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有些冷了，微涼的風沾上秋天特有的黃色，伴隨著點點熹微的晨光將杜淮睫毛照的發亮，眼底氤氳的水汽在周圍彌散，眼梢染了紅，顯得那張有些冷漠的臉柔和了些。

    林冶第三次忍無可忍地看向杜淮，這已經是對方第二十四次翻動身子，伴隨著一聲聲的短嘖和歎息。

    杜淮看著除了沒有睡好，哪兒都看著挺正常的，沒傷也沒病，就是跟身上長了虱子一樣，左動一下右動一下，看起來就是故意的，林冶脾氣好也不能忍。

    “你能安靜點嗎？”林冶忍無可忍地拍了自己的桌子，轉頭向他說。

    杜淮不滿地撇撇嘴：“知道了。”

    再然後，對方果然沒有再動，隻是緊蹙著眉頭看著林冶寫習題，眼睛眨也不眨，不知道陷入了什麽自我的旋渦裏。

    胡俊吃完了杜淮給他帶的早餐，大跨步從自己位置上越過來，在椅子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腳印。

    “哥，睡覺呢？”

    “嗯。”杜淮悶著聲回答，沒有要轉頭與胡俊繼續話題的意思。

    “哦，”胡俊也沒什麽大事找他，迅速把來意說明，“今天體育課你還上嗎？和高三9班那幫人約的籃球賽，要不你別上了，我看你挺累的，我幫你說一聲就行了，他們水平不怎麽樣的。”

    杜淮閉了閉眼，緩解眼底的酸澀，撐手坐起身來，搖搖頭：“我上，今天把那幫孫子打爆。”

    說完又躺下：“我繼續睡覺了，沒事別叫我。”

    胡俊點點頭，前腳準備離開，還沒跨出去，杜淮又豎起一隻手臂，懶懶散散地開口：“中午吃飯叫我，我得排練。”

    胡俊：“沒問題，哥。”

    耳邊安靜了不少，杜淮也終於在自我催眠之下昏昏沉沉地睡著，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身邊的同桌依然在勤勤懇懇地刷著物理題。

    神人啊。

    杜淮在心裏驚歎，又想林冶這樣坐上一整天不會得痔瘡嗎？他屁股不疼嗎？腰和脖子會不會酸？他打架能打贏嗎？不會被人揍的很慘吧？這小身板連胡俊都打不過吧？

    下課鈴響後教室迅速空了，隻是因為下節課是體育課，還是沒有被提前占用的體育課，何其珍稀，所以全都馬不停蹄地跑去學校超市和籃球場了，根本不給其他任科老師占用課程的機會。

    林冶因為還有一題沒有做完，就留在了教室，準備等會下去。收起筆的時候，轉頭看去，就對上了杜淮難以言說的眼神，和林冶看著自己在喂的那隻小貓咪和人打架輸了導致渾身是傷後產生的情緒一般無二，林冶想，那是憐憫。

    這人為什麽這樣看著自己？

    林冶懶得多想，起身準備下去。

    他走路的腳步很輕，而且自己穿的是跑鞋，現在聽到的沉重聲響，還帶了叮叮當當的撞擊聲，約是來自馬丁靴——杜淮的那雙黑色帶掛鏈的馬丁靴。

    林冶到籃球場的時候，正好體育老師準備集合，於是邁步走到隊伍後麵，身後跟著的人也站到了林冶身後。

    二中一般都是兩個班級一起上體育課，今天和高二12班一起的就是高三9班的，在籃球場的另一邊。

    等男生1000米結束之後，胡俊就帶著杜淮幾個男生跑去籃球場了，9班的幾個人正在那等著他們。

    林冶從看台上拿起水杯，1000米還是有點累的，現在他頭上已經蒙了些密密的細汗，咕咚幾下就把杯子裏的水喝了大半。

    擦掉從嘴角淌下來的水珠，林冶看向已經開始比賽的幾個人。

    杜淮是打前鋒的，跑的很快，球在他手上運轉自如，玩了幾個假動作把攔住他的那個高大的男生騙開，一個轉身起跳投籃——2分。

    林冶已經很久沒有參加過這種集體活動了，現在看著，竟然有些羨慕了。

    他抬抬手，向對麵的方一固看去，示意對方自己在這邊，方一固也看見了，拿上自己的水杯便從自己班上那群替補選手堆裏過來了，看樣子，之前和人聊的火熱。

    “坐這幹嘛？這看不清，去對麵？”

