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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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冷清調子伴著他手中輕撫的動作,讓易不悟原本緊繃著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然後試著靠近他,輕輕地擁住他,將下巴靠在他肩上,耳中聆聽著陌生的旋律,感受著背後溫柔的撫摸。
漸漸地,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和易銘口中的旋律合在了一起,意識逐漸遠去。這是他來這世界的第一晚,他快要睡著了。
突然!一股麵對危險時身體本能的防禦意識將他從溫柔鄉裏喚醒!
他的脖子上橫著一把刀刃閃著寒光的匕首。
一睜眼,他就看見易銘右手按著他的肩,左手反握著那把匕首。
“什麽意思?”他沉聲問,並沒有感覺多麽危險,但卻是實實在在地感到非常不愉快。像是本以為開開心心地進入了一個美夢,轉眼卻身處在噩夢當中。
“騙子,”易銘說著,突冷笑了一聲,那笑聲短促,冰冷無情。他慢慢地埋下|身子,湊到易不悟耳邊,用嘲諷地口吻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騙子?”
易不悟仰著頭,感受到他的刀刃已經劃開了脖頸上的皮膚,血順著傷口流進了後領。“在你殺死我之前,你總得告訴我哪裏出了問題。”
他繼續停留在易不悟耳畔說:“他從來不吃酸的糖。”
易不悟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地吐出來。伸出手去摸著他的臉,輕聲說:“我以為你是故意懲罰我,才給我吃的。”
“還想狡辯!”易銘加重了握著刀的手,“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的任何事!你以為你模仿他的聲音,再拉著葉乘風一起設局,就能騙得過我?”
他咬著牙死死地將易不悟摁在榻上,從喉嚨裏又發是一聲陰沉的冷笑,“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我殺了多少騙子?你連我跟他之間最基本的事情都不了解,就敢來騙我!還是你覺得自己修為高深,我奈何不了你?”
“人能做假,掩日劍做不了假,”易不悟問他:“其他騙子來找你時,是否也帶著這把劍?”
易銘慢慢鬆開壓著他肩膀的手,匕首卻還橫在他脖子上。
他拿起易不悟放在身邊的劍,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撫摸了一遍,又單手將劍拔出,摸到了細長的劍身上“掩日”兩個小字。
所有人都以為,易不悟的武器就是根漆黑的長棍兒。見過他拔劍的人,全都死了。
天底下隻有他倆知道,這把劍名叫掩日。
他的身體因為氣憤而顫抖,收起劍後一把抓住易不悟的頭發,湊到他耳邊,用異常陰狠地聲音緩慢問道:“劍哪裏來的,說實話,我讓你死得痛快點。”
易不悟有些吃痛,微皺起眉,如實告訴他:“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醒來時手中就有這柄劍,腦子裏隻剩你和我的名字。所以我做第的一件事,就是去找你。”
易銘抓著他的頭發將他的頭狠狠地往榻上一磕,“你覺得我會相信這麽荒謬的事?我是瘋子,但我不是傻子!”
“我想……”易不悟吃痛地摸著自己後腦,思索著說:“我或許不記得,但你應該還記得,我身上也許有什麽特殊的標記。”
易銘先是頓了片刻,呼吸越來越急促,似乎神經變得非常緊張,緊了緊握著匕首的左手,右手非常粗暴地扯開易不悟的前襟。顫抖地手指停留在他胸口上,那裏果然有一道自己親自刺出來的傷痕。
易不悟這才知道自己胸口上受過傷,問他:“怎麽來的?”
“不可能!不可能……”易銘低喃著,身體微微顫抖著,一把將匕首扔了出去,用自己的雙手緊掐住易不悟的脖子,緊咬著牙狠狠地問他:“為什麽要來騙我!說!誰派你來的!”
易不悟屏住呼吸,沒有掙紮。他修為高深,這倒不難。直到易銘漸漸冷靜,鬆開雙手後捂著自己的嘴咳嗽了好一陣,好像被扼住喉嚨的人是他。
易不悟等他氣息慢慢平複下來,才問他:“經常有人假扮我來騙你?他們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麽?你是為了躲避他們才裝作的神智不清?”
易銘沉默地坐在榻上,這猛然一陣咳嗽讓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
“你生病了?”易不悟拉起他的手。
他卻又是一把將手腕收回去,指尖在榻沿上輕輕地敲擊著,思忖道:“想讓我信你,去給我殺一個人。”
“誰?”
“雷東正。”
“什麽身份?”
“道門至尊。”
“聽上去名頭不小,”易不悟又問:“他在哪裏?”
“卯君山,臨仙閣。”
“你想讓他怎麽死?”
易銘伸出手上,又穩穩地落在他的臉上,拇指在他的下頜上遊走,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你似乎,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我說過,我失憶了。”
易銘收回手,“既然如此,你即使見到他恐怕也認不出,我跟你一起去。”
易不悟越發覺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摸著自己的脖子,上麵的傷痕迅速自動愈合,“咱們什麽時候發出?”
“現在。”
兩人出了房間,來到庭院裏,澄澈的明月掛在空中,正冷眼旁觀著一切。易銘去到牆角的一棵梨樹下,對易不悟說:“先幫我挖個坑。”
“多大?”
