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誠禹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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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亮,樣備宮內負責采買蔬菜的內侍陳四,如約來到旺堆的醫館。旺堆早已等候他多時,連忙將他讓進後堂。
陳四滿臉愁容,剛坐定就神色懨懨地道:“旺堆先生啊,今日恐怕是你我最後的一麵了。”
見旺堆要開口寬慰,他抬了抬手,接著說:“剛才我出宮的時候,總管特意交代,讓我能多買些吃食就多買,明日起就不允許我們出宮了。”
說著,他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包袱,將層層絹帕包裹的幾錠金子遞給旺堆。
“這是我積攢下來的,懇請先生念及這些年我們往來的情誼,能夠交到苦鬆寨我老娘手中,那我就是赴死也安心了。”
旺堆接過那幾錠金子,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沉默片刻才道:“陳內官也不用如此悲觀,盡管如今這個局麵確實……但是,應該不至於牽連你們的。”
陳四搖了搖頭,長歎一聲:“當年我蒙巂與唐作戰,曾斬首數千唐軍,之後蒙舍詔協助唐軍攻進蒙巂,蒙舍詔的軍隊也傷亡不少,雖說得到大唐皇帝的寬赦,可是唐軍和蒙舍軍都記著仇呢。聽說此次就有當年與我軍激戰過的軍將前來。唉,先生啊,你們也抓緊時間走吧,搞不好也會被殃及呀。”
旺堆聽得心驚肉跳,不由又勸道:“陳內官不如設法逃了吧……”
話還沒說完,陳四就擺手道:“多謝先生憐惜,隻是我自小入宮,已經無法一個人苟活了,隻盼能幫著總管應付好眼前的禍事,能顧全幾個就顧全幾個,實在不行,也隻能認命了。”
旺堆連連歎氣,也不知道再說什麽好,沉默了一陣才將施千琅請出來,央求陳四將他帶進宮去。
陳四狐疑地看看施千琅,又看看旺堆,不解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麽?這種時候還要進宮去幹嘛?”
旺堆直接道:“原羅君的一位故人還有些要事需要交代,讓這孩子去見原羅君一麵,請內官一定幫忙。”
陳四又看了看施千琅,猶豫片刻才道:“帶進宮倒是不難,今天跟我出宮的楊十三才入宮不久,沒多少人熟悉他,代替他進去就行,隻不過,辦完事後如何出來?出宮我可就沒有辦法了。”
旺堆忙道:“這個不用內官費心,內官隻需將他帶進宮,指點清楚原羅君的所在就行。”
陳四想到剛剛才托付旺堆轉交財物給自己的母親,此事如果推諉拒絕,那自己的事情對方也不可能盡力幫忙,於是一拍案幾站了起來,“罷了罷了,我就幫旺堆先生一次吧,這也許是我們最後的交道了。”
主意打定之後,陳四立刻叫來了楊十三,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年少內侍,高高瘦瘦,身形恰好與施千琅相近。
陳四也不多解釋,隻說讓楊十三與施千琅互換衣服,然後拍著楊十三的肩頭道:“你好命啊,今日起就不用回宮了,就跟著旺堆先生吧,給他做牛做馬,活下去吧!”