    林冶搖搖頭：“不用，看一會就上樓去了。”

    方一固：“不是我說，你這也太孤僻了點，我前麵左邊那個女生，叫顧了了，知道嗎，長的挺可愛的，說話也好聽，天天跑去找你問問題，我估計她喜歡你，但是總和我吐槽你這個人除了講題目什麽話題都聊不上去。”

    林冶腦海裏浮現出那個女孩子的臉，戴著一副金色眼鏡，眼睛很大，劉海到眉毛下麵一點，頭發有點微卷，是短發，的確很可愛。

    他抬眼看著方一固一臉不高興的臉色：“你喜歡她？”

    方一固豎起一根小指頭：“一點點，主要是我喜歡的類型，不過我現在就把她當妹妹，怎麽，感興趣？”

    “早戀不好。”

    “嘖，說的沒錯，你這人真無聊。”

    林冶這個人什麽東西都不太感興趣的樣子，也不和人交流，別人湊上去他都不搭理，純純自閉男孩，方一固有時候就特別好奇他是怎麽能接受自己的騷擾的，但這話是不可能問的，問了林冶也不會說。

    方一固有時候覺得林冶這樣的原因是因為林南，可想想自己和他認識的那年都他都8歲了，那個時候起林冶就這樣，甚至比現在還要不近人情些，和人家小女生做同桌能劃出個三八線來，對方越線他就一臉嫌棄的盯著對方，給人小孩都看哭了，有人給女孩出氣，林冶一拳就掄上去了，後來還叫了家長。

    現在雖然也冷漠吧，但終歸是長大了，也不會太把心裏活動表現在臉上，而且笑的也多了，方一固真想不到林冶變成這樣是因為林南，林南對林冶挺好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兩父子關係不太好。

    方一固覺得，這樣也正常，林冶隻有一個爸爸，沒有外婆奶奶，也沒有七大姑八大姨，從小到大能感受到的愛都是來自於方一固一家和林南表現出來的那點綿薄的愛意，感受不到，於是就不能回報於他人，這是有道理的。

    林冶的感情真的很淡，在方一固眼裏，林冶心裏能裝的人就剩一個林南了，即便是身為對方唯一的朋友，他都不敢保證自己在林冶心裏能有什麽地位，說不定哪天，就不認識了，當然，至少是比陌生人強的。

    “嗯，我英語單詞還沒背完。”林冶淡淡說著。

    方一固：“不是，我在跟你聊你的性格，你跟我聊單詞，也就我受得了你了，還有，你成績都這麽好了，那麽努力幹嘛啊，給我們一點活路可以嗎？”

    林冶轉動瓶蓋，抬頭看著方一固。

    “考上好大學，賺錢。”

    “你掉錢眼裏了吧？”

    “嗯，這不好嗎？”

    “思想挺好，就是”

    “什麽？”

    “就是”

    林冶揚起手，握拳：“不說揍你。”

    “說實話，工作也是要和人交流的，你幹嘛都要和人交流的，你要這樣的話，我覺得啊，這是我爸說的，他說你性子太悶，在社會上沒什麽喜歡，所以走不遠，簡而言之，不夠圓滑，就會死讀個書，一點情商都沒有。”

    漆黑的眸子裏滿是認真，方一固說的也，沒錯，但也有錯，至少在林冶自己看來，他還挺有情商的。

    “知道了。”

    方一固嘖一聲：“你看看，這就是沒有情商，我苦口婆心說了這麽久，你就說一句知道了！太過分了。”

    林冶看著自顧自說的方一固，不太想和他多聊，把頭下去準備看自己帶來的英語小冊。

    方一固將人的腦袋掰上來，對上他的眼睛：“你應該說，謝謝你，方同學！笑著說。”

    林冶把放在自己臉上的手拍開，按了按臉頰，橫了對方一眼：“滾，惡不惡心。”

    “算了，我不和你計較，走了，等會給你帶喝的！”

    “嗯。”

