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陣咳嗽讓易不悟心驚肉跳，又在他最後一聲無奈的歎息中心頭一陣刺痛。急忙停下腳步，將他放下後轉身扶住他，發現他已經暈了過去。

    再探了他的脈搏，才知道他竟已出現天人五衰之勢！

    易不悟把他緊摟在懷裏，對著身邊的黑林子大喊了一聲：“虎傲天！鵬萬裏！”

    聲音一出，頓時驚起林間一群飛鳥。橘貓和黑鴉在林間迅速掠過，轉瞬就來到他們身邊。

    易不悟抱起易銘，急忙對它們說：“他情況不妙，不能再耽擱了。”

    橘貓忙問他：“咱們現在去哪裏？”

    “一時半分兒到不到了卯君山，先去抱一閣。”

    黑鴉頓時化作青鳥張開翅膀帶著他們翱翔天際，一路東飛。

    再落到墨洗苑時，天光已亮，春寒料峭，庭院中的草木都還沾著露水。丹青一見他們回來，就急忙湊過來說：“前輩終於回來了，這兩日去哪兒了呀？”

    易不悟抱著易銘一麵進屋，一麵問他：“抱一閣裏可有大夫？”

    丹青回說：“修道之人極少生病，有什麽病症自己就能調息醫治，實在不行，還可以找我師父來瞧瞧，他修為高深。前輩，三公子這是怎麽了？”

    “去叫你師父，”易不悟將易銘放到臥榻上，又對他吩咐道：“再給我打些熱水來。”

    不時，葉乘風就步履匆忙地趕了過去。看了看易不悟，又看向躺在榻上的易銘，兩人皆是滿身汙漬，易銘身上更是血跡斑斑，看上去像是在大火中打了一架。

    他二話不說，坐到易銘身邊替他把了把脈，指尖搭在易銘手腕處半晌，臉色大變，對一旁的丹青說：“拿我的令牌，去丹房暗室中將聖藥取來。”

    丹青應聲離開後，他又對易不悟說：“把他扶起來。”

    兩人一左一右將他扶起後，葉乘風坐到他身後，開始替他運氣療傷，很快兩人額間便都大汗涔涔。

    這一打坐療傷就是幾個時辰，易不悟在一旁邊靜靜地等候著，直到葉乘風臉色蒼白地收回靈力。

    易不悟及時扶住往側邊倒去的易銘，輕輕地讓他躺下。葉乘風撐著榻沿下了榻說：“我已經用靈力護住了他的心脈。”說著，又對丹青招了下手。

    丹青雙手捧著一個小盒子走到他身邊，他坐著大喘了一陣後，才接過丹青手中的盒子，打開，裏麵是一顆赤紅的丹藥。

    葉乘風對著丹藥微喘著說：“這藥，還是當年咱們師父從道醫聖人謝王孫哪裏求來的，希望能助他修複靈根。”將藥放入易銘口中後，又歎息道，“但畢竟他傷了那麽多年，未曾得到醫治，就算修複好，修為也回不到從前了。”

    易不悟問他：“我若直接去找謝王孫來給他醫治，能不能治好？”

    “你最好不要去卯君山，更不要帶他去。”葉乘風說：“讓他好好休息吧。”

    葉乘風離後開，丹青去打來熱水，易不悟讓他去外麵等著。親自替他脫去外衣，擰著巾帕替他擦拭著臉上的灰漬。

    又替他摘下紅綾，他雙眼緊閉著，眉如遠山般秀氣，睫毛纖細濃密，和記憶中那雙漂亮的眼睛重合在一起。他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眼簾會顫動一下，如蟬翼般的睫毛也隨著內心的不安一起扇動。

    易不悟替他揉了揉微微皺起的眉頭。又撩起袖子，替他擦著手。

    他胳膊很細，又蒼白，兩條明顯的青筋透過皮膚映入眼簾。易不悟想起前兩天和他對的那一掌，如此瘦弱的身軀卻在那一瞬暴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

    當時他完全沒有收力，他需要靠絕對強悍的力量來震攝過份靠近他的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被傷病糾纏已久的身體。

    替他洗漱完畢後，易不悟端著水離開了房間。自己又去沐房洗漱了一番後，換了一衣丹青替他準備的抱一閣弟子最普通的白色常服後，回到房間。見易銘睡得很沉，看上去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便在他旁邊打坐，進入了回憶。