說著,他眼眶泛紅,又向旺堆施禮,“先生可憐一下這孩子,既然他留在了醫館裏,從此也沒有去處了,請先生收留,給他一條出路。”
旺堆連忙還禮,又拉起哭倒在地的楊十三,連連應諾。
旺堆的兩名心腹學徒帶著施千琅和楊十三去換衣服,陳四又與旺堆反複商量了一些細節,這才先離開醫館去購買食物,約定隨後來接施千琅。
施千琅換好了楊十三的衣袍,旺堆不放心,反複將進去後要做的事情,以及安排好的出宮辦法,仔細講了幾遍。
施千琅知道他心急,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旺堆這才長出口氣,憐惜地看著施千琅道:“辛苦你了,但願一切順利。你一定要記得,保護自己最重要,如果勢頭不對,什麽也不用管,立刻出宮回來。”
施千琅點點頭,“先生放心,我會注意的。”
“唉,我那神仙師父這次是怎麽了,他從來不參與這些紛爭的,這次幹嘛要幫這種忙啊。而且,既然對方拒絕了營救,那就算了呀,真是搞不懂。”
旺堆連聲歎氣,起身去安排醫館撤離的事了。
陳四的一番話讓旺堆不安起來,的確如此,蒙巂軍與唐軍、蒙舍軍都是有血海深仇的,之前平叛之後沒有被波及,全賴有大唐皇帝的赦免,如今,可真不好說了。
而自己的醫館當年曾經救治過蒙巂詔的軍士,萬一紅了眼複仇的人追究起來,還真的難說會引發大禍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幹脆躲開吧。
他打定主意,今日就關了醫館,等施千琅安全出宮後,就隨陸仙翁去大厘城暫時避禍。
旺堆忙著安排徒弟和仆役們收拾準備去了,施千琅安靜地抱了那支老山參,坐在屋內等待陳四。
這一趟堅持前來,對於施千琅而言,的確是想幫喀多和陸仙翁的忙,雖然以他目前的情況,完成如此複雜的任務不容易,對此他也沒有十足把握。但是除了他,真是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豁出去也得試一試。
無論陸仙翁還是喀多,都是自己溫暖可靠的親人,施千琅願意為他們去冒險,去完成他們想完成的目標,更何況,這還是救人啊,他們想要救的人,那一定也是值得相救的吧。
另外,那兩個奇怪的夢,到底是不是夢到了樣備王宮?是不是真的會經曆那些場景,施千琅也迫切地想要驗證清楚。
在那兩個夢中,都沒有凶險的狀況發生,或許預示著不會有危險的,至少,可以安全離開。
如果夢是真的,那麽,不僅確定了自己有一項異能,是不是還可以獲得夢裏那件東西,那個什麽神器呢……
施千琅胡思亂想著,心裏又興奮,又緊張。
而就在此時,樣備王宮內的一座宮院裏,廳堂裏旺旺的爐火旁,兩個人正爭執得麵紅耳赤。
一人是姚州都督府一名姓吳的主簿,一人是蒙舍詔的龍棟大軍將。
他們為蒙巂詔的各項交接事務和人員安置問題,已經爭吵了兩天了。
吳主簿要求接管蒙巂詔所有的軍隊和王宮內所有的人員,龍棟大軍將堅決不同意,他拿出準許蒙巂詔並入蒙舍詔的公文,據理力爭,兩人都不肯讓步。
龍棟揮舞著胳膊,大聲道:“吳主簿,你不要這樣咄咄逼人,當初打敗蒙巂詔是我蒙舍發兵相助,為此我們蒙舍詔遭受了周邊詔國和部落多少白眼。這次皇帝陛下恩準蒙巂詔歸入我蒙舍,也是對我詔國的認可和犒賞,你不能無視聖意。”
吳主簿輕慢地笑道:“我怎麽就跟你說不清楚呢?誰不準蒙巂詔並入你蒙舍了?沒有啊!我隻是要帶走蒙巂詔所有的軍士,還有這座王宮裏所有的人,其餘的都是你們的!”
龍棟輕哼一聲:“哼,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人落到你們手裏,那一定是死路一條了!”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呢?難道你們還打算收編了軍隊,讓他們繼續效力於蒙舍詔?難道要留著宮裏這些人,給他們機會造反?大軍將,你動動腦子想想吧。”
“我不需要動腦子,我隻知道詔主給我的命令是,把這些人全部帶回瓏玗圖城!”
“好好好,你要奉命行事,我也不跟你多說了,就問問你們的王子,讓誠禹王子來決定,到底應該怎麽處理。”
兩人說著,齊齊看向對麵坐榻上,靠著引枕饒有興趣看熱鬧的少年。
這位少年正是蒙舍詔的誠禹王子,他看起來十七八歲,皮膚白皙,眼睛明亮,容貌端正英俊,但是,一側嘴角似笑非笑地翹起,卻顯出幾分玩世不恭的邪氣。
此時聽到吳主簿詢問自己的意見,誠禹伸了個懶腰坐直身體,雙手杵在膝蓋上,做出鄭重的表情道:“我聽了這半天,你們倆來來回回爭奪的,就是這些軍士和宮人……”
“還有王室的人。”龍棟小聲提醒。
“好吧,再加上蒙巂詔王室不多的那幾個人,你們爭來爭去就為他們是吧?我沒聽錯吧?吳主簿剛剛說,你隻要帶走這些人,其餘的,宮裏其他的,庫房裏所有的……都不要了?”