    人一走，周圍清淨了不少。

    林冶看了幾個單詞，在心裏默念幾遍，抬眼看向了籃球場。

    在賽場上馳騁的少年頭發已經被汗液浸濕，發尾滴落的水珠落在衣肩，寬闊的肩膀上落了些灰色的印記，額頭細密的汗被擦去，臉頰由於劇烈的運動導致的紅暈。

    杜淮視線看向擋在他身前的那個高大的男生，手上的動作不停，籃球在地麵拍打出有節奏的聲響。

    杜淮前方的男生個子和他差不多高，此刻用肩膀抵著杜淮的身體不讓他前進，後退又再次貼上來，難纏的很。

    杜淮左右晃著，尋找突破口，手上的球在地麵和手心之間流轉。

    展暉繞開把他纏住的7號，反身跑過來向對方場地去，視線向杜淮這邊來。

    瞥見展暉的身影，杜淮了然，也不想多與身前的人糾纏，後撤步換手進行一個向上投籃的動作，在對方跳起時又迅速收回將球傳給展暉，展暉成功拿到球，幾步跑去上籃。

    對麵那人沒搶到球，手指蜷縮，用力向一邊揮去，並狠狠地撞了一下跳下來的杜淮。

    手肘一陣痛意襲來，杜淮落腳沒有穩住，直接摔在了塑膠地麵上，另一隻手肘撐在地麵，被磨損出很大一塊染血的區塊。

    “哥！靠。”裁判呼哨暫停，胡俊跑過去看情況。

    杜淮手肘處破了一大塊皮，滲出來的血把地麵都染上了些紅色，另一隻手垂著，像是使不上力氣，整張臉皺在一起，不斷地吸著氣，很疼的樣子。

    “草，董青那孫子，我他媽幹死他。”胡俊說著，就要起身衝過去給人一拳，把對方領子都抓住了被展暉給拉了回來。

    “先別管他們，這是犯規了，學校會處理的，先去醫務室，先去醫務室。”

    杜淮忍著痛，開口：“他媽的，疼死爹了，快扶我去醫務室。”

    胡俊看著撞人那人笑嘻嘻的臉，氣不打一處來，一口氣憋下去告訴自己不跟小人一般見識，和幾個男生一起把杜淮扶起向醫務室走去。

    體育老師還在和高三那群人交涉，拉上了帶頭的那個男生詢問情況，也就是胡俊口中撞人的那個家夥，叫董青。

    他手裏拿著籃球在地麵拍打，根本沒有一絲要認錯的模樣。

    “老師，我說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杜淮他跳起來自己沒有站穩摔倒了，這不能怪到我頭上吧？”

    12班育老師抬眼，並不吃他這一套：“我們班同學都看見了你用手肘撞了杜淮同學，這個你不能否認。”

    “是，我是不小心撞了，但這和他摔倒有什麽關係？我又不是千斤頂，砸他一下他就倒地了，都說了他自己沒站穩，我犯規我認，但是你們不能因為他成績好就硬找我麻煩吧？”

    董青放下籃球，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很無辜。

    體育老師房逅也不能說什麽，在他們班那個視角，確實是隻能看見董青用手撞到杜淮的手，其他的什麽都看不見，而且杜淮跳下來會腿麻是有一定可能性的，畢竟他跳的挺高的。

    籃球場是有監控的，但是最近在維修，根本找不到現在的錄像，杜淮要是隻是簡單擦傷還好，讓對方簡單寫個檢討就行了，但是如果傷到了骨頭，就要上升到處分了。

    就剛才杜淮的臉色看來，那手估計傷的不輕，大概率是骨折了。

    房逅拿董青沒什麽辦法，準備讓人先離開。

    “老師。”

    他轉頭，林冶走到身邊，輕聲喚了句。

    房逅點點頭，問：“怎麽了林同學？”他對林冶是有好印象的，這孩子雖然有點孤僻，還是因為打架轉學的，但很愛學習，對老師態度也好，而且他聽說了，那件事不全是林冶同學的錯，此刻語氣不由得放輕了幾分。

    林冶站直身子，指向董青，眼睛睜的大大的，啟唇：“老師，這位學長用腳踢杜淮同學，我覺得我有必要說一下，籃球場的監控在維修，找不到錄像，我就坐在對麵，能看的很清楚，所以我想我得來和老師說一聲，好處理這件事。”

    房逅一喜：“真的！”

    林冶：“嗯。”

    “那除了你，還有其他同學看見嗎？”

    “還有方一固，不過他現在去醫務室了。”

    “行，你等會叫方一固過來找我。”說完，他將董青帶走了。

    走之前董青嘴裏還囔囔：“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他們倆都是12班的學生，萬一故意搞我怎麽辦？”

    最後被房逅一句“林冶是行為規範的好學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況且還有其他同學能作證”為由將人強硬地帶走去找了對方的班主任。

    林冶輕撚著小冊的一頁，慢步走著，坐到了教室自己的座位上，覺得自己真是善解人意，果然情商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