    ——

    他看到兒時的自己和易銘也住在這間庭院，易銘每日都親自替他講解經書，還帶著他一起打坐修行。

    他識字晚，字也寫得難看。易銘還讓他每日抄寫一卷經文，這是易不悟一生中最討厭做的事。

    每次抄經文，他總想各種借口來逃避，一會兒裝作肚子疼，一會兒又想要去爬樹。

    後院牆角有棵老梨樹，他通常會吃力地爬上去，躲在樹上。那棵老梨樹結的梨又甜又脆，看上去不知已經活了多少年。

    易不悟害怕它會老死，以後就沒梨吃，還和易銘一起在前院種了幾株小梨樹苗，此乃後話。

    當時每每易不悟躲起來偷懶，易銘通常會坐在前院的涼亭裏，邊喝茶邊數數，數到十他不出現，就罰他吃酸溜溜梅子糖。

    又過兩年，易不悟修為漸漸起來了，膽子也逐漸變大，大得像抱一閣的後山。

    一到抄寫經文的時間，他幹脆就直接從後院翻牆逃去後山，再隨便找個角落躲起來，避開那一陣再回去。

    那裏他們每天都像是在捉迷藏，他藏身的地方太多，可以是大樹上、懸崖邊、瀑布下、水潭裏等等。

    隻要不被找到，他就算躲過去了，可一旦被找到，易銘就會親自守著他，讓他邊吃著梅子糖邊抄到天黑。於是梅子糖的酸和抄經文的煩困擾著他整個少年時期。

    直到那一日。

    他照例一打完坐便翻牆跑了出去，剛到水潭邊，還沒想好躲在哪裏，就見易二公子易如季，手執折扇笑容滿麵地帶著另外兩名師兄從他身邊經過。

    他退到一邊，無聲地向他們行了個禮，兩名師兄也回了個禮。

    易如季本是假裝沒看見他一般從他身邊經過，走出幾步後卻又突然駐足，折身回到他身邊，用扇子遮住嘴，俯身在他耳邊輕聲問道：“你根骨不錯，不到三年便突破了煉氣到達煉神境。公子我很欣賞你，有沒有興趣跟著我？”

    易不悟看了他一眼，立刻低下頭去就搖了搖頭。

    易如季用扇子指著不遠處看著他們的兩名弟子說：“看他們，閣中大長老和二老大的親傳弟子，根骨也很不錯，他們都願意跟著我。厲害的人，就應該和厲害的人一起玩兒，明白嗎？”

    易不悟白了他一眼，小聲嘟囔：“我們家公子才最厲害的。”

    易如季聞之，冷然一笑，依舊用隻有他倆才能聽見的聲音歎道：“果然是條忠狗，跟你那個野種主人一個樣。聽說你也是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野種，當真是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易不悟狠狠咬著後槽牙聽著他完，雙手緊握成拳。

    他在說完後也沒再看易不悟一眼，搖著折扇就要離開。

    易不悟瞟了一眼旁邊的水潭，往他身邊大跑了兩步，猛地一用力將他推到水潭中。然後站在岸邊，居高臨下，眼神冰冷地看著他。

    旁邊兩個弟子嚇得驚叫了一聲，連忙跑到水潭邊，見易如季不會遊水，正在邊拚命掙紮邊往下沉。

    其中有名弟子會恰好會遊水，立刻跳下去救他，但掉下去的地方離岸邊約有七八尺高，他隻能拉著易如季遊到旁邊稍低一點的位置上岸。

    另一名弟子指著易不悟大罵：“你瘋了你！你知道他是誰嗎！你完了！我定上報閣主，將你逐出師門！”

    易不悟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他卻一把將易不悟的後襟拉住，雙眼滿是憤怒地大喊道：“你還想跑！我們親眼看見你將二公子推下水潭，你以為你跑得掉！”

    “我不跑，”易不悟說：“你放手，我就在這裏等著。”他還不放，易不悟朝一兩丈外的水潭邊上抬了抬下巴，“他們要上來了，你不去拉一把？”

    他應聲望了一眼，果然見下水的弟子正拉著易如季往岸上爬。他隻好警告了易不悟一句：“不準跑啊。”然後鬆開了手。

    待他轉身走向易如季他們時，易不悟往後退了兩步，突然一個衝刺踢在他屁股上，一腳將他踢進了水裏。

    然後抱起雙臂滿不在乎地自顧自說道：“反正我都要被逐出師門了，再踹一個下去又如何。”

    眼看著那名會遊水的弟子將易如季救上岸後，又去救另一個同門。易如季趴在岸邊的石板小徑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兒，邊喘邊指著易不悟，眼神陰狠地瞪著他。即使沒說出來，意思也不言而喻。

    易不悟見那兩個人還在用力地往岸邊遊，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無聲地走到易如季身邊，冷眼看著他。不等他反應過來，又狠狠一腳將他踢回水潭。

    那會遊水的名弟子好不容易將同門救回岸邊，轉眼又眼見易如季在水中撲騰，他大張著嘴看著易不悟，顫抖著手指向他，卻愣是一個字沒說出來，眼睛一閉又跳回水中。

    剛被救上岸的弟子因為落水的時間稍長，嗆了幾口水後已經昏迷過去了，易不悟聳聳肩，又給他來了一腳。隨後嘴角露出個非常不屑地笑，一轉身，就看到不遠處的一棵垂柳下站著一個白色的身影。

    易銘如第一次他們相見時，沉默地看著發生的一切。

    易不悟和他遙遙地對視著，他沒有走過來，易不悟也沒有走向他。片刻之後，他轉身離去，潔白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林間小徑。

    但他的眼神似乎在說著什麽？對了，欺負你就是在欺負我。

    易不悟又將目光轉向身後的水潭，見會遊水的同門來來回回救著他們，已經非常疲憊；

    後入水的那名弟子已然沉入水中，失去了蹤影；

    連同一直掙紮的易如季，也如死了般一動不動，正被會遊水的弟子正咬著牙，吃力地將他推上岸。

    易銘剛才的出現讓他易不悟徹底冷靜下來，他知道自己剛才一時興起的報複真的會讓他被逐出師門。

    他轉頭向四周打望了一眼，見四處無人後，突然猛地朝易如季腦袋上來了一腳，將他再次踢回水中。

    緊接著自己也深吸了口氣跳進水裏，用力地拉著會遊水的弟子的雙腿。

    那名弟子先是拚命地蹬著腿，然後潛入水中，兩人扭打起來。

    易不悟畢竟年紀小，漸漸力氣不濟，幾近窒息時，額間再次出現淡淡的花形圖騰。體內突然生出一股不知哪裏來的力量。沒過多久對方便徹底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