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望苴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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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之一確定了身份是倚紅閣的樂師,在施千望和手下走後不久,倚紅閣的管事梁貴就接到了通知,帶人趕到現場。
此時鐵匠的小院周圍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周邊的牆頭、屋頂都是人頭攢動。
朱四與梁貴是同一族人,雖然談不上關係親密,卻也算是熟人。
待聽梁貴說來辨屍時,朱四皺著眉打量了四周,然後招手道:“此處不便,隨我進屋一敘吧。”
梁貴心裏一陣不安,讓手下在院外等候,獨自隨朱四進了正房。
兩人剛進到房內,朱四就隨手掩上了房門,並且謹慎地插上了門栓。
梁貴忍不住問道:“朱師傅,你這是做什麽?”
朱四深深看了梁貴一眼,並不說話,隻從懷裏取出個棉布包遞過去。
梁貴狐疑地接過,展開一看,當即大驚失色,他輕咳了兩聲,控製著自己發顫的手,竭力平靜地問:“這是……這是望苴兵符嗎?”
朱四連忙示意他小聲一些,又湊近窗欞往外看了看,才點頭鄭重道:“沒錯,這正是會招來禍端的,望苴兵符!”
望苴部族居住在蒼山和無量山以南,瀾滄江以西的廣袤地區,族人以善騎射,驍勇無畏而著稱。
在蒼山和無量兩大山脈的阻隔之下,望苴部族與蒼洱地區及爨氏統轄的地區接觸很少,相互間僅有商隊相聯係,向來相安無事。
望苴部族以女子為王,二十五年前,女王爾青成為部族首領,在她的兄長爾諾的輔佐之下,建立起了強大的軍隊,並且向四周拓展版圖,逐漸控製了無量山地區。
那時候,位於無量山北部的蒙舍詔剛助大唐擊敗了蒙巂(xi)詔,正需要休養生息,不願再挑起戰事,於是主動與望苴部族修好,雙方互通有無,往來密切。
正當望苴部族準備安定發展時,大唐派來的監察禦史李知古四處抓人築城,到處設關卡,征收重稅。
一開始,隻是影響了望苴部族的商隊,不能再自由行走貿易,後來部族內開始有人被抓走,連女人和孩子也被抓去做奴隸。
這樣的狀況波及整個蒼洱地區,包括西洱人、白尼人、舍龍人等部族的詔國,很多部落酋長們不能接受,暗中抗命,李知古居然誘殺了最有影響力的鄧賧詔詔主豐銘,並且將王族充為奴隸。
豐銘的弟弟,浪穹詔的詔主豐時收攏了鄧賧詔餘部,又聯絡了施浪詔,引吐蕃軍隊前來,一舉殺了李知古。
李知古死後,望苴部族的境況仍舊沒有得到改變,在生存受到極大威脅的情況下,望苴部族邀約了另外兩個部族,對姚州都督府發起攻擊,最終落敗。
此後望苴部族的殘餘力量仍舊不斷襲擾唐軍,在十二年前才被徹底剿滅。
蒙舍詔占據了望苴的地域,收編了大部分望苴軍隊,並將望苴貴族遷往永昌。
但是,仍有大量不屈服的望苴殘餘勢力隱藏下來,伺機複國。
這讓姚州都督府大為頭痛,經常搜捕打擊,並要求各詔配合清剿。各地發現望苴部族的蹤跡,就要上報處理,被牽連就是死路一條。
因此,與望苴餘部沾上關係,都會惹上大麻煩,更何況還出現了望苴兵符。
倚紅閣的樂師月娘死在這裏,現場發現了望苴兵符,無論是偶然,還是有人故意設局,這都不是一件小事。
人人都知道倚紅閣是浪穹詔開設的,再加上幾位大詔主近日都在大厘城,這個節骨眼上發生這樣的事情,搞不好就把禍事引向浪穹詔了。
梁貴來不及多想,他將那個布包攥在手中,對朱四施了一禮道:“朱師傅這是救了在下的性命了!”
