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出發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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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說服陸仙翁出手幫忙,喀多央求到了大半夜,可是陸仙翁就是不鬆口,無論怎麽軟磨硬泡,始終堅持他的原則,不肯插手各詔政務。

    第二天早上,喀多神情懨懨地坐在院中,盤算著如何再懇求陸仙翁一番。

    想來想去實在是無計可施,這個老神仙軟硬不吃,是不是應該再說得可憐一些?讓他可憐原羅父子,畢竟是人命,是救人的事情,做出淒慘的樣子或許能打動他。

    如果沒有陸仙翁協助,這個計劃能不能實施,喀多心裏一點底也沒有。

    喀多在一旁發呆的時候,施千琅和仆役們正忙著處理藥材,趁著陽光燦爛,將新鮮采摘的藥材初步加工一下。

    於贈圍在施千琅身邊打轉,幫他遞個東西,幫他放個物件,看起來忙忙碌碌,其實完全是在湊熱鬧。

    瞥見師父無精打采的樣子,不願引得他注意到自己,於贈說話都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還是沒辦法忍住笑啊,實在是藏不住地開心。

    他也說不出為什麽那麽高興,就是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那麽好看,那麽有趣,那麽可愛,即便是個小蟲子,也能逗得他樂不可支地舉給施千琅看。

    施千琅時不時找點事情給於贈做,哪怕自己伸手就能拿到的工具,偏讓於贈幫忙遞來,看他樂嗬嗬忙前忙後,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周圍的仆役們都覺得很奇怪,這些事情瑣碎又麻煩,搞得滿手泥土不說,還時不時就被刺紮到,很辛苦的,也很無趣呀,這兩個少年為何做得如此高興呢?

    他們不能理解,卻被陽光下少年們的笑容觸動,於是唱起了山歌。

    帶著獨特旋律和韻味的曲調感染了於贈,他也跟著學唱,聲音很大,唱得很認真,調子卻跑得很遠。

    歌聲被陣陣哄笑取代,施千琅也忍俊不禁,於贈不以為忤,他看到施千琅笑彎了眼睛,也不由得與大家一起笑了。

    笑語喧闐(tian)的小院中,隻有喀多緊鎖眉頭,心不在焉。

    午後,在施千琅的小屋內,積善拿了陸仙翁的那張羊皮地圖,在案幾上鋪開,與於贈一起,一處處地指著向施千琅介紹。

    於贈起初興致高昂,把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漸漸地,他就搜腸刮肚講不下去了,好些地方對於他來說也是陌生的。

    積善去過的地方也不多,介紹完大厘城周邊,其他地方也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施千琅時不時詢問幾句,興趣卻是始終不減。

    正在喝茶閑聊的陸仙翁和喀多聽到對麵屋子的熱鬧,有些坐不住了,喀多起身走過來,對施千琅道:“你這孩子,放著我和老神仙不請教,問他們做什麽,他們去過的地方隻怕還沒有你多呢……當然,你暫時忘記了。”

    於贈趁機道:“那請師父講講吧,這方麵你也從來沒有好好教過我呢。”

    施千琅忙施禮:“上師請賜教。”

    陸仙翁也笑著過來,對施千琅點點頭:“山川地理方麵請教師算是找對人了。”他隨手在地圖上劃了一圈,“這大片的地方,師幾乎都親自到過,不僅如此,他也博覽群書,對各詔國的情況都甚是清楚。”

    聽到陸仙翁的誇獎,喀多絲毫沒有謙虛客套,反而帶了幾分得意:“那是當然了,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了。”

    喀多確實沒有虛言,整個下午,他對著地圖,從各詔國立國開始至今,一代一代地講解。

    直到仆役端來了晚餐的飯食和幾盞油燈,大家才揉著酸脹的眼睛抬起頭,收起案幾上的地圖,還有滿是喀多遒勁但淩亂字跡的一疊紙。

    施千琅已經記住了聽到的信息,卻被紛亂的人物關係繞暈了,隻覺得頭昏腦漲。

    於贈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道:“師父,我們與這些王族沒什麽機會打交道,詔國之間的紛爭與我們關係不大,不用知道這樣多的。這些知識你還是留著以後教阿燦吧,十年,最多十三年,他就能聽懂了。”

    阿燦是越析詔波衝王的獨子,如今還隻有三歲。

    喀多撅著胡子瞪起眼睛喝到:“什麽叫跟你們沒關係?這小子以後要做法師,你也要輔佐詔主,能不懂這些嗎?”

    於贈樂了:“那師父教阿琅就好了,我做不了法師,也輔佐不了詔主,更不可能做詔王,我就不用去管這些了,聽師父說說各處好吃的、好玩的就行了。”

    沒等喀多繼續訓斥這個胸無大誌的弟子,陸仙翁開口了:“上師還真是霸道,這孩子什麽時候確定要拜師於你了?怎麽就認定他以後會做法師了?”

