去了保暖的衣物,他的臉頰和手指極迅速地變紅,僵冷感也漸漸從指尖蔓延上手臂胸口。
接下來連呼吸都變得疼痛起來。韓謹低著頭眨了眨眼睛,試圖緩解眼球的冰冷刺痛。
“喂,韓謹,你不至於哭吧?”
韓謹趕快抬起頭,越明宵有點擔憂又有點困惑地站在他麵前。她身上和頭頂上都還沾著雪,有些潮濕。她眉頭蹙著,嘴裏絮絮叨叨:“幹嘛呀你,就算不想幫我背書包,也不應該把衣服一起脫了呀!今天有零下三十度呢!”
她小跑回去去撿手套圍巾,有些埋怨地說:“這可都是小瑛剛做好的誒!你這樣要是弄丟了的話多辜負他的心意啊!”
韓謹木木地看著她。他的眼睛還有些刺痛,隻能靠不斷眨眼睛來緩解。
越明宵把圍巾手套遞回去,見他還沒有反應,長長籲了一口氣,抬起手幫他圍好圍巾,又道:“手套總不應該要我幫忙了吧!自己戴!”
韓謹便開始乖巧地戴上手套。
越明宵又把兩個人的書包拎起來,有些吃力地彎下腰。她用膝蓋頂著作為支撐,拍了拍書包上的雪,又將韓謹的書包還給他,把自己的書包背在背上。最後很大人樣地抱著手臂審視韓謹:“好了,你又在鬧什麽脾氣?”
韓謹抿嘴:“我叫了你好多聲,你都不理我。”
“啊?有嗎?抱歉啦,我沒聽見。”越明宵歎氣,伸手去抓韓謹的手腕,“好了,回家了。回去讓爺爺給你泡薑糖水吧,你要是感冒了就不好辦了。”
韓謹撇頭:“我不喝那個。”
“為什麽不喝?……哦!”越明宵恍然大悟,緊接著忍不住壞笑起來,“安啦安啦,我也不是隻有……那什麽……的時候才喝薑糖水嘛,感冒的時候也會喝。畢竟驅寒很有用。”
韓謹依舊固執:“我不會感冒的。”
“胡扯,上個月你就剛感冒完。”越明宵鄙視道。
韓謹沉默了一會兒,開始轉移話題:“我們來複習剛才老師在課上講的東西吧。”
“有什麽可複習的?你是說《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嗯。”韓謹說,“有點長,背一下試試看。”
越明宵:“昨天我們不是一起背過了嗎?”
“你知道艾賓浩斯曲線吧?”韓謹一本正經,“昨天背過的東西,第二天就會遺忘掉一大半的。”
“好吧,反正也無事可做。”越明宵清了清嗓子,“八月秋高風怒號……”
雪依然下個不停,粉色的天空漸漸變深成粉紫色。
“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越明宵忽然停下,“韓謹,我手好冷,不牽了好不好?我想揣回兜裏。”
“哦。”韓謹順勢把手也伸過去,“嗯,我羽絨服沒兜。我也要揣你的。”
“開玩笑的吧?怎麽會有羽絨服沒有兜的?”越明宵翻了個白眼,但沒有繼續和韓謹計較,任由韓謹堂而皇之地自作主張,“好了,接著背了?”
“嗯。”
穿過小區的人工湖,木橋被踏過的地方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廣場上難得的人少,家家戶戶幾乎都已經點開了燈,在一片暗色之中顯得溫馨又明亮。抬頭看過去能看到幾格窗子中忙碌的人影,為今晚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辛勤操勞。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越明宵背得有些心不在焉了,“啊,不知道今晚爺爺會做什麽菜啊?”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韓謹念完最後兩句,拉著越明宵在單元門門口的門檻處踢了踢鞋,將粘著的雪震下來,“唔,好了,越明宵,我們到家了——我記得爺爺說今晚要做豆角燉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