朱四連忙還禮:“梁管事不要見外,家母也是浪穹詔白尼人,今後若是朱某遇到了難處,也免不了求梁管事相助呢。”
梁貴不再多說什麽,他匆忙確認了月娘的屍體,吩咐手下去處理,自己直奔浪穹詔驛館而去。
如果這是一個局,如果有人處心積慮要挑起姚州都督府對浪穹詔的猜忌,那他必須立即匯報上去,讓詔主預先有個防備。
就在施千望前往鐵匠鋪的時候,越析詔的詔主波衝前來拜訪,撲了個空。
這次拜訪是他臨時起意,並沒有提前約定,所以聽說施千望外出了,他也沒有太在意,調轉了車頭,準備去拜訪浪穹詔的詔主豐時。
從半年前,吐蕃丟了昆明城(今四川鹽源),防線被大唐突破,整個西南的局勢就發生了變化。
不久前,姚州都督府要求蒙舍詔派兵進駐蒙巂詔,同時,喀多探查發現,爨(cuan)氏境內也加強了西南一線的駐防。
並且,喀多親自去到蒙巂詔的都城樣備城,卻沒能見到詔主照原,王宮已經被封鎖了。
蒙巂詔這是麵臨滅頂之災了啊,緊鄰蒙巂詔的越析詔接下來也很難置之事外了。
波衝心裏有些不安,他預感到蒼洱地區的平靜將被打破,必須提前了解清楚各詔的想法,盡早做出妥善的安排。
馬車剛轉過一個街口,車廂外有侍衛低聲匯報:“詔主,於贈王子他……”
波衝掀開車簾,就見到一臉心不在焉的於贈,波衝頓時把煩心事拋開了,朝於贈招手。
波衝與兄長波於感情深厚,可以說,他是從小在兄長的教導下成長的。
兄長意外受傷,他臨危受命成為詔主,也是在兄長的提點下坐穩了王位,兄長對於他來說就像慈父一般。
所以,對於兄長唯一的兒子於贈,波衝更為愛惜。
再加上於贈自小乖巧,對他也十分親近,波衝有時對於贈的寵愛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幼子。
這次喀多師帶於贈外出遊曆,波衝也是希望他能快些成長,早日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於贈不情願地坐進車內,波衝幹脆也不去拜會豐時了,吩咐回驛館。
馬車開動,波衝斜睨著於贈道:“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這趟出來真是玩野了!”
於贈嘟囔著:“我沒有玩,我有正事!”
“正事?大晚上去青樓你說是正事?!”
“不是不是……”
“不是什麽不是?你可真是見了世麵了……我瞧你一直就心不在焉,還盤算著再去是不是?”
“叔父你聽我解釋嘛,我真的是有正經事!”
波衝沒好氣道:“那你說,我來聽聽你的正經事。”
於贈一直沒有機會跟波衝詳談,他很想一股腦全都告訴叔父,然後讓他立刻派人,馬上幫自己解決難題。
“我跟師父先去了昆州,又去了白崖城……我們在昆州見到那個人,他搶花苞,叔父看過搶花苞吧,那可太激烈了,那個人很厲害……那時候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們……”
“什麽那個人?那個人是誰?”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後來我們在白崖城又遇到他,你說是不是很巧,怎麽會那麽巧……那時候發生了很多事情……還有山匪,謔,那夥山匪衝進城裏,幸虧他……當然,要不是他們攔著不讓我出去,我也不會慫的……”
波衝打斷了他:“你不要東拉西扯,說倚紅閣,說這件事!”
“倚紅閣?哦,叔父是說那個地方啊,那就更奇怪了……”
於贈瞪大了眼睛,說得有些急:“我看見他進去,就跟進去……結果他和兩個女的打起來,我去幫忙……那兩個女的很厲害,當然我們也不弱,我們就打……後來他中了飛鏢,其實那個飛鏢是對我來的,他替我擋了……然後我替他封了穴道……我確信做得不錯,師父說我這方麵很有天賦……我把他扛出了院子,但是後來,後來居然找不到他了……”
於贈癟了嘴,抓住波衝的胳膊,聲音有些顫抖:“叔父,他受了傷,他中毒了……叔父,一定要找到他才行……”
波衝無奈地看著驚恐又委屈的於贈,對他前言不搭後語的表述失去了耐心。
他偏過頭掀開簾子,於贈湊過去央求:“叔父,你給我些人馬,幫我找找吧……他傷的很重……不找到他會死的……給我十個人,八個,不,五個也行……”
等不到波衝答複,越析詔的驛館已經到了。
叔侄二人下了車,剛繞過前院的照壁,就聽到一陣陣鬼哭狼嚎的聲音。
“……奴下沒有攛掇主人,是少主自己要去……”
“……師饒命,奴下們再也不敢了……一定會緊跟著少主了……”
波衝大概猜到是怎麽回事。
前一晚於贈偷偷跑出去,手下人尋了大半個城,居然在青樓附近找到他,喀多自覺失職,氣惱不已,心疼於贈回來得太晚,本想今早訓誡,沒想到一大早於贈又不見了,也隻能把氣發到伺候於贈的仆從們身上。
波衝狠狠瞪了於贈一眼,疾步朝側院走去,於贈也連忙跟上了他。
才跨進院門,於贈就朝端站在屋簷下的喀多奔去,行了禮後一疊聲認錯:“師父我錯了,這事是我的不對,責罰我吧,別生氣了……”
喀多也不理他,從容向波衝見禮後道:“吾王不能再慣著這孩子了,動不動就一個人跑出去,聽說還牽扯了命案,老朽實在是受不了驚嚇了。”
於贈連忙解釋:“命案跟我沒關係,真的,死的人跟我沒關係……”
波衝瞪了他嗬斥道:“你少強詞奪理,趕緊自己領罰去!”
