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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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不悟猛然將腦袋伸出水麵,隻覺得自己心都快跳出嗓子眼。用力地喘了幾口氣,再慢慢遊到岸邊,抓著岸邊的一棵小樹苗休息了一陣,才爬上岸。然後到水潭對麵找了處平時幾乎無人出沒的荒草甸蹲著,直勾勾地盯著對岸。

    就這麽一直看到天黑,中途又有好幾波弟子從潭邊路過,但水下的人那幾個人再也沒有上來。

    天徹底黑盡他,他才一路飛奔回墨洗苑。

    易銘房中沒有點燈,他沉默著,靜如磐石。

    易不悟衝進房間後猛撲向那道昏暗中隻能看見輪廓的影子,身體止不住的顫抖,身上的衣裳已經半幹了。

    易銘半他緊抱在懷裏,一遍一遍輕撫著他的背。

    他漸漸平靜下來,壓低著聲音對易銘說:“他敢罵咱們都是野種,我就讓他變成野鬼!”

    “我明白,”易銘輕聲應著:“不過今天這事還是太莽撞了些,若被人撞見,你也活不成了。”

    易不悟驀地抬頭,急忙問他:“有……有人看見嗎?”

    “我一直幫你在暗中留意著,沒人看見。”易銘說:“不過,以後不可再如此魯莽,他畢竟身份不同,不比城中那些地痞流氓。”

    “嗯!”易不悟深吸了幾口氣後,又將頭埋進易銘懷裏,喃喃地說:“哥哥,以後沒人敢罵咱們了。”

    易銘微抬起頭,在黑暗中忍不住地森然一笑。等他漸漸平息下來,才又對他說:“趁著天黑無人,咱們去回去看看。”

    易不悟畢竟年幼,一聽要回到水潭邊,從心頭生起一股寒意,身子一陣戰栗。聲音都跟著打顫:“為……為何要回去呀?”

    “傻呀,”易銘小聲告訴他說:“仍由他們在湖裏,屍體會浮起來。我們拿根繩子把他們綁到石頭上,扔到水底去。”

    易不悟越想越害怕,“浮……浮起來了就說是他們是自己掉進水裏淹死的,反正沒人知道是我。”

    易銘長歎了口氣說:“易全書有個本事,可以通過死者的眼睛看到他死前最後經曆的畫麵。要麽讓他們永遠沉入水底;要麽就得去將他們的眼睛挖了。”

    易不悟想著要去挖幾個死人的眼睛,一股寒意頓時比腳底板衝上了背脊。

    易銘無奈道:“你既然那麽害怕,就在房中歇著,我一個人去。”

    易不悟緊拉著他的衣擺,不停地搖頭,“要我跟著哥哥,哥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易銘見房間一間找不到繩子,便裁了衣裳做成布條,拉著他的出了房門,提了口靈氣,轉眼就飛到水潭邊。借著月光,果然看到水潭邊漂著三具屍體。

    易銘見他嚇得一直躲在自己身後,讓他在岸邊望風,自己下水去處理。

    回到房間後,倆人換了身幹淨的衣裳,易不悟不敢一個人睡,易銘將他留在自己房間。躺在被窩中時,他還在不停地發抖。

    易銘問他:“明明下午時還那麽凶猛,怎麽一到晚上就嚇成這樣?”

    易不悟用被子捂住頭,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一到晚上,那些孤魂野鬼就跑出來了。”

    易銘輕笑了笑,安慰他說:“不會,這裏是道門,沒有哪個孤魂野鬼敢跑進來。一旦它來,光山上的香火氣就能讓它魂飛魄散。”

    易不悟探出頭邊呼著氣邊說:“對!我是修行者,我怎麽能怕鬼呢,它們要是敢來找我,我就再殺一次他們!”

    易銘摸摸他的頭,“睡吧。”

    易不悟也是從那之後才漸漸明白,易銘的身份並非如其他公子那麽光鮮。抱一閣閣主易全書修為、人品什麽都好,就是生性風流,處處留情。易銘便是他當年和一名閣中的女弟子一夜風流後,女弟子偷偷生下的。

    閣主夫人乃道門世家玄機閣曾老閣主的嫡女,不光出身名門,自身修為也出類拔萃,配風流倜儻的易閣主那是郎才女貌,一時被人間傳為佳話。

    曾夫人嫁到抱一閣後,易全書那風流性子終於有所收斂。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與女弟子私通的事依然被曾夫人知曉了。

    易閣主為了保住自己的顏麵,將所以罪責都推脫到女弟子身上,說她故意勾引自己,隨即將她逐出抱一閣。

    那時曾夫人已經為他育有二子,為了孩子著想,她也不想家醜外揚,就這樣原諒了自己的夫君。

    不想幾個月後,那女弟子竟抱著一個孩子回到抱一閣,將孩子將給易全書之後,便自刎於大殿之上。

    易銘就這樣來到了抱一閣,成為了抱一閣的三公子。當時曾夫人已有身孕,正因此事早產,生下了易四公子,自此,她的身子就虛了下去。

    這些都是易不悟來到抱一閣之前發生的事,他也隻是通過旁人的隻言片語猜測出來的,易銘從末向他提及過自己的年少時期。

    易如季和那兩名弟子失蹤好幾日後,易全書才問起他們的去向。

    二公子性格本就乖張跋扈,攜同與他親近的師兄弟下山遊玩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即使他們沒有出現在早晚課上,也無人起疑。