    喀多睜圓了眼睛,對陸仙翁道:“老神仙枉為我的摯友這些年,你不知道我尋找一個合適的接班人有多難嗎?你的親傳弟子都七個了,我這裏誰來繼承衣缽?我死後越析詔怎麽辦?”

    “可是這孩子身份未明,你現在著急搶人怎麽行。”

    “那麽好的資質,不跟著我學真的太浪費了,我就非搶不可,他隻要不是哪個詔國的王子,他就得給我做徒弟,我還真的搶定了,我們出發去辦完事,他就得跟我回越析詔。”

    “你都多大年紀了還跟個小孩子一樣,這樣不行,他的家人還沒有找到,誰也不能替他決定。”

    “那就讓他自己選擇。”

    “不行,他的身體還沒有痊愈,沒辦法做出恰當的判斷。”

    “你這也是在替他決定呀。”

    “我看你這老狐狸是不打算求我幫忙了!”

    “……”

    喀多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連連向陸仙翁行禮,嘴裏忙不迭道:“多謝!感激不盡!我聽你的!我就知道老神仙慈悲心腸,但凡有一線生機,不可能至人生死於不顧的……”

    陸仙翁抬手打斷喀多,無可奈何地笑道:“那件事我就幫你一次,但是要說清楚,這孩子明天跟我們同行,也是因為我還要為他施針治療,待到幫你辦完了事,他必須隨我回大厘城。”

    “這件事,要不然等事情辦完再商量如何?”

    “不行,現在就講清楚,必須隨我回大厘城!”

    “老神仙你講理不講理?”

    “上師不要想耍賴皮!”

    ……

    白發蒼蒼的兩位老人,居然孩子一般氣呼呼鬥嘴,一旁的幾人都忍不住笑了。

    於贈可不管那麽多,他隻注意到了關鍵的一句,那就是施千琅要和他們一起走,不管是一起去辦事,還是之後一起回越析詔,反正要一起走了。

    他高興地用手肘拐了拐施千琅,低聲道:“阿琅,其實做越析詔的師很好的,萬民敬仰,極受愛戴,不如我們一文一武,今後一起輔佐阿燦。”

    見施千琅隻是笑著,並沒有反對,於贈更是高興,接著道:“阿燦是我的堂弟,那孩子很可愛,就是笨呼呼的,沒人幫忙確實不行。你也會喜歡他的,阿燦脾氣秉性不像我的叔父和嬸娘,他們是兩頭火烈的雪豹,卻生了一隻小花狗……”

    火塘裏火苗燃起,映著於贈烏亮的大眼睛,閃爍的光彩流轉,施千琅偏頭看他,覺得他才是像一隻小狗呀,機敏又純真,驕傲又黏人,眼睛眨巴著笑的樣子,可不就是一隻狗狗嘛。

    施千琅再一次由衷地笑了,也開始想象,自己萬一真的成為一名法師,會是什麽樣的場景。

    又是安然的一夜過去。

    不知道是因為練習了陸仙翁教授的心法,還是臨睡前於贈在身邊閑談打岔,施千琅這幾個晚上都睡得很好。

    他悄悄起身,幫一旁還沒有醒的於贈蓋了蓋毯子,躡手躡腳出了屋子。

    這是他在這個山中小院的最後一日了,昨天晚上,陸仙翁終於拗不過喀多,答應今日就啟程,隨他一起去救人。

    關於救人的事情,施千琅偷偷聽到一些情況,其他人並不知情,都以為陸仙翁是受邀出診。

    就要離開這片山林,去看看其他地方,去見證兩位長者合作救人,施千琅又興奮,又有些不舍。

    他站在廊下,深深吸了口氣,清新的露水帶著涼意,滲進了心裏,令他的胸膛也隨之緊繃了。

    他還清楚的記得受傷之後醒過來,第一次走出茅屋,第一次注視這片山林莽原,那令他震驚得心髒都要停滯的一切。

    他在這裏,宛若獲得了新生。

    而今日,離開了這個林間簡陋的小院落後,又將麵對全新的境況了,對此他並沒有太多自信,卻隱隱約約心生期待。

    眺望著白雪覆頂的遠山,施千琅再一次深深呼吸,他緊抿雙唇,暗暗對自己說,一定要記住這一幕,記住山野的氣息,記住心悸的感覺。

    因為他知道,即便找不到屬於自己的世界,也終究有廣闊天地在等待他去認識,那時候,不要忘記這裏,不要忘記此刻。

    這趟跟隨陸仙翁出發的,除了施千琅之外,還有積善和兩名侍衛。加上喀多和於贈,以及他們的三名侍衛,一共十個人。

    這段時間采摘的春季藥材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將交由胡管事負責,過兩日啟程回大厘城。

    陸仙翁和喀多早早準備停當,率眾輕裝簡行。

    大家出了小院,仆役給施千琅牽過一匹馬,把韁繩遞給他就轉頭忙去了。

    這是一匹溫順的棗紅母馬,穩穩當當站定了,等待有人騎乘。施千琅拍了拍馬鞍,抬腳踩上了腳蹬,卻不知道要如何上馬。

    於贈見狀驚訝地眨巴著眼睛,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幕,他回頭示意自己的護衛,那護衛迅速跑過去俯下身,讓施千琅蹬著他的後背上馬。