隨後他對喀多賠笑道:“師消消氣,剛才我已經罵過他了,這孩子從小在宮裏,沒見過世麵,出門來什麽都新鮮,難免做事欠周全。”
喀多並不通融,下巴上的胡子撅得老高,手裏的拐杖掇著地道:“老朽自知這孩子對吾王來說是寶貝,正因為如此,深感責任重大,生怕有什麽閃失,這兩年來,老朽……”
“師父還沒有吃飯吧,咱們烤肉如何?鮮嫩的麂子肉,配上梅子醬……”
於贈突然冒出來的提議,打斷了喀多的長篇大論,他愣了愣,隨即瞪眼道:“你這皮孩子,別以為投我所好,我就能放過你,你要是有點閃失,為師還吃什麽吃,隻能去地下吃泥了!”
波衝笑道:“這孩子還是有孝心的,師別動怒了,慢慢教他也不遲。”
喀多望著波衝搖頭:“吾王啊!……”他欲言又止,歎了口氣,搖著頭不再說下去,於贈趁機扶了他坐下。
波衝也在矮榻另一端坐了下來,親自給喀多舀了一盞茶湯。
奉命行刑的侍衛住了手,兩個被鞭笞的仆從趴在地上不敢出聲,小院裏突然靜了下來。
於贈見狀湊到喀多近前道:“師父還記得搶花苞的那個人嗎?還沒有來得及稟告師父,那個人我又見到了,而且昨晚我救了他。”
見喀多臉上略顯驚訝,他繼續道:“昨晚他跟兩個女的打起來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打,那兩個女人很厲害,當然他也很厲害,不過還是有點難招架……我就去幫忙了,後來他被飛鏢打中,那飛鏢上肯定有毒,傷口不深,就一下子,他倒地失去了知覺……師父,他會死的吧?我們得趕緊找到他!”
於贈說著,烏黑閃亮的眼裏波光晃動,嘴唇緊抿,就要哭出來。
喀多擰著的眉頭不由鬆開,語氣卻仍嚴肅道:“離開賓居城之前,你一再保證,不會亂跑,不會涉險,怎麽能夠如此莽撞行事?那毒鏢要是擊中了你可怎麽辦?”
眼淚撲簌簌落下來,於贈急急道:“那飛鏢本來就是對我飛過來的,那個人把我推開,所以他才被擊中了,他是救我……他不能死,我要找到他!”
喀多瞄了波衝一眼,見他滿是關切地看著寶貝侄子,喀多歎了口氣,拍著於贈的手道:“行了行了,放心吧,那小子死不了的,他不會有事。”
於贈胡亂抹了一把眼淚,瞪大眼睛問道:“真的?師父沒有騙我吧?他真的會沒事?”
“真的沒事的,你還不信為師嗎,我占卜了幾次,如此生死大事會看不出來嗎?放心吧,你還會見到他的。”
於贈聽到喀多這樣說,瞬間跳了起來,如釋重負地笑了:“那太好了,他沒事就好!師父你知道嗎,我封了他的穴道,我一下子就找準了位置,按照你說的,力道也準確,我做得很好……”
他比手劃腳講得正在興頭上,波衝站起身來,對喀多笑道:“師請移駕隨我去書房一敘,好多事情得再求教。”
喀多無奈地用手指點了點於贈,起身隨波衝去了。
院裏的侍衛、丫鬟、仆從們也緊跟著走了,隻剩下地上趴著的兩個仆從低聲哀嚎。
於贈叉著腰,煩躁地嚷嚷:“我還沒說完呐,到底有沒有人好好聽我說一下……還有,派給我幾個人呀……我得去找他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