    易全書在大殿上問起他們的去處時,下麵一眾內外門弟子,竟無一人知曉。大家紛紛猜測,他們肯定是跑到哪兒逍遙快活去了。

    易全書當即大怒,命人下山把他們找回來。

    可不管弟子們在山上山下怎麽找,甚至派人去其他宗門或城鎮打聽,仍是杳無音信。守山門的弟子還一直堅稱,根本沒見他們下山。

    總之,幾個大活人就這麽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曾夫人本就身體不好,還要日日為自家失蹤的老二擔憂,自此一天比一天虛弱。

    太陽照常升起。又是幾年,易不悟和院中梨樹一起長大,梨已經開始開花結果了。

    四年一度的道門弟子比試大賽那一年剛好在抱一閣舉行,大賽前夕,易銘說要送易不悟一件禮物。

    那是個夏季的傍晚,梨花已經落盡,樹上長著一顆顆指頭大小的青色果子。

    易銘提著一酒壺來到亭中,傍晚的風吹得樹葉窸窸窣窣,亭外正好有一群鶴朝著晚霞飛去。此間素雅的山間庭院中,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易銘靠在亭邊的欄杆上,靜靜地凝望著遠方,時不時喝一口酒。他時常獨自沉默地眺望遠方,久久地陷入沉思。

    易不悟他好奇地看著易銘手中的酒壺,問他:“哥哥,我能喝酒嗎?”

    他最近個頭猛長,聲音也變得非常奇怪,一開口,好似公鴨子在叫,嘶啞又難聽。這段時間,他很不愛開口對旁人說話。

    易銘收回目光看向他,麵無表情地看了很久,才輕輕地搖頭,嘴角揚起一抹惆悵的笑,“你還小,等你長大了才能喝。”

    “那……”易不悟總覺得自己喉嚨不舒服,他強咽了咽唾沫,又問他:“那我什麽時候才能算長大呢?”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多少歲,他倆都從來沒過過生辰。易銘思忖道:“大概等你的聲音不再這麽難聽的時候,你就長大了。”

    “我的聲音還會再變?我還以為我以後都隻能這樣說話。”他欣喜地走向易銘,拉著他的手,著急地問:“需要多久才能變好聽呢?”

    易銘搖搖頭,“大概幾年吧,我也不太清楚。”

    易不悟臉上的欣然又頓時轉為失望,“要幾年啊,那也太久了。”垂頭喪氣地坐到易銘身邊,“哥哥,你以前變聲也用了幾年?我以後聲音會不會變得跟你一樣好聽?”

    易銘臉上的表情漸漸沉下來,大灌了口酒,問他:“好聽?”

    “嗯!”易不悟枕著胳膊趴旁邊的欄杆的上,笑嘻嘻地說,“像神仙的聲音。”說完還補充了一句,“長得也像神仙。”

    “神仙。”易銘微仰著頭倚在柱子上,輕笑了笑。

    在人前,他總是身姿端正,神情淡漠,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情。也隻有私下和易不悟閑聊時,才會偶爾笑一笑。

    易不悟喜歡看他笑,總是想方設法說各種好聽的話來搏他一笑。他不笑的時候,易不悟總覺得他離自己好遠,遠得像天邊一團隨時會散掉的白雲。

    易不悟不懂他在看什麽,也不懂他在想什麽。總安慰自己:我還小,等我長大了,就能明白他為何會這樣。於是他天天盼著自己能快些長大。

    易銘拍了拍他的肩,“我房中案幾上有個盒子,你去拿出來。”

    易不悟隻得起身去了他的房間,抱著那個狹長的盒子回到亭中,將盒子遞給易銘。易銘沒接,說:“打開吧。”

    他應聲將盒子打開,裏麵藏著一根黑漆漆的長棍子。他疑惑地看著易銘。

    “拿出來試試,稱不稱手。”

    他把盒子放到桌上,拿出那條棍子,在手上耍了兩圈,感覺有些沉,但舞起來非常威風。

    “□□看看。”

    他驚喜地看了眼易銘,隨後緩緩地拔著劍,細長鋥亮的劍身映照出他漆黑的雙眸,他一把將劍整個拔出,豎在自己麵前,見劍身上刻著兩個小字——掩日。

    用指尖輕撫著那兩個小字,一陣微風吹過,挑動散落在額旁邊的長發,一根發絲觸碰到劍刃,瞬間斷裂,隨風而去。

    “好劍!”他將劍收回劍鞘,然後蹲下去從側邊重重一把抱住易銘,口中難掩興奮道:“謝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