    施千琅搖頭拒絕,拽起那護衛,自己抬腳又試了試。

    那護衛手足無措地回望於贈,於贈皺著眉走了過去,一把攬住施千琅的腰,手上用力將他托了起來。

    施千琅被這突然的一抱嚇到了,側頭見是於贈,也就沒有推開,借勢騎上馬背。他坐定後正要道謝,於贈已經走開了。

    雖然臉上沒有表情,於贈的內心卻激烈翻湧,曾經能與馬融為一體的這個人,居然上馬都不會了。

    外表看不到他的傷,但他遭受的一切和失去的一切,讓於贈痛惜不已。

    於贈撅著嘴無聲地責罵自己,眼圈又紅了。

    踏著朝露,一隊人馬終於出發了。

    向東前行了一段,施千琅回頭望向小院,在高山之上的幾座山峰間,一片大草甸子的盡頭,高大冷杉林掩映之下,那院落依稀看不清楚了。

    高大的山峰、廣闊的草甸、參天的林木,還有盤旋的蒼鷹,這一切將自己襯托得多麽渺小啊。

    施千琅靜靜記下這幅場景,回過頭隨著眾人順山勢下行。

    蜿蜒崎嶇的山道邊雜草叢生,道路很窄,不少地方隻能依次通過,施千琅反複揣摩與馬之間的配合,不久之後,也就自如起來。

    行至正午,來到一處峽穀,道路變得更加狹窄,一邊是山崖,一邊是深澗,湍急的水流衝擊著岩石,在山穀間轟鳴回響,見不到陽光的路麵布滿了青苔,馬匹都開始小心翼翼起來。

    施千琅俯身下去,努力尋找著平衡感,於贈在他後麵小心地觀察著,始終難以心安。他索性下了馬,幾步上前,拉過施千琅手裏的韁繩,牽著那匹馬慢慢下行。

    施千琅局促道:“不用,不用……”

    於贈回頭露出一個輕鬆的笑:“阿琅你別動,過了這段就好了。哎,你不知道,我騎著馬下山,實在是頭暈得厲害,拉著韁繩走走反而感覺好。”

    施千琅也想下來自己走,可是在這狹窄的路上,他也不敢亂動,就隻能由著於贈在前麵牽馬引路。

    緊貼著山崖走了近兩個時辰,才慢慢接近澗底,此時道路寬了一些,水流也平緩起來,於贈長出一口氣,把韁繩交還給施千琅,笑道:“其實這些馬都是認識路的,它們也很小心,很穩當的。”

    沒等施千琅說話,於贈已經折身回去上了自己的那匹白馬,大聲衝前麵嚷道:“師父師父,肚子好餓啊,再過去一點咱們休息休息吧。”

    喀多大聲應了他,眾人加快了速度。

    走出峽穀後,眼前豁然開朗,陽光從群山間投射進來,照耀著小小的壩子,溪流匯聚成一條小河,從壩子中間流過。

    在漫山遍野的蒼綠之中,一簇簇深紅色的映山紅點綴其間,花朵鮮豔如血,隨風搖曳。

    經過緊張跋涉的人們,一下子鬆懈下來,頓時感覺到又累又餓。

    經過一處林間空地,喀多招呼眾人停步休息。

    施千琅觀察著周圍的侍衛們如何下馬,將動作想了一遍,試著翻身躍下。

    盡管盡量避免了被馬蹬絆到,但還是踉蹌了一下才站定,他跺跺發麻的腳,又翻身上馬,再次下馬,反複幾遍後終於滿意了。

    於贈在不遠處看著,直到施千琅將韁繩遞給了侍衛,這才若無其事地取了水袋,喝了一口,走過去隨手遞給施千琅。

    施千琅接過去喝了又遞還給他,兩人你來我往喝了水,在一塊平整石頭上坐下來。

    陸仙翁和喀多也在不遠處坐下休息,積善忙著把烤過的幹糧分發給大家。

    繃緊著身體騎了一上午的馬,施千琅此時感覺兩腿發麻,腰背酸疼,他稍微活動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

    於贈站起身,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又抖了抖腿,說:“路太難走,真是好累啊。這條路是近道,咱們辛苦一點,就可以在天黑前趕到碼頭,等到上了船,就能好好休息了。對了,我還沒有在夜裏乘過船呢。”

    施千琅微微笑了,這個高出自己半個頭的俊朗少年,滿臉稚氣未脫,卻如此細膩溫暖。

    再一想,劫後餘生的這段時間,遇到一個神醫,一個堅決要收自己做弟子的師,還有一個善良的王子,這個王子還處處周到地照顧自己,一切既匪夷所思又讓人慶幸。所以,今後的運氣應該也不會差吧。

    這樣想著,施千琅搖著頭笑了,咬了一口烤得熱乎乎的糍粑,品出了稻米不錯的清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