他將懷中的畫遞過去,“這麽大。”
易不悟用他的劍在樹下很快就挑出來一個長形的淺坑,易銘親手放那幅他不知懷抱了多久,寄予過多少希望的畫卷親手埋進土裏。
一陣夜風刮來,頭頂的梨花紛紛散落,像下了一場孤獨的雪。花瓣飄到他身上,飄到新翻的泥土上,飄到被他埋藏的畫卷上……
他便好似伴著過往,將滿身的孤寂也一同埋藏。
埋下畫卷後,易不悟打來水,兩人將手洗淨。對著滿院冷清的月光,他說:“上路吧。”
“怎麽走?”
“正東方。”
易不悟用手前後左右比劃了一下,召出靈劍,帶著他一起飛了上去。易不悟就站在他身邊,為了穩住身形,一隻手抓著他的肩,另一隻手拉著他的手腕,趁機給他把了下脈。
易銘也明顯感受到了他的意圖,這次沒有收回手,而是問他:“摸到什麽了?”
迎著風,易不悟沉默了半晌才回道:“你靈根受損,是陳年舊屙。”
“那又如何?”
“你沒有靜心修養,每出一次手,傷勢就加重了幾分。先前還和我對了一掌,實在不應該。”
“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什麽是應該,什麽是不應該。”
“你是早就不想活了。”
說完這句話後,兩人就安靜下來,任由勁風伴著他們一路前行。
半晌過後,易不悟問他:“你既然不信我,為何還要跟我一起去抱一閣?”
知道他肯定不會回答,易不悟說:“你希望我能裝得再像一點,即使是假的,也能騙一騙你自己,因此你才帶我去從前咱們去過的地方。但你沒想到,我竟然一點都不配合,連個騙子都做不好。所以你剛才很生氣,想要殺了我。”
他靠近易銘,在他耳邊繼續說:“我不知道你跟雷東正之間有何恩怨,但我能感覺到你還活著,就是為了殺他。你老實告訴我,我若替你殺了他,你還願不願意好好活著?”
易銘仍是沉默以對。
“我不希望你死。”易不悟說:“我回來就是因為你,你若死了,我回來就沒了意義。”
易銘微微向後靠了靠,輕聲問他:“這就是你為自己不敢去殺他,想到的理由?”
“我們已經上路了,不是嗎?”易不悟說:“我不會讓你死的,我隻是提前通知你一聲。”
接下來便是一陣長久的靜默,他們腳下的靈劍筆直向前行著,行到晨光熹微,朦朧的天空中籠罩著一股薄薄的清霧。
又向前飛了一段,一直到初升太陽的穿透雲層,光芒萬丈地撒向地麵時,易不悟停了下來。
“我有個問題,”他說:“為何我們一直向東行,太陽卻在我們身後升起來。”
易銘先是默了默才說:“你的新理由,明顯比之前的更離譜。”
“我可以發誓,自咱們向東行之後,我點半方向也沒有偏離。”易不悟問他:“會不會是一開始方向就錯了。”
“卯君山位於天下的正東方,絕不會錯。”易銘說著突然一頓,聲音低沉地問:“你難道以為,它是在抱一閣的東方?”
“有什麽問題?”
“抱一閣坐北朝南!”
易不悟手指頭比劃著,低聲念叨了一遍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又轉身麵向太陽再念了一遍。暗想,以前有係統在,每次出任務係統都會給他提示方位,現在係統已經離他而去,他腦子裏對方向的概念隻剩下上北下南左西右東了。
“看來咱們是走反了,”易不悟說:“現在對著太陽的方向飛,飛一整天,天黑就可以回到抱一閣。”說話間他看見易銘捏起了拳頭,又急忙說:“既然已經走錯了,不如咱們先落地休息一下,就當是出來踏青。”
直直地往下降落,他們落在了一片樹林的頂端,易不悟看見前方有一條河,河的沿岸是一片紅豔豔的花。
他拉著易銘朝河邊飛去,離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片廣袤的海棠花。靈劍貼著倒影著花樹的清澈的河麵穿行,直至落到了一棵開滿繁花的海棠樹下。
“這是什麽地方?”易不悟仰頭對著頭頂那棵遮天蔽日的花樹,不由發問。它實在太絢麗,太壯觀。
易銘微微側耳,聆聽著風的聲音,突然伸出手去,一片粉白的花瓣正好落入他的掌心。
他拿起那片海棠花放在鼻下,微仰起頭來,輕輕一嗅,道:“滄河以西,有海棠成林,坐落山穀,名曰:素風。穀中花妖盤踞,花開四季不敗。”
易不悟低頭便看見林間的風,吹拂著他潔白的衣衫與烏黑的長發,晨光穿透繁花映照在他身上,恍若整個人都散發著聖潔的光暈。
他說:“曾幾何時,我也想過來這天下聞名的素風穀賞一賞海棠花海,總也沒有機會。現在莫名其妙地來到這裏,眼睛卻瞎了。”
他說這話時聲音很輕,很平淡,聽不出幾多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