他拉長了聲音問道,吳主簿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被龍棟攪得暈頭了,差點忘了宮內還有大量珍寶錢財,還有幾個屯糧倉庫的糧食,這也是此次一定要帶走的。
誠禹看著吳主簿的臉色有變化,不等他回答,立刻一拍大腿道:“那沒問題啊,那就這樣吧,吳主簿把這些人統統帶走,龍棟大軍將你也別爭了,你的人得趕緊準備車輛,需要很多車輛,要運回瓏玗圖城的東西太多了。”
“東西?什麽東西?詔主交代……”龍棟不明就裏,又要急了。
“當然是宮裏的奇珍異寶啊!蒙巂詔雖然衰落,也曾經是大詔國,土地肥沃,地處要道,聽說宮裏的庫房堆滿了寶貝呢。你要那些人有什麽用,當然是要東西,吳主簿要人就給他呀,多謝了啊吳主簿,就這麽定了。”
吳主簿連忙擺手,“那不行,王子不要玩笑了,這些東西……這些我們還是要商議一下。”
吳主簿暗暗叫苦,他曾經聽說過這位誠禹王子,是蒙舍詔主皮邏閣的第二個親生兒子,在王子中排行第三,雖然他的母親出身低微,而且早逝,但他卻深得皮邏閣的偏愛,因此性格頑劣,無法無天,蒙舍詔的其他王子和官員們都對他避之不及。
這次皮邏閣派誠禹和龍棟前來,兩個都是蠻不講理的家夥,意圖也太明顯了,隻怕要帶走人很麻煩,要帶走東西更得再費一番口舌。
看著吳主簿陰晴不定的表情,誠禹為難地攤開手:“那怎麽辦呢,那些人你們全部都要,東西也要,我們蒙舍詔怎麽辦?我們歸順大唐,殫精竭慮幫助大唐治理這一片疆土,怎麽也不能讓我們吃虧吧,吳主簿你說是不是?”
吳主簿暗自思忖,確實,將來需要依仗蒙舍詔的地方還很多,沒必要彼此撕破臉,他試探著道:“那誠禹王子的意見呢?你說說看。”
“哎,我怎麽好做主,不過,既然吳主簿願意聽,我不妨說一說。我覺得,最要緊是照原王和原羅君父子交給主簿,王室也就沒幾個要緊的人了,我們帶走。至於那些宮人和軍士,把其中跟大唐交戰過的首領交給你們好了,這樣雙方都有交代了。如果同意,宮裏財產和國庫糧倉,我們就對半分。”
“我還是希望把軍士全都交給我們處置。”吳主簿想到自己率隊前來時,好幾個將領都要求,一定要將那些蒙巂軍士全部帶回去,一定要報仇。
“那東西就隻能分給你們三成,不,最多兩成了。吳主簿你想清楚,是殺幾個人出口氣要緊,還是滿載而歸要緊?我們蒙舍詔現在疆域擴大,真的很缺人力,那麽多精壯勞力就被你帶去殺掉,實在是太可惜了,那也是財產啊。如果這個條件你不答應,大家動手搶起來可是控製不住場麵的。”誠禹表情輕鬆道。
吳主簿知道,蒙舍詔是有數千精銳在樣備城內,如果硬來,應該占不到便宜,說不定還要被反咬一口,告他不尊聖諭。
這樣想著,吳主簿不由有些鬆動,但還是不死心,又道:“除了照原和原羅,其他王室成員也得處死才行,不能留下禍患。”
誠禹輕笑了一聲,“吳主簿放心,此地不比中原,血統的作用沒有實際權勢要緊,失去了國土和權柄,他們就不再是什麽王室了,不可能再有人打著什麽血統的旗號複國反叛的,要反直接反了就是,不需要那些噱頭理由的。”
“留著終歸是禍患。”
“這些人與我們也算是同宗同源,是同族的血親,我不願意斬盡殺絕,那樣要受天譴的。吳主簿你就不用管了,我們就這樣說定吧。你要求今日之內解決,那事情還很多呢,我們不能再爭執下去了。”
吳主簿又思忖了一番,這才下了決心道:“好吧,就依誠禹王子的辦法。”
誠禹大喜,連忙喚了門外的侍從進來,端過筆墨,與吳主簿仔細將各項事宜整理清楚,兩邊都立刻開始安排手下去逐一辦理。
此時的宮外,一輛裝滿食物蔬菜的馬車經過醫館,稍作停留後,內侍陳四牽著馬走在前麵,施千琅緊隨在他身後,向樣備宮而去。